宋士杰回忆上海解放前的公交车护车活动

Admin 发表于2016-03-15 16:59:23
解放军包围了上海,枪炮声日夜不停。
二十一日下午,我接班才走了一圈,车场的站务员就叫我把汽车开回来。停车场里的国民党残兵,正忙着打背包,抬箱子,几个打扮着非常妖艳的“官太太”在那里指手划脚,打鸡骂狗的发脾气,看样子是准备逃走。
我回到宿舍,打开房门,见有些人蒙着头在睡大觉。这三天来,同志们的确忙得累了,需要睡一会,再迎接晚上的战斗。可是我躺在床上眼睛总是合不拢来。断断续续的炮声和机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像是替反动派奏哀乐一样。我想起前天反动派玩的那套“杨行大捷”的把戏,差一点笑出声来。党支部负责同志老王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来了:
“解放上海不是能不能的问题,也不是时间问题,因为这些都掌握在我们手里。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从敌人手里拿回一个完整的上海,争取少让敌人破坏或不让敌人破坏。目前我们的责任就是要团结工人把二百多辆公共汽车保护好……”
连日来为了保护工厂,地下党的同志千方百计团结起全场的工人,开展了护厂斗争,因此所有的车辆至今还完整无缺。
今天我把车子开到外滩的时候,看见这个被帝国主义、官僚买办阶级视为“乐园”的大门,空荡荡的,除了几辆公共汽车和电车在那里掉头外,简直是死一般的沉寂。大楼上挂的几面星条旗、米字旗耷拉着脑袋像在默哀,连黄浦江里的水也波澜不起,活活显出“王朝末日”的惨象。
我正想得出神,忽然砰的一声,把我从沉思里惊醒过来。翻身起床,见门大开着,门口站着一个国民党军士兵,身上挎着盒子枪,手里高高举着一把大刀。我的心猛的往下一沉:“难道我们暴露了吗?”我瞥了支委老金一眼,见他拿着本《三国演义》,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似的,我责怪自己太不沉着,紧张的情绪马上安静下来了。
“出来,都出来!那家伙直着喉咙嚷,满脸横肉绷得更紧,脑门上青筋像条蚯蚓一样在蠕动。
老金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我也跟在他后面,一个随着一个走到外面。
宿舍是个两层的楼房,面对面两排,中央一个大饭厅,现在已经站了不少人,老王也在那里,他看见我们一出来,拿出手帕拭了一下眼睛,这下我心里更坦然了,因为这是我们联系的暗号:“平安无事”、“散后碰头”。
等到宿舍里的人都出来以后,来了一个国民党军官,堆了满脸笑容,咧开了嘴,没说话先打了个哈哈,说:“弟兄们,为了保卫大上海,现在要请大家帮个忙,你们哪些是开车的? 帮我们开一次车。”
饭厅里一阵沉默。
我愤愤地嘘了一口气,心想,反动派果然施出了抢车子的诡计来了。
军官踱了几步,看看没有反应,那两只三角眼骨碌一转,勉强笑了笑,说:
“当然,‘皇帝不差饿兵’。”说着,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银洋,丁丁当当地在手里抖了几下,“现买,怎么样?谁去,每人发五个大头。”
饭厅里仍旧是一片沉寂。
他见没人吭声,脸色顿时由青变紫,态度由软变硬,三角眼里射出了凶光,咆哮起来了: “咱们可先礼后兵,大家识相点,不会开车的都站到这边来!”他向左边一指。
我们都不声不响地站到左边去了。这下可把他惹火了,他反背着手在我们周围暴跳如雷地叫嚷着。
就在这时,突然那边停车场的门口出现了几个人影。我一看是车务课里的工贼,鬼头鬼脑地向我们这里张望。我还来不及想,老王已经笑嘻嘻地跑到军官面前:
“长官,我知道。”
军官一见有人搭腔,就喜孜孜地向老王说:“好,你指给我。”
“喏!”老王朝门口一指,“他们会开车。”
我愣了一下,马上想到老王真行,让他们去自己人搞自己人吧。我们马上附和着:“对,他们会开车。”
门口几个家伙正凑在那里看热闹。见这个军官转身向他们走去,知道情况不妙,正想拔腿溜掉,却被这个军官喝住了。等我们看到那几个家伙给吆喝而去的时候,心里真有说不出的舒坦。看他们对我们工人那么凶狠,现在都变成一只只驯服的狗熊了。
一场虚惊之后,我们按照老王刚才所打的暗号,一刻钟后,在离厂不远的一家酒店里碰头了。
这家酒店只有一个老板娘和一个打杂的小孩子。因为最近在宿舍里碰头太显眼,所以改在这里。今天酒店的门虚掩着,里边没有一个酒客。坐定后,照例要了些酒菜,又向大街探视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可疑的动向,于是老王轻声地说:
“解放军已到了上海近郊啦,反动派成了瓮中之鳖了。”他用筷子在桌上划了一个圆圈,继续说,“上午,党派人和我联系,指示我们要把车辆保护好,更重要的,等解放军一入市区,我们就要组织车辆,恢复交通!”
“那没有问题。”我们都满有把握地说。
“敌人越临近死亡,越加疯狂,我们决不能麻痹。敌人已经知道自己站不住了,他们想要逃跑,一定会动我们的汽车的脑筋。我们必须发动群众坚决进行反抢车的斗争。”
党支部决定老王去动员所有的司机,全部离开工厂宿舍,暂时住到外面去,免遭不必要的损失;并想法把那批刚才被敌人抢去的车辆找回来。老金和我抓紧机会把场里的公共汽车“摆平”,不让敌人开走。
初夏的黄昏,夜色迷蒙,声声炮响划破了宁静的天空,落霞被炮火映得更红了。我们换上了工作服,迎着黄浦江上吹来的阵阵凉风,走进了车常站岗的兵端着枪,明晃晃的刺刀逼上来,气势汹汹地喝道:
“干什么的?”
老金上前一步,坦然地说:“我们是技工,来修理车辆的。”
“等一等,不许动,我去报告一下。”
过了一会,领来了一个像班长模样的家伙,把我们打量了一番:“你们都是修车的吗?”
“是的,修车的。”老金冷静地回答。
“车子每天都要修吗?”
“每天晚上都要修理。”老金故意凑到那班长面前,“这样,车子明天才能开了跑。” “好,进去,要修得快一点!”
我对他望了望,心想:明天看你们坐车子吧。
走进停车场,大家一言不发地干开了,我们一辆辆地把车上的点火线圈松去,有的把油门弹簧螺丝旋松。后来看看这样的速度太慢,干脆钻到车下将油箱底盖旋去,把汽油放掉。一直把二百多辆汽车都“修理”好,我们才带着满身油污和轻松的心情离开了停车场。
当天晚上,果然开来了一批批的反动军队,惶惶如丧家之犬,都想抢了车子逃走。但一个司机也找不到了,那些官僚资本家的走狗也给昨天老王那一手吓跑了。因此国民党的兵只得干着急,他们有些会开车的,跳上去发动引擎,马达一踏,只听见“咕咕”的几声,以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一辆辆车子瘫痪在那里,中看不中用,几个反动军官只得拿站岗的哨兵出气。
闹了一夜,车子没有开走一辆。反抢车的斗争胜利了。
那天我住在一个朋友家里。下午,老王来找我,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解放军已进入市区了。要我们把车子赶快修好,迎接解放。我激动得霍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眺望黄浦江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特别爽快,连看腻了的黄浦江也觉得分外可爱了。
大饭厅里灯火通明,听到解放的消息后,大家都赶来了。同志们听说要修车,一齐挥动着手中的工具,叫嚷着:“走啊!工人们那股热情,那股干劲,是我头一次看到。有的连工作服也来不及穿就钻进车底下,拿手电照着,紧张地干起来。我的耳边不断传来阵阵的欢笑声:
“总算盼到这一天了。快啊,快快修啊!”
“你放心吧,天不亮就出车!”
“……”
我们紧张愉快地工作着,一点也不觉得疲劳,修好一辆,又修好一辆。直到深夜,才把全部车辆修好。我和老金简单地向老王汇报了修车情况。他望了望表,笑嘻嘻地对我说:
“小宋,明晨要把汽车开出去为人民服务,支委会决定你开第一辆出场,有意见吗?”
夜盼日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我还会有什么意见呢?这是党给我最大的荣誉。我感动得眼睛润湿了。当晚我们又忙着贴标语,写横幅,老王站在那里教大家唱歌,直闹到东方发白,整夜里外面还有零乱的枪声,像是放爆竹在庆祝解放一样。
清晨,我迎着朝霞,驾驶着第一辆人民自己的公共汽车,在宽广的马路上行驶着。马路两旁的电灯,显得格外明亮。好多解放军同志,为了不惊扰市民,不入商店民宅,都睡在马路旁边。我开着车,经过大光明电影院、国际饭店、大新、永安、先施公司楼下时,看见胸前缀着鲜艳的“军管会”符号的解放军同志们在马路上迈着英武的步子;女同志提着“铁桶” 到处张贴《中国人民解放军布告》,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一些商店的店门闪开了缝,探出了一张张惊喜的笑脸。清道工人今天也把街道扫得特别干净,显得更有生气。
我驾驶着汽车,一边行驶,一边惊奇地想:上海,真的好像没发生过战斗,它完整地回到了人民的手里。虽然在驾驶中不允许我想得更多,更远,可我还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想着今天,也想着更美好的明天。
火红的太阳渐渐升起,一群群青年起得好早,他们已在马路上唱歌、扭秧歌,正在欢腾地庆祝解放了。整个上海∪过节日还要热闹。他们看见公共汽车驶过,挥手,欢呼。响亮的歌声来自四面八方: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原文:迎着朝霞奔驰 来源:《星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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