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六日,我淮海前线总指挥部发出了总攻击命令。我师的任务,是在兄弟部队配合下夺取朱小庄、罗河堤、丁枣园,揳入敌邱(清泉)、李(弥)兵团接合部,以配合强大的攻击部队首先歼灭李弥兵团,然后西进,聚歼敌杜聿明总部及其主力邱兵团。
七日黄昏,总攻开始了。我师在巨大的炮火掩护下,在兄弟部队的配合下,采用了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打一点歼一点的战法,迅速夺取了朱小庄、罗河堤外围的许多地堡群。在此同时,兄弟部队也迅速夺取了十几个村庄。当我九团向夏砦东南朱小庄以西罗河堤之敌发起攻击时,遭到了敌人“王牌军”——第五军四十五师和李弥兵团一部的强烈抵抗和多次反扑,我军伤亡甚大。
这个第五军,同整七十四师、新一军、新六军、十八军(即整十一师),是国民党蒋介石赖以进行反革命内战的骨干,自称是五大“王牌军”。早在抗日战争期间,就完全美械化了。它们长期被蒋介石放在“山边”养精蓄锐,不打日本,准备有朝一日用来作为发动反革命内战的主力。日军刚刚宣布投降,它们便在美帝国主义的直接指使和帮助下,跑下山来,抢夺胜利果实。当时,它们俨然像一条大鲨鱼,到处游来游去,真是不可一世!一九四八年五月十四日,朱总司令在河北濮阳的一次报告中,曾向我们指出:把国民党这几张王牌搞掉了,问题就等于解决了一大半。他还说,对付第五军,要坚决贯彻毛主席的军事思想,采用钓大鱼的办法,慢慢同它摆,在水里摆来摆去,搅上它几个钟头,搞得它精疲力尽时,再把它拖上来揍。从那时起,我们部队里就唱着:“打五军,打五军,钓大鱼,玩龙灯,先剥皮,后抽筋……。”
对五军这条大鱼,我们花了不少工夫。睢杞战役,虽然把它搞得鳞甲残败,但没有把它钓出来。淮海战役的第一阶段,当我们在徐州以东的狼山、鼓山一线乘胜出击时,它们碰了个头破血流,发现大势不妙,屁股一转,便“知难而退”了。以后敌人想从徐州突围南逃时,它们又在津浦线上遭到了我们的坚强阻击。
不过,中国人民不仅有钓钩,还有巨网。曾几何时,这群作恶多端的大鲨鱼,也像那些小鱼小虾一样,钓的被钓,网的被网了。整七十四师首先被埋葬于孟良崮,新一军、新六军在东北战场上被一网打尽,十八军又在双堆集送了命,最后剩下这个第五军,被我们包围在永城东北地区。现在已是它恶贯满盈,最后灭亡的时候了。
然而,目前它仍在进行着疯狂的垂死挣扎。
罗河,由西北流向东南,是朱小庄与丁枣园的天然屏障,也是邱、李兵团防御的险要接合部,敌人在河堤两岸及其周围布下了密密麻麻的地堡群,以猛烈的火力拚死据守。经我九团多次强攻,仍然不能突破敌人防线。罗河堤拿不下,就难以攻占朱小庄和丁枣园,因而也就割不断邱、李两兵团的联系。
总攻开始后,我们使用了预备队。经过反复争夺,九团在七团的配合下,终于有一个营攻占了长约两百米的一段堤埂,偰入了敌人的主要防御阵地。敌人震惊了,立即以丁枣园与朱小庄两面火力,猛烈夹击,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反扑过来。罗河堤上刀声铿锵,展开了一场残酷的白刃战。敌人多次反扑均被杀退后,又穷凶极恶地先后使用了毒瓦斯和火焰喷射器向我攻击,敌机也出动配合。阵地上浓烟弥漫,烈火烧得到处一片焦黑。战士们在毒气和烈火中翻滚着,用湿手巾掩着口鼻,流着泪水,彻夜奋战。一个营打得只剩下几十个人了,仍然坚守阵地,寸土不让。
这时,兄弟纵队多路向敌人展开猛攻,穿插分割,将敌人的防御体系基本上打烂了。在西、南各个方面的兄弟纵队的攻势配合下,三纵队、四纵队、十纵队三支强劲的箭头,尾追着崩溃中的李弥兵团,由东向西直向敌人的心脏——陈官庄及陈庄插去。我们根据上级的指示,也立即变更部署,继续以一部分部队吸引、牵制罗河堤上和丁枣园的敌人,暗中将主力转入近迫作业。九日下午二时,我们突然打破了黑夜行动的一般规律,在白天从三个方向对朱小庄发起总攻。经三小时激战,全歼守敌一个多团,向南与兄弟部队——四纵、十一纵胜利会师。
两昼夜激战,我师虽伤亡不小,而敌人的损失却极为惨重。在罗河以东的战地上,敌尸成堆,到处是被击毁的战车和大炮,到处是被打烂的战壕、地堡。我八团越过罗河后,一直打到丁枣园东南角的集团地堡面前,连续打退了敌人几次疯狂反扑;七团自朱小庄西首河堤北岸向西北攻击,占领了丁枣园正东一段河堤。在这个强力的钳形攻势下,据守罗河两岸和丁枣园的敌人,不得不低下头来。
深夜十二点多钟,七团政委徐放同志来电话说,在他们一营的对岸,自称是第五军四十五师新闻室主任的向我喊话,要求我们派人过去接洽“谈判”。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很兴奋。敌人的最后一支“王牌军”动摇了。
指挥所里,微弱的烛光照亮地图一角,陈挺师长用铅笔在上面划了一个红色的圆圈,对我说:“敌人动摇了,我们要勇猛地杀出去。要九团迅速插到丁枣园以西,八团插到东南和西南,把包围圈拉紧,迫使敌人更快放下武器。”
不久,七团政委又来电话向我们汇报说:“已派宣教股长金乃坚去敌四十五师阵地谈判,并向敌方提出立即放下武器投降,就可以保证生命安全;保护私人财产;愿留者欢迎,愿走者可给路费。现敌方要求作为起义部队对待。”从敌人的要求,可以明显看出,他们为自己过去犯下的滔天罪行,以及在这次作战中不顾我军的一再警告仍使用毒气而担心,害怕人民惩罚。
除了怙恶不悛的战犯以外,只要放下武器,我们一律不咎既往,并保证他们的个人财物和生命安全。这是我党我军的既定政策。因此,我们作了这样的答复:“只有立即停止抵抗,并在夜半三点钟以前全部放下武器,才保证他们的安全。但根本说不上‘起义’二字。”
指挥所里更加忙碌起来。司令部的科长、参谋们,不停地摇着电话,检查部队的战斗准备;师政治部的科长、干事们,大批赶到前沿,组织部队展开对敌政治攻势,准备受降;师长和我分头到七团和八团去检查战斗部署。
敌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事到如今,那些死顽固分子还不甘心死亡,还想顽抗。战斗仍在延续着。
我沿着河堤来到七团,阵地上正沸腾着一片喊话声。在喊话的人群中,还有不少是放下武器不久的敌军士兵呢!在敌人混乱的阵地上,那些被抓来的士兵,那些不愿作“冤鬼”的胁从者,甚至一些下级军官,早已谈不上斗志了。不等他们的师长下命令,便开始成班成排地放下武器,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从七团、八团巡视回来,我和师长刚在师指挥所前面的秃树下坐下,七团徐放政委就领来了五个身穿士兵棉大衣、提着大皮包的敌军官。他指着为首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大个子说:“ 他就是五军四十五师的崔师长,想见见首长。”
我抬头看看这个大个子,帽耳朵耷拉在脸上,棉大衣紧紧裹住身体,尽管他还想装得神气些,但是,二十几天的围困,几昼夜的沉重打击,浑身狼狈不堪怎么也掩饰不了他的空虚心理。他们面向坟堆站立着,一时没有说话。我们严正地告诉他:“战局已经非常明显了,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应该立即放下武器,向人民解放军投降。这关系着一师人马的生命安全。你是一师之长,应该为他们负责!”
想不到他却答非所问地说:“我们这次失败,是战略上的失败,不是战术上的失败,我们的部队还是能打的……。”
看到他这副无耻的嘴脸,我严肃地对他说:“蒋介石卖国打内战,反共反人民,你们的失败,早就注定了!不管再好的战略战术,再能打的部队,也挽救不了你们灭亡的命运!”
他沉默了一会,又重复提起“起义”二字。师长猛然站了起来,厉声喝道:
“只有无条件放下武器,才能得到人民的宽大!”
一片火光,烧红了战地的夜空。不停的炮声、吼声,在遍地咆哮、呼啸,我师在兄弟部队的密切配合下,已经迅速地完成了对敌人的紧紧包围,完成了最后歼敌的战斗准备。敌人只有马上投降,才有生路。四十五师那个师长,终于默默无言地低下头来。从一片耀眼的火光里,我清楚地看到他在微微发抖。半天,他才说:“我们部队过来以后,请长官们饶恕一点!”
随着一月十日拂晓的到来,敌人四十五师全部向我们投降了。成批的俘虏来到了我们指定的地点。这时,各兄弟部队也纷纷传来了捷报,敌五军的其他两个师,在我军的猛烈攻击下,消灭的消灭了,投降的投降了。国民党的最后一支“王牌军”,就这样覆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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