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城的守敌是十三军的两个团、六十三师一个团,加上一个保安旅,共八千余人。他们在三丈多高的城墙上,筑有许多个钢骨水泥碉堡;又在城墙半腰和城墙根下,修了无数个暗火力点。城墙外,二百米以内的障碍物也全被拆除了,变成一溜平的开阔地。虽然城墙上的碉堡全被我强大炮火摧毁了,但那些该死的暗火力点却非常难对付,九班的十一个同志,全在通过开阔地时被它打倒了。
时间在前进,大伙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各班都派了人向连长要求担任爆破。九班剩下的最后一个战士王挺发,一看着了急,他拳头握得紧紧地吼叫着:“不行!连长,这任务谁也不能给,九班还有我!”连长没有作声,小王急得满眼含着泪水,双手抓住连长的手,口吃地说:“连长,你……你不信任我?我……我是共产党员。”连长和指导员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把任务交给了他。
连长决定把爆破点改在西南角。这里被炮弹崩去一大块,便于扩大突破口。小王为了行动方便,把三十斤炸药绑在背上,便匍匐前进了。
全营的人都在注视着小王,全营的轻重火器都在掩护他前进。城头上火光迸发,硝烟弥漫,打得敌人不敢抬头。我的机枪,也不歇气地封锁着爆破点东面的一个暗堡,枪筒都打红了。可是城根下的暗火力点,仍不断地向小王射击,子弹打得他周围的尘土直冒烟,但小王仍不停地前进。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小王快接近城墙了。大家更加紧张起来,不眨眼地盯着他。我的机枪也叫得更欢了。
“啊呀!他干么又爬回来了呢?”不知是谁喊了声。我抬头一看,小王在离城墙十多米的地方又向回爬了。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只见他爬到一棵小树旁边,站起来举起刺刀就拚命地砍树。这时候连长高声喊道:“集中火力掩护小王,他一定遇到了障碍。”随着连长的喊声,我们的机枪、步枪射击得更紧了,敌人也集中火力向小王射击,打得树枝纷纷落下来。小王还是不停地砍呀、砍呀!不一会,树倒了,他拖着小树又继续前进了。又过了一会,他已出现在城墙根下。“兔崽子,这会可该完蛋了!”我心里一阵高兴,城墙根下忽然又爆炸起一片烟雾,小王不见了。我的心一阵绞痛,猛扣扳机,一梭子弹哗地全射了出去。正当我又换上一梭子弹刚要射击,身边一个同志惊叫了一声:“小王!”我定睛一看,啊!顽强的小伙子紧抱炸药,正吃力地爬向爆破点。只见他爬得是那样慢,好像每爬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不用说他是负伤了。一会,他终于接近了爆破点。我正担心他拉响导火索怎样脱离危险区,忽然传来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密云城立刻烈火冲天,高大的城墙出现了一个好几尺宽的口子。连长张义勇提高了嗓子喊道:“为小王报仇!冲啊!”喊声未落,同志们便猛扑向突破口。来到城边,才发现有一道又宽又深、伪装得和平地一样的护城壕,壕里满布着削尖了的木桩,一棵小树横跨在壕上。原来小王就是靠这棵小树才翻了过去。我们怀着无限沉痛的心情,越过护城壕,登上了城墙。这时已是十二月五日早上八点半钟。
登上突破口,我们八连沿城墙向西发展,九连向东前进,七连直插城里。
正前进着,一股敌人迎面扑了过来。我们在副连长带领下,迎上去一阵枪打、刀挑,便把敌人击退。敌人刚退不远,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家伙,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冲回去有赏! 赏丁当响的袁大头!”这帮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立刻掉回头就和我们拚上了。一霎时,“劈啦喀嚓”的刺刀声和枪托碰击声响成一片。我扛的是机枪,一个家伙见我没有刺刀,照准我就捅。我向旁边一闪,他刺了个空。趁他向前一晃的当儿,我抡起机枪狠命砸在他的脑袋上。这时候,又有几个家伙向我扑来,我把机枪一丢,拣起敌人的枪便迎了上去。同志们个个都杀红了眼,刺刀刺弯了,就用枪托砸;枪托砸断了,就和敌人抱在一起扭打。城墙上,到处都飞溅着敌人的污血,到处都响着敌人的惨叫……。
敌人的反扑终于被打垮了。不幸的是许多同志也光荣牺牲了,连长也负了重伤。战斗的间隙里,党支部召开了紧急支委会,决定将全连编为五个班,继续沿城墙向西发展,扩大突破口。小卫生员又给大家包扎了伤口。当他给三排长腰部的伤口包扎时,惊叫了一声。三排长急忙捂住他的嘴,低声说:“别大惊小怪,只擦破一点皮。”包扎完,他从卫生员手中夺过绷带,指着卫生员的腿,用亲切而又有点责备的口吻说:“光顾别人,看看你自己。”说着就给他包扎。这时我才看清,卫生员的腿被子弹穿了一个洞,还正在流血呢!
我们正准备继续前进,九连忽然被敌人压缩到突破口附近。同时,东面城墙上,敌人暗火力点里的火力又复活了。正向突破口运动的一、二营,又被封锁在开阔地里。这时候,城里的敌人也从正面猛扑向九连。明摆着,敌人梦想用前后夹击的办法,夺取突破口。副连长一见这情形,立刻命令一个班监视西城墙的敌人,其他班迎击从城里扑上来的敌人,保卫九连侧后的安全,保住突破口。当我们连续打退敌人三次冲锋后,子弹打完了,西城墙和城里的敌人又发起了第四次冲锋。敌人一窝蜂拥上了城墙,人多,城墙窄,敌我搅在一起,敌人不敢打枪,我们的长枪也伸展不开。于是,大家就拔下刺刀砍,拿起砖头砸,抡起铁铲劈,拳打、脚踢,和敌人滚在一起。此时,已无法指挥,也没有了喊叫,哪里有敌人,哪里就响着“劈劈啪啪”的击打声。小卫生员被一个彪形大汉死死地掐住了脖子,三排长一见猛扑过去,又狠狠地掐住了敌人的脖子。这家伙被迫松了手,转身来对付三排长。三排长竭尽全力抱住敌人滚下城墙……搏斗整整进行了约半个小时,敌人丢下大批尸体败退下去。
九连的危险解除了,突破口保住了,但我们连也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指导员决定重伤员在城墙上的洞子里隐蔽,其余的人编为两个班。编班结束,我才发现大家的羊皮帽全丢了,衣服被撕得稀烂,浑身上下被敌人的污血染得红一块紫一块,所有人的脸上不是血渍就是污泥。
我们刚从敌人尸体上拣来了枪支和子弹,敌人又反扑上来了。我们的子弹很快又打完了。指导员大声喊道:“共产党员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准备好刺刀和手榴弹,拚!”我们把仅有的几颗手榴弹投出去,借着手榴弹爆炸的烟雾,一声喊杀便冲进了敌群。副连长一马当先,一口气捅倒了好几个敌人。当他正要去解救机枪班长刘怀义时,三个敌人一齐向他扑来。我和一班长赶忙去支援他。刘怀义被敌人刺中了肚子,他倒下后,刺他的敌人又赶上去举枪想刺。就在这一刹那,眼明手快的曹守昌一步窜上去,飞起一脚踢掉了敌人的刺刀,又猛扑上去把他摔倒,骑到他的身上。曹守昌个子矮,力气单,眼看就要被敌人翻下来。这当儿,刘怀义吃力地挪到小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用尽全身力气刺进敌人的眼里。小曹得救了,当他要给刘怀义包扎时,却被拒绝了。刘怀义用微弱的、但却是非常坚定的声音说:“别管我……我不行了,快去……。要记篆…八连的党员……要都是……好……样 ……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痛立即化成了力量。我们一口气干掉了三十多个敌人,反扑又一次被打退了。
这时候,全连只剩下十四五个人,子弹没有了,枪也全坏了。我们把无数的砖块、石头堆在工事前,等待着敌人来送死。
不一会,敌人又开始反击了。敌机也来助战了,指头般大的弹头打得钢骨水泥工事直冒火星。紧接着,一串串炸弹也落了下来。烟雾、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呛得人透不过气来。副连长和几位伤员又牺牲了。大家实在无法控制心中的悲愤,喊叫着要和敌人拚命。一排长厉声制止大家说:“干吗要拚命?我们要想办法要敌人的命,而不是同它拚命。”他指示大家要沉住气,把敌人放得越近越好,夺取敌人的武器杀伤敌人。大家强力克制着钻顶的怒火,双手攥着砖块石头,紧盯着步步逼近的敌人。
敌人没有遭到抵抗,一窝蜂拥来。最前面的两个,手端冲锋枪,冲得特别起劲。正当他俩登上城墙,后面的也开始向城上爬的时候,一排长喊了声:“打”!就像整个城墙倒塌了一般,无数的砖块石头压头盖脑地飞进了敌群。与此同时,一排长猛地跳了起来,抡起枪托把冲在最前面那个家伙的脑袋砸开了花;黄振荣和另一个同志,也同时扑向第二个敌人,把他按倒在地。我一步抢上去,夺下冲锋枪,对准被砸得唧哇乱叫的敌人一顿猛扫,二十几个敌人立刻给报销了,其余的吓得转身就跑。
这次,我们每人都缴到一支好枪和不少子弹。趁着短促的空隙,我们召开了一次党的小组会。同志们一致表示,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坚持到底。最后我说:“咱们虽然只有八个人,可仍是一个连,不能没有连长。我提议一排长当连长。”大家一致拥护。会没有开完,敌人又反扑上来了。这次他们使用的兵力比任何一次都多,哇哇叫着,不要命地往上拥。我们在一排长指挥下,静静地隐蔽在工事里,手指压着扳机,等待着命令。
“八连同志们,你们打得漂亮呀!忽然,从突破口上传来了一阵喊声。我回头一看,啊,是一营的同志们上来了。他们的话音刚落,枪弹、手榴弹,就像暴风骤雨般地飞进了敌群。没等我们开火,敌人便被一营击退了。我们又立刻翻下城墙,配合一营和其他兄弟部队,把密云城里的敌人消灭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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