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伟大的淮海决战已经开始。毛主席布下的天罗地网,东线我华野大军已抓住了黄伯韬兵团,徐州之敌陷于进退维谷,刘汝明、李延年兵团从蚌埠地区增援北上,又被我军迎头顶住;蒋介石手中的棋一开始就下死了,眼巴巴地指望着黄维这个宝贝,要他急速从豫西赶来。只要黄维十几万人马爬上徐蚌线,则南可与刘、李兵团会师,北可解徐州之围,东可救黄伯韬的命。蒋介石在钟山上遥望淮海风云,正盼望着这一着棋走活。这个时候,我中野主力正在汴徐之间打击孙元良,牵制邱清泉、李弥兵团,津浦线以西地区比较空虚,如果叫黄维闯了进来,可就麻烦了。因此淮海前线指挥部命令我旅在豫皖苏军区部队和其他兄弟部队的配合下,利用洪河、颍河天然障碍,迟滞敌人前进,不让敌人过早投入淮海战场,为战役全局赢得时间。
可是,我们在紧靠洪河的庙湾等了一天,又等了一天,却不见什么动静,只有敌人的飞机天一亮就飞来,通通通乱扔炸弹。黄维的十二兵团,号称蒋介石“嫡系中的嫡系”,行动起来,爱摆陆、空联合作战的威风。我们想:飞机这么活跃,许是为黄维侦察开路。但一直等了好几天,我们伸到河西去的警戒部队才响了一阵激烈的枪声,部队马上进入工事,但是枪声很快又稀落下去了。忽然间,从北风卷起的沙雾里,跌跌撞撞跑来了一个人,汗水从他满布灰土的脸上冲开了一道道沟痕,向我们报告说:
“敌……敌人……过河啦!”
“什么?”“什么?”大家都惊叫了起来。
“从……下边……绕……绕过去啦!”他喘着粗气,用手指着下游的远处。从这位地方武装同志的嘴里,我们才知道敌人已从我们兵力分布不到的新蔡过了洪河。我们派出的骑兵通信员在路上牺牲了,地方武装几次派人送信也都在路上倒下了。敌机显然是有计划的封锁, 在长长的河岸、道路上拚命轰炸、扫射……
哦,河西的枪声是敌人的佯动部队对我们的迷惑。狡猾的黄维显然已经看出了下一着我们在他东进路上最大一道自然障碍——颍河上阻击的威胁,远比眼前洪河的阻击威胁大得多,因此他就放弃了这条捷径,从确山向南绕了一个大弯弯,使我们在这里空等一常刘振国政委到连队去了,我也来不及跟他商量,就给淮海前线指挥部发了电报,并命令部队立即撤出河防,对目前在时间上和空间上已占优势的敌人实施平行追击!
队伍,像决了堤的洪河水,滚滚向颍河冲去,在行军的行列里只有一个声音:“往后传,跟上!跟上!”
这时,敌人所有的报话机似乎都打开了,我们从它一片紊乱的喊叫声里,听到一个突出刺耳的声音:“火速前进!火速前进!”这显然是敌人的各级司令部在催促他们的部队,去抢占颍河上的阜阳渡口,企图乘虚抢占徐蚌线。
天色已昏暗下来,看不见部队急进的行列,只听到一片飕飕的脚步声,几个警卫员和参谋同志用油布大衣围成了帐篷,用手电筒来回照着摊开的地图。我和刘政委、李参谋长向各团团长、政委下达任务,要求部队紧急动员起来,不分昼夜,追!目前我们的处境是十分困难的,敌人从新蔡直奔阜阳是个弓弦,而我们从庙湾奔阜阳,则是几百里的大弓背,敌人已置我们于极端不利的地位,迫使我们不得不从弓背上去追赶那正在弓弦上急进的敌人。况且敌人已超过我们几天的路程,这就把我们远远抛在后面了。如果敌人先我抢占阜阳渡口,我们丧失了颍河,将无险可守,那么阻击黄维兵团东调的任务,势必全盘皆输。如果我们先敌抢占了阜阳渡口,使敌人丧失了先机之利,这样一来他们势必白白付出了绕路和时间的重大代价;他们想迅速投入淮海战场的打算,也必将全盘皆输。我们抢占阜阳的唯一办法就是迟滞敌人的行军速度,加快自己速度。因此在下达任务同时,我们又要地方部队沿途袭扰敌人,积极破路破桥。
淮海前线指挥部电报来了。目前我中野主力已歼灭孙元良兵团一部,正由汴徐之间南下,前出徐蚌线作战。这就是说,黄维和我们都在抢夺徐蚌线。因此电报特别指出我旅的阻击行动,直接影响到战役全局,要求我旅务必堵住黄维。
部队走了几天几夜。我们旅的几个领导同志时而上马,时而下马,找当地群众询问,在地图上量距离算时间,算过来算过去,还是没把握赶过敌人。为了先敌抢占阜阳渡口,我们想到了乘马,但全旅的马匹集中起来还不够一个连使用。我们又进一步考虑到坐船,现在敌人急奔的阜阳正在颍河下游的西岸,颍河是一条终年货运畅通的河道,沿颍河顺水乘船由西北向东南,航行比骑马快得多。于是我们派出了参谋和侦察人员出发找船去了。
黑沉沉的夜,北风凄厉地叫着。部队仍然不停不息地向前急进。远处隐隐传来了马的嘶叫,在这荒凉的深夜里,声音分外清晰,原来是豫皖苏军区张国华司令员来了。他和我们几个旅的领导同志一起走进路旁一间茅屋里。张司令员听取了我们的情况报告,当我们谈到已派人去颍河找船的时候,他轻松地笑了:“是啊,是啊,我就为这来的。我们要向敌人夺回主动权!旱地走不赢,水上走!”
“水上?”原来上级早想到了这一着。
“是的,水上。”张司令员点点头,“敌人有车有马,我们有腿,还有船!”
张司令员是从淮海前线指挥部来的。对黄维兵团东进,前线指挥部早有了全面的分析,敌人一绕过洪河,首长们对我旅从弓背上追赶的困难也已经作了考虑,才决定要张司令员赶到颍河上游的界首组织了大批船只,让我们乘船追击。听了张司令员转达首长们的指示,使我们满怀信心。前线指挥部首长站得高,抓得快,一下为我们解决了天大的问题。这个乘船的安排,不仅使部队可以加速赶路,而且可以获得足够的休息。这样一来先敌抢占阜阳渡口就较有把握了。
敌我双方这一场争夺阜阳渡口——争夺徐蚌线主动权的斗争,正起着决定性的变化。这使我想起刘伯承司令员一贯教导我们的话:斗志与斗法是用兵的把柄,应善于贯彻运用。如无斗志则一切谈不上,且有覆灭的危险;而斗法是建立在斗志之上的东西。在多少险恶的战斗里,我不仅看到了我军疾风怒火的斗志,而且还看到我军变化无穷的斗法。此时我又看到了斗志斗法的光辉照耀在我们的行列里。
我们迅速赶到了界首。老远就望见了一排排一行行的船只,像是喂饱的战马在那里昂首等待。无数的船工扶着篙橹站在船头、岸边,他们好像早已了解了一切,向战士招手叫着: “同志,快快上船吧!”部队一阵风似的飞上了船,立即扬帆起锚,破浪前进。
按理说,同志们经过了长途跋涉的劳累,上了船该痛痛快快睡觉了,可是大家都兴奋得睡不着。西北风拂过河面,尖利而清凉,战士们抢着帮船工划桨、摇橹,有的人甚至高兴得用手在划,拿出瓷缸在划,大家恨不得让船在水上飞起来。这时,我好像听见了从东北方向传来隆隆的炮声,又仿佛看到华野兄弟部队飞快的脚步、冲杀的英姿和敌人的惊慌顽抗…… 战士们越划越有劲,有的还唱起雄壮的战歌,歌声随风飘荡。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船工向我哈哈笑着说:“长官,好顺风啊,天随人意!”
老人的话讲得好,目前确实风是顺风,水是顺水,船仗水势,风助船威。每个篷帆都被风吹得又鼓又胀,部队雄壮的歌声在夜色中此伏彼起。此时黄维也许正在得意忘形地大睡其觉,认为这场赛跑他们已必胜无疑,可是他怎么会料到有这样一支水上飞来的追兵呢!我昂首站立船头,看看飞驶的船队,又看看这位笑盈盈的白发老人,想到我们军队有着这样热诚支援的人民,有这样高瞻远瞩的指挥者,它一定永远是无往不胜的啊!
一个昼夜的西北风,把我们送到了阜阳渡口的附近。颍河只是驮着我们走,它不会告诉我们是否能抢到敌人前头?六十二团杜团长率领的突击部队立即抢上颍河东岸,部队像刮风一样奔向渡口。不一会前面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这枪声告诉我们什么呢?是黄维的先头部队?是他的本队?还是后尾?我和刘政委忽然紧张起来,没说一句话,交换了一下眼色,就朝枪声激烈的地方策马赶去。原来是不堪一击的敌人搜索部队过来了。船,船,它终于把们推到敌人前头了。狡猾的黄维终于又落在我们的后面了。
眼前的事实,是我们如何用一个旅顶住一个黄兵团了。敌我兵力是十五比一,敌人火力装备更占绝对优势。我们立刻利用颍河堤岸这个有利的地形,沿着长长的河堤下修筑了一个个濒水暗堡。战士们嚷着:敌人滑过了洪河,要它葬在颍河里喂鱼。
天刚亮,对岸纵横数十里的地带烟尘滚滚,黄维率领四个军又一个快速纵队陆续到达了。敌人以为当头拦住它们的不过是“地方游击队”。因此,仍以老一套的炮火轰击,然后敌人的工兵部队就大摇大摆地使用橡皮船过河了。哪里想到连碰了几次,才知大势不好。敌人恼怒了,把几百门火炮摆到了河岸上,连续轰了一个多小时,徐州、南京的飞机也一批批到来,拚命扔炸弹。颍河东岸土扬三丈,晴空变色。敌人以为这下“共军”是钢铁也给炸得粉碎了,于是又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抢渡。敌人的橡皮船刚划到河心,一声号音起,我绵延几里地的地堡里各种火器一齐开火。密集的火力打得河水扬起了一条条交错的水龙,一张张稠密的弹网,罩伏在河面上,无论是蹲在船上或是泅水逃命的敌人,都没有逃过这贴着水面打来的弹雨。只见敌人排排倒下,水面滚汤圆,颍河开了锅。我们的地堡,不筑在别处,偏筑在河堤下,贴着水面,飞机炸不着,大炮轰不着,一个个射击口准准地对着那些渡船,叫“黄司令官”大伤脑筋,暴跳如雷。折腾了整整一天,还是无可奈何。
敌人从正面攻不动,又搬出他的老办法,企图向南绕过我们的沿河阵地,但是这一次黄维的打算不灵了。敌人刚向南移动,我们已早有准备,走在他的前面,沿河向南坚决堵击,敌人停下来强渡,我们又迎头粉碎他的渡河企图。就这样敌绕我堵,从午后打到天黑,被缠住了的黄维兵团仍旧被堵在颍河西岸。这时我中原野战军的主力已前出到徐蚌线,三纵部队攻下了宿县,又给蒋介石拦腰一刀。黄维距他日夜想念的徐州还有几百里路,远水救不及近火,黄伯韬兵团在我重兵围歼之下只剩下奄奄一息了。
全歼黄伯韬兵团的结束,正意味着全歼黄维兵团的开始,淮海战役从此进入了第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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