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是军的前卫,二十六日晚,前进到太平县城附近的三口镇,刚刚住下,便接到野司通报:溃敌刘汝明、侯镜如兵团,正在京沪、沪杭、浙赣三条铁路线布防。敌主力一部已在歙县(徽州)、屯溪一带固守,企图迟滞我军向浙赣线挺进。军首长令我师迅速前进,占领徽州,吃掉这一路敌人,为后续部队打开通往浙赣线的道路。
看到命令后,师的几个同志立刻围上地图,眼光不约而同地落到徽州。我用手在图上比量了一下,从出发地到徽州,约一百六十多里路。这个路程,照正常的行军速度,需两三天赶到。可是,目前和敌人是争时间,两三天以后,敌情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徽州的敌人就是不逃走,工事也已经筑起来了。经过一番议论,大家一致主张:变三天的路为一天走,一气来它个一百六!
决心还没下定,我们又很快从图上发现了一条近路——那就是从一座名叫西箬岭的大山翻过去。这样,不但可以少跑几十里路,更重要的是会出敌不意。当即请来一位老乡,问他山路可好走?老乡说:“不好走啊!这山上下四十里,很少有人走,只是挑山货的人走过。” 既然挑山货的人可以走,我们更能走了,随令一部分侦察部队继续沿大路走,迷惑敌人;师的主力全部从西箬岭飞越而过。
拂晓,我和政委李如海同志,先行来到了西箬岭下的前卫团——一○三团。蔡启荣团长和我是老战友了,我们曾经一块随红四方面军翻越过上下二百一十里的大巴山。当我问他西箬岭可比得上大巴山时,他摇摇手说:“师长,差得多呢!这山上下四十里,一个跑步就过去了!”
战士们听说要翻西箬岭,情绪像火样的旺,纷纷说,不要说一个西箬岭,三个西箬岭加在一块,也挡不住咱们。从干部到战士,上下只有一个想法:快速前进,分秒必争,抓住敌人,消灭敌人,快一些到浙赣线。
西箬岭高插云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伸向山顶。火热的太阳升上头顶后,战士们一步一喘,军衣全叫汗水浸透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掉队。迫击炮连的战士为了保全炮和炮弹,也为了不堵塞道路,把炮和炮弹箱全部卸下,拉着牲口,扛着炮和炮弹箱往山上爬。担任宣传鼓动的同志们,已经在山顶上搭起了彩门,高高挂起了毛主席的巨像,彩门上写着“把胜利旗帜插遍全中国”的大字。快接近山顶时,战士们相互鼓动着:“加油啊!翻过山就是胜利!”“山那边就是敌人了!”……
前进的速度,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快,上下四十里的西箬岭,大半天就翻过去了。当天夜晚,先头部队便插到了距离徽州只有十五华里的富堨镇。并且迅速吃掉了敌人一个担任外围警戒的连。
由于我们行动神速,出敌不意,占领一个地方后又严密封锁消息,兵临徽州城下时,城里敌人尚在梦中。我们围着地图研究这下一步棋——是直取徽州呢?还是再来它个迂回?最后大家还是认为:不可从正面猛攻徽州,应首先切断徽杭公路。因为此时徽州城里的敌人,已如惊弓之鸟,我们从正面一攻,它们就会弃城逃跑。
“稳住徽州,再来它一个大迂回!”我想到这里,手指沿着徽州城画了一个圈。政委和副师长也都同意这个意见。大家又用手在圈上比量了一下,不知谁说了一句:“兜这个圈,要走七十里啊!”
七十里路,对我们的部队来说,算不上什么难题。按照正常的情况,用不了七个小时就走完了。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刚刚翻过一座险峻的大山,又要继续走七十里,并不是轻易的事!
面对着地图,手在上边量来比去,不由得记起渡江以前军长说的话:“追击作战,各级指挥员思想上要来个大转弯,以前我们常常三个、五个打敌人一个,今后要一个打敌人五个、十个;过去我们一天跑七十、八十里,今后要能够连续一天百里,百五十里……”现在,正是要我们指挥员“思想大转弯”的时候了!只有坚决地转过这个弯,才能够彻底实现毛主席伟大的战略意图。
决心下定了:令一○四团迅速绕过徽州,来一个七十里大迂回,插到徽杭公路上去!估计他们绕过去以后,可能顺利地抓住敌人,发一笔“大财”,也可能陷入敌兵几面包围。为此特配属给他们一部电台,以便及时联络。一○四团团长张镰斧同志愉快地领受了任务,勇敢地挑起了这个担子,说:“师 长放心,我们一定胜利完成任务!”说罢带领部队向徽州城东插去……
天公不作美,一○四团出动不久,就大雨倾盆。我们师的几个同志,望着黑沉沉的雨夜,想着一○四团的同志们,这次行动是太辛苦了。可是,他们这一行动,对我们师完成全歼徽州之敌、切断徽杭公路,是带关键性的一着啊!
八小时过后,我们估计一○四团已经绕过徽州到达预定目的地了,随令一○三团向徽州发起猛攻。战士们涉过河水,从城西南突进了徽州城。仅一个多小时,便胜利地占领了徽州。这时,我们的一○四团,已经在城东准备“欢迎”了。他们不但截住了从徽州逃跑的敌人,而且还抓住了从芜湖溃下来的暂二师二千多人,连暂二师的少将师长郭奉先也给活捉了。
攻下徽州,吃掉敌暂二师、一○六军、八十八军、七十三军等残部后,四面八方的溃敌仍不知我军已占了徽州。在徽州解放的第二天,还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清晨,我们正忙着徽州城里的接管工作,哨兵报告:城东北绩溪方向的公路上,有大队敌人排着队开来。这时师的主力全部在离城十几里以外的山区围歼残敌,城里只留下一个通信排和一个工兵排,连同指挥所的警卫人员,加起来不满百人。我便命令一个参谋带着四十多个人到城北关外一个树林里埋伏起来,把工兵排仅有的两挺机枪架上。等敌人大模大样走到近前了,一个战士大喊了一声:“哪部分的?”
领头的敌人军官懒洋洋地回答:“安徽省保安团的,自己人!”我们的战士跳过去,扭住他说:“什么自己人,徽州已经解放两天啦。快快放下武器!”这个保安团一千多人,就这样自投罗网,当了俘虏。一个敌兵缴了枪,还愣头愣脑地问:“你们是真的解放军吗?” 可见敌人是想不到我们会如此之快来到了徽州城。
至此,徽州战斗才告结束。我们仅仅以两个团的兵力,便消灭了六千多敌人。这时,一个巨大的胜利消息传来:兄弟部队第三野战军在郎溪、广德地区一举围歼了敌人五个军。于是,敌人控制京沪、沪杭、浙赣三条铁路的企图全部破产。从长江沿线垮下来的敌人,一股股如丧家之犬,拚命地南逃。军给我师的任务是:一刻不停,和兄弟部队一起,迅速沿徽杭公路穷追、猛追。
在我们的军用地图上,徽杭公路只有一条,可是实际一调查,从徽州到杭州却有两条公路。一条往东,一条往东南。这就给我们出了难题:该沿哪条路去追呢?我们随令部队停下来。根据敌情判断,敌人逃跑的方向不是东,而是东南。要抓住敌人,当然也应该向东南追。于是,便向军里发了特急的电报,请示是否可以向东南追击——因为东去杭州的路近,而沿向东南去杭州的路要兜一个圈子。我们必须得到军的指示才能行动。
近一周的连续追击,部队的疲劳可以说达到极点。战士们往地上一坐,就呼呼地睡着了。有的正端着碗喝水,碗掉了下去,人也就睡着了。战士们如此,干部也如此。当我们坐在电台旁等候回电的功夫,张镰斧团长正和我说着话,声音断了。我向他一看,他靠着一棵树睡着了。我向他说:“老张,快该出发了,要准备走啊!”他睁开两只发红的眼,“嗯”了一声,又睡过去了。我真想让他多睡一会,可是敌人正在逃跑,我们必须分秒不让地追啊!我又向他叫了一声,他睁开眼,大概看出了回电没到,又睡着了。
时间,时间,这时我们最需要的是时间。竟连最现代化的通信工具——电台,也觉得太慢了。
很快军首长回电来了,同意我们的行动方向。我看过电报,随即叫了一声:“老张,军部命令来了,出发!这时他猛地跳起,一点睡意没有了。命令一传到连队,正在熟睡的战士也都立即跳起来,生龙活虎般背起背包,肩起枪,沿着伸向东南的徽杭公路奔跑起来。
路上休息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战士脱了袜子挑泡,他脚上已经是大泡加小泡,满脚底板排满了泡,问他还能不能走?他手一挥说:“没问题,师长。毛主席说要将革命进行到底,不到底决不停脚!”我问他怎么样才算将革命进行到底?他回答得简单而干脆:“一口气追下去,把敌人全部,彻底、干脆统统吃掉1他听别人笑,眼一直说:“笑什么,就是这样!一气追到底!”说着穿好鞋袜,又快速地随着大队跑去。
五月一日夜晚,前卫一○四团在太平口追上敌七十三军一个美械团,一口气吃掉了它,换上装,又不停地前进。为了争取时间,包围迂回威坪镇,我们一面走,一面作了这样的部署:一○三团抄山路,一○四团派一个加强连乘船沿新安江顺流而下,来它个兵分三路,水陆并进,齐逼威坪。
第二天上午,当一○三团抄山路插到威坪附近一座山上时,一股敌人正摆开锅灶烧饭。米刚下锅,就被我们这些“飞兵”(敌人这样称呼我们)连锅端了。一○四团鲁之沫政委亲自带领的那个加强连,也从水路“飞”抵了威坪。敌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成了俘虏。
威坪被占领了,敌人又一个团被全部歼灭。一部分敌人本想在威坪歇歇脚,喘口气,现在只好又架腿跑。我们一步不停,饭也不吃,跟着敌人的尾巴穷追。追过淳安附近的一座大山,登上顶峰一看,山下公路上,河滩上,满是汽车和敌人。战士们呼叫起来:“下去捉汽车!”“咱们的‘十一号’汽车(两条腿),把六个轮的追上了!”
汽车有几百辆,车上装满了大皮箱、小皮箱。除了坐着些“官太太”外,还有大喇叭、小喇叭、唱京戏用的长矛、大刀、龙袍……捉到俘虏一问,原来是敌十七兵团部和伪安徽省政府的摊子。
第二天,正当我们要从淳安继续前进的时候,军部来电,命令暂停。原来我们跑得太快了,屁股后面还漏掉敌人一个整师哩。直到军里又来电报说,敌人那个师由兄弟部队去解决,我们才又向建德前进。
在离建德城还有半里路的时候,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猛一听像是枪声,再仔细一听,原来是鞭炮声。接着一大群老乡跑过来,欢呼着把我军欢迎进城。看到群众那种热烈的情绪,我又回想起渡江以来沿路的情景:一路上,不管走到哪里,枪声一停,欢迎的群众便蜂拥而来。放鞭炮、送茶水,纷纷含泪倾诉渴望解放的心情。我们就是路过一个三五户人家的小庄,群众也自动地出门迎接。在连续不停的追击中,当战士们两腿麻木万分疲劳的时候,一看到路旁站着欢迎的人群,一听到鞭炮声,就又精神抖擞,想着前面还有更多的群众在盼望着解放,于是,疲劳消除了,又昂首阔步地向前奔!
从建德到金华,约一百五十里。只要走过这段路程,就踏上了浙赣线,实现了割裂汤恩伯和白崇禧两集团的战略任务。因此,这时部队虽然万分疲劳,战士们坐下就站不起来。但是,为了完成预定的战役计划,我们不休息,不停留,一气又来它个一百五十里,于五月六日深夜,便胜利地占领了浙赣线的重地——金华。在此消灭了敌八十八军残部一千八百多人后,紧接着乘火车直捣义乌。这时我二野的各兄弟部队也纷纷逼近了浙赣线,三野七兵团的部队胜利地占领了杭州。
千里挺进作战,就在这里告一段落。在这令人激奋的二十天里,我师仅以两个团的兵力,在上级正确指挥下、兄弟部队协同下,不顾疲劳,穷追猛打,大胆迂回,先后消灭国民党军二万多人,活捉了三个少将师长。我审讯在四路口俘获的敌三一八师少将师长彭怀霖时,他低垂着头,喃喃地说:“贵军行动神速,我们全线失去了有组织的抵抗……”
事到今日,他们把自己的灭亡归到无组织抵抗上了。真是这个原因吗?困守上海的汤恩伯集团二十万人,凭借“永久设防”工事,该是完全有组织有计划地在抵抗吧,结果,在我第二野战军切断浙赣线二十天后,除五万人从海上逃窜外,也一样覆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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