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和回忆解放天津的战斗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6-03-15 18:47:29
该死的暗火力点,该死的开阔地……。
一班的同志,一个又一个倒下了。从他们倒下的姿势上可以看出,是被来自右面的子弹打倒的。我手握机枪,用力瞪着眼,想找到这个暗火力点。可是眼瞪酸了,急得满脸大汗,眼前依然是没有一点遮挡的开阔地,还是找不到该死的暗火力点……。
我们的突破口选在刘家仓房。这是两座孤零零的小瓦房。房前是一片百多米的开阔地,房后是土围子。房子四周,环绕着密密层层的鹿砦和铁丝网;各种地堡,密得像天上的星星。总攻开始,我们的大炮便把这些副防御工事摧毁了。可是爆破一开始,那些隐蔽得非常诡秘的暗火力点,竟像许多恶狗似地狂吠起来。爆破班的同志一个又一个倒下了,可我这个机枪射手却找不到敌人的火力点,成了吃干饭的。我竭力控制着揪心般的痛苦,继续仔细地搜寻着。
我正急得不行,忽然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一班副,边跑边拉着了炸药上的导火索。导火索像燃烧着的鞭炮捻子,在他的腋下散出星星点点的火花。“他要干什么?”我心里一惊,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接着便听到了他那像铜钟似的声音:“同志们冲啊!我掩护你们!”一切全明白了!他以牺牲自己来掩护同志们冲锋!转瞬间,一声霹雷把我的头猛地轰了起来。一班副不见了,开阔地上腾起一片烟雾。我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全涌到头上,两眼鼓胀,喉咙梗塞,就像有人把我抛了出去。我提起机枪就向前冲。
一口气冲出三十多米。浓烟被风吹散了,前面仍然是光秃秃的开阔地。又有几个同志倒下了。我一面跑,一面瞪着两只眼睛继续搜寻着那些该死的暗火力点。
“右边!”随着弹药手王玉林的喊声,我立刻发现了小房右面有几个用枯草盖着的坟丘,几条火线,正从那里喷射过来。“狗东西,你在这!”我猛地收住脚,手指紧扣扳机,机枪立刻愤怒地颤抖起来……。
敌人的暗火力点成了哑巴,同志们也过了护城河。我急忙停了手,向前猛跑了几步,跳进结了冰的护城河。
前面,同志们正继续向小房冲去。我刚准备继续前进,忽然看到一班战士佟桂林,抱着一包炸药,正向右面跑去。定睛一看,原来右面又有一个大坟丘,敌人正由那里疯狂地向我冲击部队侧射。“好家伙,有眼力!”我急忙把机枪架在河沿上,掩护他前进。他三十多岁,平时少言寡语,干什么都不哼不哈,慢吞吞的。敌人的子弹像一群群蝗虫,在他身边的草丛里乱飞,他还是不慌不忙。我拚命地射击着,真想跳起来骂他几句,催他快点。眼看快接近暗堡了,忽然从暗堡里喷出一片大火,佟桂林立刻变成了一个火人。“呀!火焰喷射器!”我一愣,只见他颠簸了一下,接着便带着满身大火猛扑向暗堡。一眨眼,他又从暗堡上滑了下来,但炸药却在暗堡顶上散着火星。不等我松一口气,一股辛辣的火药味冲进鼻子,胸前像被猛击了一拳。我顾不得多想,抓起机枪便向前猛跑。远远便看到佟桂林倒在离暗堡十几步远的地方,他身上仍燃着火,一只拳却举在空中,像在召唤大家前进。我刚要去扑灭他身上的火,突然又发现房子门口有一挺机枪正在疯狂扫射,突击班被它压在铁丝网旁边不能动。我向王玉林喊了声:“快把老佟身上的火扑灭”,就把机枪架在被炸塌了一半的暗堡上,一咬牙,“哗”地一梭子弹全飞了出去。敌人机枪不响了,十几个同志趁机冲进了房子。王玉林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喊道:“刘家仓房是我们的了!”
枪声又在刘家仓房后面激烈地响起来。
房子后面不远便是土围子。一条交通沟,由小房直通土围子的一个豁口。敌人一面继续封锁着开阔地,不让我后续部队接近房子,一面沿着交通沟两侧直扑过来。明摆着,他们想重新夺回刘家仓房。这时密集的子弹在暗堡上乱蹦乱跳;暗堡的前后左右,立刻溅起一片片冻土。不用说,敌人发现了我,并且集中火力把暗堡封锁起来。敌人哇哇叫着,离房子越来越近。我正着急,只见掷弹筒班班长薛明白,猫着腰嗖地窜到了墙角。他把身上背的掷弹筒弹全放到地上,然后一手拔掉弹上的插销,一手把掷弹筒弹向墙上一撞,胳膊一扬便扔了出去。掷弹筒弹撞击以后,几秒钟就要爆炸,我真为他捏着一把汗。可他是那样沉着,就仿佛是在扔石子玩。一颗紧接一颗的掷弹筒弹,飞向交通沟两侧,飞进敌群里,不停地爆炸着。敌人的火力减弱了,又有一些同志趁机冲进了房子。
敌人仍封锁得我不能行动。我心里油煎火燎:我们连突进刘家仓房的还不到一个排,也只有我这一挺机枪跟了上来;敌人一定会不要命地进行反扑,而我却被封锁在这个鬼地方,怎么办?难道一班副、佟桂林和其他同志用生命和鲜血夺取的刘家仓房,还能再让敌人夺去吗?不能!一千一万个不能。想到这,刚向外一探头,一串子弹又乒乒乓乓落在暗堡上……
“他娘的,还真和咱泡上啦!冲!冲过去是我们的,冲不过去算他的!”王玉林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手握着一个机枪梭子就想走。
王玉林的话却忽然提醒了我:越到节骨眼上,越不能毛草,越要冷静、沉着,只有冷静、沉着,才能想出办法。于是我仔细地看了看地形。前面,约一百米远就是土围子。土围子上,三个大碉堡已被我炮火穿了几个窟窿。土围子上的豁口正冲着我,敌人正在这里出出进进。豁口两侧,有三挺机枪正向开阔地射击。原来这个豁口是敌人运兵的必经之路呀!“应该捏住他这脖颈,不让他出来,也不让他进去。”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王玉林,他伸手把一个压满子弹的机枪梭子喀嚓一声按在机枪上。我咬住嘴唇,机枪对准豁口叫起来。一梭子弹飞过去,连个敌人的影也不见了。王玉林一手拿下空梭子,一手又按上了一个。我把枪口再转向豁口两翼,这一梭子弹没打完,敌人三挺机枪也全哑巴了。
我和王玉林把敌人的“脖颈”捏得紧紧的,不让他出一点“气”。敌人急了眼,机枪、步枪、枪榴弹和各种炮一齐向我们打来。敌人的火力被我们吸引过来,又有一些同志趁机冲进了小房。但我们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叫,火光灼人,烟雾迷眼。可是这个暗堡修得很坚固,牢牢地保护了我们。王玉林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打趣地说:“这可真要感谢陈长捷呀!他这‘堡垒化’还挺管用呢!”
忽然,一颗炮弹“轰”一声在暗堡被炸塌的一边爆炸了,一片大火溅进暗堡,又扑到我的左肩上,我急忙伸手去扑,手被烫得生痛,火反而愈扑愈大。我知道这是燃烧弹,只得脱掉棉衣,把火压熄。
暗堡里到处闪动着火苗,里面是待不下去了,我俩只得爬了出来。我心里想:不能让敌 人发现我们的机枪转移了。于是,把机枪架在暗堡的侧面,然后摘下军帽,扣在从暗堡里翘起的一根钢轨上。敌人立刻发现了,子弹啾啾叫着飞来,帽子被打得直晃悠,露出了雪白的棉花。
我们继续封锁着豁口。一梭子弹又打完了,王玉林正在向机枪上装梭子,突然我感到头上就像挨了一棍,嗡的一声便栽了下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隐约约听到了枪声。我猛地想起了是在打仗,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伸手一摸,原来头上缠了绷带,绷带把眼睛盖住了。这时候,王玉林正想从我手里把机枪夺过去,我一手把住机枪不放,一手急忙把绷带掀开一条缝。呀!刘家仓房被浓烟烈火紧紧包围着,房子周围,炮弹一个劲在爆炸,房子后面,黑鸦鸦的一片敌人,端着剌刀,哇哇叫着向小房拥来。我一把撕掉了绷带,推开了王玉林,猛地跳了起来,端着机枪对准冲上来的敌人左右猛扫。我打完一梭子,王玉林又迅速地给换上一梭子。』烟火包围在房子里的同志们,也向敌人投出了一排排手榴弹。前面的敌人接二连三倒下去,后面的也撑不住了,有的向后跑,有的跳进了交通沟。“想跑?没那么便宜!”我立刻把枪口转向豁口。
我狠狠地射击着,不让一个敌人从豁口通过。渐渐地,我觉得左手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枪筒打红了。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房子后面连续传来几声闷响,木头、麻袋片子、石头,忽地飞上了天空。响声刚落,又响起一阵激昂的冲锋号声。我回头一看,开阔地上,同志们正呼喊着拥向刘家仓房;再回转头来,土围子的豁口上,一面鲜艳的红旗,正在迎风飘扬。部队继续向城内敌人的纵深发展。
我们连经过一天的激战,只剩下十几个人。我们借着曳光弹的闪亮,观察着道路,跃进、卧倒、射击、凿穿墙壁,像一把利剑,直刺向法国桥。
我头上的绷带,被渗出的血和落在上面的泥土冻在一起,像块铁片子磨得伤口一扎一扎的痛。我用一根小棍别住兜在下巴上的绷带,拧了几下,绷带勒紧了伤口,痛好像减轻了些,却又勒得喘不上气来。卫生员再三威胁我说:要是再掀掉绷带,一定报告连长命令我下去。要不然,我真想一把撕掉这讨厌的家伙。
我们从一条街打到另一条街,第二天清晨,来到一条“侗字形大街。大街上,横躺着一道用桌椅板凳筑成的短墙;街的尽头是两座高楼,楼上射来的子弹,打得短墙木片乱飞,落在水泥马路上一蹦老高。想绕过去,附近又没有房子,我们被阻住了。
我倚着门框观察了一阵,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急忙告诉了二班长。二班长龚金章,是全连有名的“闯将”。特别是打起巷战来,他就像一只猴子,翻墙越屋,一个劲向敌人心窝里钻,因此每次巷战他们班都是尖刀班。他眼珠一转说:“行,闯!”于是我俩便一前一后沿着短墙向街对面猛跑过去。刚跑到街心,敌人的子弹便哗哗撒过来。我趁势手一扬,倒在短墙下不动了,二班长也同时倒了下来。这一着真有效,敌人大概认为我们被打中了,停止了射击。我看了看二班长,轻声问他:“伤着没有?”他眨巴眨巴眼睛,作了个鬼脸回答:“够呛,我呼出的气被打了好多窟窿。”二班长这个人就是这样,火烧眉毛也不眨一下眼,情况再紧急也挡不住他开玩笑。我躺了一会,然后向他呶了呶嘴,俩人便同时猛地爬了起来,三步并成两步向前冲去。
我们冲到了街对面,正好遇上从两个大门里同时窜出的两股敌人。二班长眼尖手快,一梭子冲锋枪把左面的敌人顶了回去;我也对准右面的敌人一阵猛扫,敌人掉头就向后跑。正打得起劲,两支枪突然不响了。我知道没有了子弹,急忙看了看二班长。他指了指枪,又向我摆了摆手,原来他的子弹也打光了。我正在考虑下一步怎 么办,他压低声音 严肃地说: “闯!这阵子,勇敢要比子弹厉害得多!”我随着他三步两步便跨到了右面的大门口,跳进了院子。他还没站定,便像打雷一样大吼一声:“不要动!”敌人眼瞅着我俩的枪口,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别……别打!我们交……交……”这当儿,院子正面的楼上,仍有一挺机枪在射击。我趁敌人惊魂未定,“噔噔噔”上了楼,枪口往机枪射手的脊背上一顶,那家伙便嗖地举起手,一个劲哀告:“饶命吧!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啊!”
“怕死鬼!”我心里骂了一句,命令他下楼,然后又挨个屋子进行了搜查,没费一粒子弹,把敌人全部赶下了楼。我从楼窗上往下看去,被缴械的敌人足有几百名。二班长两眼瞪得大大的,胸脯挺得高高的,手里端着他那支空冲锋枪,既镇静又威武,就像一位用钢铁雕塑的英雄。几百个敌人却耷拉着脑袋,如同一群丧家狗。
不一会,又有几个同志冲进院子来,我们把俘虏交给了刚来的同志,就动手把缴来的子弹压进弹夹里。二班长总结经验似的说:
“这些松包,一身软骨头,对付他们就得这样干,猛插猛打,刀快就不怕他脖子硬!”
前面“侗字街头的大楼上,敌人仍在不停地射击。刚才打出了经验,我俩又配合得很好,一商议便决定拿这大楼去。
这楼比刚才那座又大又高。从枪声中可以判断出,楼里有四挺机枪。敌人都集中在二楼上,只顾向远方射击,根本没注意楼下。因此我俩三转两绕便进了院子,直奔二楼。
来到二楼,二班长把守在楼梯口,我便一步闯进了一间大房子。房子里全是敌人,窗口上的机枪正在射击。我猛喊了一声“缴枪!”他们都像被蝎子螫了一样,一齐转过身来。同时,套间里也忽地涌出了一群敌人。为首的一个手里握着一支手枪,看样是个头头,他身后紧跟着一群端着刺刀的士兵。
“缴枪!”我又一次厉声地命令。那个军官大概看到只有我一个人,不但没有缴枪的意思,还瞪着两只凶光闪闪的眼睛,步步向我逼近。我真想给他一梭子,谁知机枪卡了壳!这家伙一看我的机枪发生了故障,更向我逼近了一步,气汹汹地问道:
“你怕不怕死?”
我也向前逼近了一步,枪口对着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怕死不到这里来,来就不怕死!”
这当儿,我一眼瞥见窗台上放着两颗鸭嘴手榴弹,我猛地摔掉机枪,伸手抓过手榴弹,刷地拔掉了上面的插销。
“不缴枪我就炸 !”我把手榴弹在空中一晃,那个敌军官吓得脸刷地变白了,拿枪的手不停地哆嗦,两条腿也打着颤吃力地向后挪。其他士兵也一个劲向后挤。我毫不放松,紧紧地逼了去,直把他们逼得挤成了疙瘩。
“缴枪不杀!宽待俘虏!”正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二班长的喊声,把整个大楼都震得嗡嗡的。这口号喊得正是火候,只见一个敌兵伸手抓住了敌军官握枪的手,恳求里带点威胁:“副团长,投降吧!”“对!不打啦!”其他敌兵也跟着嚷起来。那军官的威风全没有了,他低着头,干瘪的嘴唇用了好大的劲才动了两下说:“投——降!”
我们要“副团长”下达了投降命令,俘虏站满了半个院子。这时,也许是由于过于紧张的关系,我的伤口又一阵阵巨痛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但是我心里却非常清楚:要坚持住,不能在敌人面前倒下。我强打起精神坚持着、坚持着。忽然,我恍惚看到从大门口拥进来一些同志,接着身子一软,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天津已经解放了。回想起战斗中的情形,我仿佛又听到了同志们那句口头禅:“ 刀快不怕他脖子硬!”是的,我们硬,敌人就软。有我们的顽强,就没有敌人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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