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奇讲述火线上的演出

Admin 发表于2016-03-15 19:27:31
经过一夜恶战,我们胜利地完成攻占姜庄的任务,奉命暂时撤下来休整,准备再战。
全连都进了房子,我到班里去检查战后的整理工作。
战士们,有的在擦枪,有的在解背包,有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蒙头睡下了。沉闷的气氛,使我想起半个多月来连队的变化:连长、指导员已因伤亡换过两次,战士的伤亡比全连原有的人数还多;昨天还要三幢大房子才能挤着住下,经过一夜恶战,今天就连一幢房子也住不满了。特别是骨干中的一些活跃分子伤亡多,文化干事也在昨晚牺牲了。我想,这时如果文工团能来,开展阵地文娱活动,活跃部队情绪,那才真是“雪中送炭”哩。只怕在这枪炮乱响的时候,他们正在后面忙着转运伤员吧!
回到连部,睡神已缠住我了。眼皮简直用草棍也支不起来。通信员小曲要我脱下棉裤拿出去补。我回答:“算了,要准备随时有新的任务!”他却嘟嘟哝哝没个完。生活上的事,我从来都扭不过这个“上级”,只得依从。我把棉裤给他,嘱咐说:“缝好缝坏没关系,可要特别快!”
棉裤刚拿走,就听见王教导员在门口招呼。我一面答应,一面喊小曲回来,可是他已经走远了。我正在被筒里哭笑不得,教导员领着纵队文工团的漠雁、宫子丕和高锦亭三个同志进来了。
“他们来帮助工作,等会要给咱们演戏看。”教导员简单交代了一下,便急急地要走,临出门又嘱咐了一句:“这三个同志在你们连上休息,他们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来得真是时候啊!我高兴得要跳起来。既然这样,先弄饭吃要紧。可是文工团同志是咱连的客人呀,怎么好穿条衬裤接待呢,何况又是数九寒天。我正为难,漠雁同志却在一旁打趣说:“早知道这样,咱们把演戏的裤子带一条给指导员多好——不过是红的!”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饭、菜刚刚打回,营部的集合号响了。接着有人来催文工团同志去化妆。三个客人便啃着高粱饼子,笑着跑出了连部。
听说文工团来演戏,战士们提着枪,连跑带蹦地去集合。有些新解放战士惊奇地问:“在你们这边,打仗还能看戏呀?”
在一座残破的庙院里,划地作“舞台”,立杆悬汽灯,作好了防空准备。我们把雨衣铺在雪地上,面对“舞台”而坐。
戏没开场,前边传来的枪炮声已被战士们的笑嚷声掩盖了。文工团几个同志连乐器、化妆品等都没有带,只见他们有的把牙膏挤出来往脸上涂,有的用钢笔往脸上画线条,有的手里拿着两个瓷碗,碰得嘎嘎响。他们一捧一合地轮流唱着:
“淮海战场传捷报,我军歼灭了黄伯韬;邱、李、孙兵团又被围住,叫他们插翅也难逃.” 唱的时候,还有人用两根木棒敲打着钢盔和汽油桶。他们赤手空拳的几个人,现编现唱,把一台戏演得这样热闹,真是令人佩服。
我们正看得起劲,突然防空的枪声响了。于是,汽灯降落到预先挖好的土洞里去,整个庙院里没有半点光。敌机在头上瞎嗡嗡了一阵,不知对什么地方丢了几个炸弹,朝南飞去了。跟着,庙院里汽灯又高高升起,掌声和笑声又继续哄响,舞台上扮蒋介石的演员又接着唱起来:
“要命要命真要命,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祖宗袁世凯,拉我直往棺材里挣……”
正在演出的这幕活报剧叫《蒋家江山要完蛋》。“蒋介石”在台上平伸着两只胳膊边转边唱:
“飞飞飞,飞飞飞,飞到东北去指挥。……东北眼看没希望,天天损兵又折将;徐州会战要失败,我这个江山不久长……”
“蒋介石”飞到哪里,哪里都是失败,于是,颓丧地往下一坐,哀叹道:“完了!”恰巧一阵风吹来,把汽灯刮熄了。这个巧合,把全场的观众都逗乐了,有的高喊着:“完了,蒋介石确实要完蛋了!”有的解放战士也说:“天菩萨也不饶他了!”许多同志从腰间解下手电筒,照着“舞台”喊道:“别等汽灯了,我们照着你们演吧!”
同志们情绪高涨,欢笑的声浪一阵比一阵高。戏演完,只见团政治委员大步跨上“舞台”,有力地问道:
“文工团演得好不好呀?”
“好!——”战士们高声地回答。
“蒋家江山怎么样呀?”
“快完蛋了!”
“我们怎样来实现这个愿望呀?”
“坚决彻底把敌人消灭掉!”
哗哗的掌声,沸腾的欢呼声,把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了,战士们战斗的火焰点得更加炽旺了。
文工团非但给我们演出快板活报剧,以后还给我们演了广场秧歌剧。用战士们的话说:“这才是真正的戏!最受战士欢迎的“真正的戏”,名叫《三班长》。这节目,演的就是我们连队的事,真帮我们解决了当时存在的思想问题。
当时连队又补充到一百三十多人,其中解放战士已在一百开外。巩固部队,提高斗志,成为当前政治工作中最重要的环节。
熄灯以后,我从营部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一排长和二排长并排坐在我的铺上。我估计出事了,忙问:
“谁跑了?”
“三班张少武。”一排长说。
“二排是谁?”
“王学山。”二排长回答的声音,几乎使人听不到。
我也没有批评他们,安顿了几句话,就赶忙抄小路到营部去报告。心里不痛快,走起路来脚步也乱。正往前走,忽然发觉短墙后边有人在谈话。仔细一听,是两个四川人的口音:
“下半夜再回去。看看要不要活埋我们。”
“那是国民党哄人的。八路军我早知道,都是些好庄稼汉子。”
“为啥子今朝挖坑坑那阵,班长喊我睡进去比试呢?”
“你那个洞挖得太小了嘛,咋个防炮呀!”接着这人又像嘱咐似地说:“三班长脾气大,往后多长点眼色……”
这分明是张少武和王学山呀!听他们的话音并不是要逃跑,我也没有惊动他们,就往回转。路上,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工作实在做得还很不够,还没做到新解放战士的心里去。我们的三班长也太粗枝大叶了,比方上次集合看戏吧,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就是他来报告张少武不见了。事情还没说完,五班又说他们班里多了个人。我想,莫非就是张少武,前去一认,果然不错,他还站在五班的排尾,硬说自己的班长是个高个子。张少武才补充来,对班长不熟,站错了队,是应该谅解的。可是,三班长却板着面孔警告他:“以后不准乱站队!”
部队里的个别干部,对新解放战士的有些作风看不惯,管理教育不耐心,是一个大问题。我回到连队,把三班长找来,交换了一下意见,要他和张少武好好谈谈心。三班长当面也答应了。谁知他们两人没谈上几句就又翻了。三班长还训斥了他一顿,说他:“你生下来难道就只会说个‘ 是 ’?”这个曾经饱受国民党反动军队摧残的青年,又战战兢兢地立正回答: “是!”
师政治部召我们去汇报连队思想情况,我把连队几天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师主任听了,作了有关的指示后,要在座的文工团同志协助部队写个教育材料。过了两天,连队小型诉苦会刚刚结束,文工团的同志果然带着新节目上门来了。这节目是个广场秧歌剧,剧名叫《三班长》。
演员一出场,战士们立即鼓起掌来。许多同志还记着前天他们的表演,说着笑着。过一会儿,剧情紧张了,全场静静的,好像一颗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又过了一会儿,很多人就唧唧喳喳议论开了:舞台上的三班长,就是咱连的三班长嘛!那两个新战士,不就是张少武和王学山么!后来,看到那个三班团结立功的结局时,全场都鼓起掌来。是的,这场戏,不比一份新战士教材更生动、更感染人吗?连队诉苦后,全体同志都烧起了杀敌报仇的怒火,新解放战士们已经由报个人的仇被引导到报阶级的仇,而这戏却指出了复仇的道路。
在三班的座谈会上,张少武第一个发言。他说自己听信了敌人的欺骗宣传,怕被活埋,到六连去找老乡,是为看风势找借口。他一面说,一面痛苦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这时,坐在屋角的涂少卿也没报告,就用低沉的口音说起来了:“诉苦以后,我虽然说了心里的话,但是怕挨整,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饭也吃不下,只得半夜三更蒙着被子哭……”没说完,就一头伏到班长的腿上哭起来。三班长是个参军的农民,党员,战斗中立过一等功,平时吃苦耐劳,以身作则,就是性子急,看不惯反动军队那些作风,有时对新解放战士态度不好。可是这时,他伸出又大又厚的手,抚摸着涂少卿,眼里噙着泪。最后他把涂少卿扶起来,说: “大家不要难过,都怨我一个人不好,没能帮助大家。咱们应该像戏上那个第三班一样,团结一心,做好工作打好仗,争取当个模范班!”于是,他们一起签名向支部送来了保证书。 看过戏后 ,有些战士还充满了惊异的神色问我:“指导员 ,我心里的事,对谁也没说过,怎么也上戏了?”我明白,这是文工团的同志在听过汇报之后,用巧妙的艺术创造,导演出了战士们的内心世界 。因此我说:“那不光是你的心事 ,也是咱们连许多同志的心事啊!”
接着,我们的连队又以坚强的斗争意志、充沛的胜利信心,接受了新的战斗任务,取得了新的胜利。
浏览:664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 漂流者
    漂流者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