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太阳和细雨轮流出现,隔夜下了一场雨,一早天便晴了。太阳不太热,天空显得特别爽朗。大地微微有点湿,没有尘土,也不泥泞,这正是行军的理想天气。然而,因为要在行军空隙赶写一点材料,我坐了汽车,没有徒步行军。
汽车从队伍旁边驶过,我觉得这次行动和冬季攻势不大一样。
我曾自始至终参加了去年的冬季攻势。那是在天寒地冻朔风凛冽中,冒着零下40度的严寒进军。部队成四路纵队前进,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民工担架与各种车辆交织在一起,马嘶、人语,夹杂着汽笛的尖音,形成一种没有节奏,但却十分雄伟的进行曲。在漫无边际的雪野里,在冒着炊烟的村落中,部队与部队交叉前进,交换着对于敌人的嘲弄,以及彼此间好意的咒骂,互相鼓舞着,使人感到人民军队与革命战争的伟大,产生出战斗竞赛和胜利预期两种情感结合而成的一种异样的兴奋。有人怕队伍太多,轮不到自己打,有人则激动地喷着热气说:“就怕碰不着,要是碰着了,不要说蒋军,就是兔子也不能叫它跑了!”
这次行动虽然同样充满了胜利的预感,表现出来却又是另一种景象。东北初夏的天气,恰如南方的仲春。温暖的太阳,照得碧野绿油油地发光,禾苗已长到四五指高了,空中荡漾野草的轻微的芳香,以及肥沃的黑土的潮湿的气息。公路上没有冬季行军中的纷乱。干部战士都用柳条编插在头上伪装起来,绿色的单人行列,井然有序地前进着。偶然还可听到几个人自由结合的自由歌唱。人们浑身都显得轻松而愉快,好像不是去投入战斗,倒是在作旅次行军一样。
队伍看来并不多,一队接着一队,在公路上若断若续地前进。
然而向广阔的原野一看,却到处都是行动着和聚集着的队伍。在太阳蒸发下,水一样的气流在绿的树丛和村落间流动。大地绿化了,人们看见远处伪装了的行列,只觉得那是一些树行在烟雾中蠕动。有一次,我们的汽车驶近一片集合待动的车马,相距到300米,还以为是一片矮树丛,直到汽车驶得更近,看见有 2匹白马在伪装的枝条下昂起头来,这才看清是集合着的 1个辎重部队。
行 70里后宿营。第二天下午,部队向长春西郊奔袭,把辎重都留下了。我随部队徒步行军。队伍走不多远,空中便出现了敌机一一运输机。巨响从远空袭来,人们便从容地分散到路旁的树行里去。
看见敌机北来,有人就说:“这是去长春的,里面准装的有单衣和粮食!”看见敌机南去,有人就说:“这是从长春回来的,里面准是空的!”
每个瞅着敌机的眼睛,都颤动着一种富有深意的微笑。像在说“:不 要 神 气,空 运 快 吃 不 开 了!”
迎着部队,公路上出现了一些似军非军似民非民的男女青年。有单独一人走的,有男女两人手牵手走的,有七八个或 10几个一起走;服装也各式各样,有穿美式军服的,有穿一般蒋军服的,女的多半都在外面穿着都市的杂色毛衣。他们都是蒋军军官教导队的,从长春逃跑出来,取得了我们的通行证,在往解放区走。看见部队从路当中走过,他们的脸上都像如释重负,表现了一种欣然之色。对于他们,部队中发出各种各样的评论:
“你看这些家伙真神气,穿着美国服装!”
“手上拿着我们的通行证,看神气挺高兴哩!”
“真是解放了的模样!”
“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高兴?”在我身边的一个同志忽然发问说,但不等别人回答,他自己便回答了:“他们看到我们这么多队伍,机枪大炮一大溜,没有头,心里一定想:幸而我早出来,晚出来一天在里面就挨上了!”
话没说完,在他周围便爆发了一个很以为然的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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