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扶增回忆广安门外的战斗

Admin 发表于2016-03-15 18:43:22
强攻天津的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被团团包围着的北平,却显得异常沉寂。一月十四日,我们三营坚守在广安门外的郭公庄、财神庙一线,严密监视着敌人的行动。
入夜,寒风刺骨。我凝望着罩在烟雾里的广安门,团长张志超同志傍黑来的一次电话,仍在我耳边响着。他告诫我们说:敌人西逃绥远的迷梦虽然破灭了,但仍没有放弃从海上逃跑的幻想。许多征候表明,他们仍企图夺取丰台,增援天津,然后出塘沽向南逃跑。团长严峻地命令我们:做好一切准备,坚决守住阵地,配合兄弟部队保住丰台,彻底打掉敌人的幻想。为了对付敌人的坦克,团里还决定调一门火箭筒给我们。
眼前的沉寂更使我感到不安。我一分钟也不能待在指挥所里,和副营长研究了一下之后,便摸黑来到九连阵地。
九连阵地在财神庙,北平通丰台的公路从它身边伸向西南。守住这里,就如同在公路上筑起了一道闸门。我来到三排的阵地,战士们正在加固工事。铁镐刨在冰冻的土地上,一镐一个白点。一个战士正挥动着铁镐在刨土,从背影我就知道这是朝鲜族战士李润太,于是我走过去问道:“地冻得很硬吧?”
“硬啥!”他脚尖擦着铁镐上的积土,不紧不慢地说,“他还能硬过咱!”
“教导员,谈判谈得怎么样?敌人倒是投降不投降?”黑影里,另一个战士向我提问。
“敌人不但不想投降,还想夺取丰台突围呢!”我本想趁此机会向大家讲一讲我们的任务,刚说完这句话,战士们便纷纷议论开了。
“突围?他是在作梦!”
“反动派都是属蚂蚱的,不按着不屙屎。叫我说,干脆,揍!跟他磨什么牙!”
“依我看,敌人肯不肯投降,也全看咱这些人硬不硬!李润太也变得激昂慷慨起来,“他想突围,咱揍得他动弹不了,看他怎么办?到那时候,他投降,欢迎,不投降,三个字:消——灭——他!”大家一致表示赞同,很多人立刻挥动起铁镐、铁锹。在一片紧张的劳动声中,夹杂着“不投降就消灭他”的呼喊。
刚到连部,李润太就跑来了,后面还跟着另一个朝鲜族战士朴宪吉。李润太恳求地说:“教员,把打坦克的任务交给我们吧!”
“打坦克?”
“是啊1他继续不慌不忙地说,“昨天敌人的坦克差一点压了我们的掩体,一定要打掉它的威风,不能让它再逞强。刚才在阵地上本来想提出要求,又怕大家争起来,所以我们才悄悄来找你。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棉衣的右肩,被炮弹撕了一个窟窿,露出一朵雪白的棉花。他有着老战士特有的那种敏感,在辽沈战役里,每当有了艰巨的任务和遇到困难的时候,他立刻就会察觉到,并且首先挺身而出。现在,他又察觉到敌人的坦克威胁着我们,又抢先站出来了。我告诉他们,团里已给派来了火箭筒,并答应火箭筒要是应付不过来,一定把任务交给他们,他俩才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他俩走后,火箭筒班班长陈凤祥便带着一个战士来到了。陈凤祥原是八连机枪班的,最近才调到团里的火箭筒班。他平时爱说几句俏皮话,看去吊儿郎当,打起仗来却轻易不吭声。要是到了节骨眼上,他就会像一只猛虎,大吼一声,再硬的敌人也挡不住他。
“你打过几辆坦克?”我故意问他。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有把握吗?”
“嘿嘿!”他淡淡一笑,调皮地眨了眨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从李润太、陈凤祥身上,我看到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我深信,我们的阵地是摧不垮、打不烂的。
十五日清晨,浓密的晨雾笼罩着原野,敌人经过一天的准备,又开始作最后挣扎了。一排排炮弹,从广安门内飞向我们的阵地。十分钟后,敌人的炮火渐渐稀疏,远远传来了坦克的轰鸣。我从九连指挥所向外望去,战士们都趴在掩体和交通沟里,陈凤祥把火箭筒架在连指挥所院墙的缺口上,两眼紧盯着公路。
不一会儿,敌人的坦克和装甲车越过莲花池出现在公路上。它们像一群凶猛的野兽,吼叫着,边前进边射击,后面跟着密集的步兵。我问陈凤祥:“准备好了吗?”他一面校正目标,一面回答:“跑不了它!”说话间,第一辆坦克已爬到公路的拐弯处。只见火箭筒嗖地冒出一股火光,坦克的履带像一条蜈蚣,哗一声滑落到公路上。
“打得好!”阵地上的喝彩声刚落,一个敌人忽然从打坏了的坦克顶盖上钻了出来。他刚探出半个身子,一声枪响,便歪倒在坦克上,把出口堵得死死的。
敌人并没有就此停止。第二辆坦克把第一辆拱到路边,继续冲来。九连长张爱华见敌人的步兵进入了我们的火力圈,大声命令司号员:“吹号!”随着清脆的号声,我们的各种武器一齐开了火。紧接着,成群的炮弹也掠过我们的上空,一齐飞到水口子、莲花池一带敌人的阵地和公路上。敌人第二线的步兵被打乱了,坦克却依然掩护着第一线步兵向前冲。眼看第二辆坦克快接近我们的阵地了,我急忙喊道:“陈凤祥,打!”话音刚落,一排炮弹在指挥所和火筒阵地上爆炸了。我用力睁开眼,啥也看不清。伸手一摸,身边的电话机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陈凤祥!陈凤祥!”我破着嗓子喊,他也没有回答。烟雾消散后仔细一看,他的下半截身子和火箭筒被倒塌的院墙压住了,棉衣正燃着火。我急忙跑过去,扑灭了他身上的火,又用力扒他身上的土。刚把他扒出来,他便忽地坐起,急急地问道:“我的火箭筒呢?”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上被烧了好几个茶杯大的水泡,几处破了皮的地方,露出了鲜红的嫩肉。
“快,叫卫生员!”我着急地喊道。
“不用!”他伸手拿过断了腿的火箭筒,装上炮弹伸出墙外。他用力想翻身伏在地上,可是两条腿已经被压得不能动了。只见他紧咬着牙,用力搬着腿,猛力翻了过去,接着便瞄向第二辆坦克。
敌人的坦克继续疯狂地射击着、吼叫着。陈凤祥全身不停地痉挛着,头上布满了汗珠,但是火箭筒却紧跟着坦克移动。只见他狠狠地扣了一下扳机,一溜火线直射向坦克。随着一声闷雷似的爆炸声,坦克立刻燃起熊熊大火。同时,陈凤祥也昏迷过去了。
这时候,我们右面古庙、核桃园一带的兄弟部队,已和敌人展开了白刃格斗。我们正面敌人的十几辆坦克和装甲车,掩护着一大群步兵,眼看快接近一排阵地前面的小桥了。情况非常危急,陈凤祥人事不省,我们又没有其他防坦克的武器,怎么办呢?正当我焦急万分,李润太和朴宪吉突然跑到我的面前。
“教导员,让我去炸毁它!”李润太满脸火红,气喘吁吁,手里提着几个捆在一起的手榴弹。他俩来得太及时了,我急忙对他说:“好!你们隐蔽在小桥边,不让它过桥。”我的话刚说完,他俩便冒着弹雨,不顾一切地向桥边冲去。
敌人的坦克也很快来到桥边。第一辆刚爬上桥头,突然火光一闪,便被烟雾吞噬了。可是,烟雾消散后,坦克仍在前进。我用望远镜搜寻着坦克周围,忽然看到两个战士爬到坦克上,那个正在掀坦克顶盖的右肩上露出一朵雪白的棉花,另一个高举着手榴弹,就像两个钢铁塑像。我正为他俩担心,只见他俩同时手一张,从坦克上跌落下来。
敌人的坦克越发疯狂了。它们一面机枪、大炮齐射,一面继续往前冲。眼看第二辆坦克也快过桥了。正在这个时候,通信员忽然指着前方说:“教导员,你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战士紧跟在第一辆坦克后面吃力地、迅速地爬着。从肩膀上露出的棉花,我认出了这是李润太。敌人的子弹不断地打在他身前身后,他仍拚命地跟着坦克爬。忽然,第一辆坦克冒出一股大火,接着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炸毁的坦克立刻像一个火球横躺在桥头。道路被阻塞了,其他的坦克和装甲车都停在桥头喘着粗气。
敌人的坦克虽然被阻,但步兵在坦克炮火的掩护下,仍继续向我们扑来。一部队敌人已经冲上了一排的阵地。七、八连也和敌人滚到一起了。就在这时候,一连连长忽然出现在我的身边。他气喘吁吁地说:“马教导员,团长命令我们来支援你们!”我立刻命令他迅速占领右侧那条河沟,集中火力把敌人拦腰切断,不许敌人前进和后退。
一连长转身带领战士们向右侧跑去。不一会,河沟里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正向我们冲击的敌人被拦腰切成了两段,纷纷倒在公路上、野地里。紧接着,我们的大炮也怒吼了,数不清的炮弹在敌人的坦克群中、冲锋队伍里爆炸着。敌人的坦克和步兵就像一堵被暴风雨冲塌的泥墙,一下子垮了下去。我看时机已到,立刻对九连长说:“张爱华,发信号,要炮火延伸射击,反冲击。”
随着一阵清脆的号音,战士们跳出工事,呐喊着、射击着,尾追着逃跑的敌人。
敌人全线溃退了。战士们陆陆续续押着俘虏、扛着缴获的武器,返回阵地。我正为不见李润太和朴宪吉而担心,通信员忽然喊道:“教导员,你看。”我举起望远镜,一朵白棉花立刻又出现在眼前:李润太和朴宪吉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向指挥所走来。我心上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又急忙去看陈凤祥。他脸上布满了水泡,头发也烧焦了。正在这时候,李润太和朴宪吉也赶来了。他俩的腿脚都负了伤。尤其是李润太,裤子血淋淋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帽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头发被熏烤得焦黄。他一见我就高兴地指着公路上的坦克和敌人尸体说:“教导员,你看,敌人再也跑不动了!”陈凤祥也艰难地坐起来,一字一字地说: “敌人如果还想较量较量,我剩下的八发火箭筒弹,最少也要消灭他八辆。”
夕阳落山,天津解放的消息传来。至此,北平守敌的幻想彻底被打掉了。十六日,平津前线司令部向傅作义发出了最后通牒。在我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傅作义不得不停止抵抗,北平遂告和平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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