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一飞讲述家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6-03-25 10:15:30
迎着十月的夜风,我们部队向敌廖耀湘兵团部占领的胡家窝棚猛插。除了近处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之外,四野万籁俱寂。走在我前面的连长李德山同志,忽然转回头问我:
“文书,快到你家了吧?”
“快啦,就在胡家窝棚西边一里半路的东尤屯。”我愉快地回答着。
“打完这一仗,你可以回家去看看。”连长很亲切地关照了我一句,接着又开玩笑说: “别忘了,到你家可得包饺子给我们吃啊!”
连长的话,引起了我对家的遐想:
家,每个革命战士都有一个家。一提起家,人们就会引起许多甜蜜而温暖的怀念。可是,自从蒋介石挑起了内战,多少人的家被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们多么想把万恶的敌人快快地消灭掉,救出受苦受难的同胞,使全国人民都有个温暖的家呀!
在我们连里,谁的家在哪儿,大伙都知道。每当要解放一个地方,如果那里是谁的家,全连的同志就向他祝贺;指导员还提出“为解放某某同志的家乡而战斗”的口号。战斗胜利以后,只要情况允许,首长一定批准他回家看看。同志们都把有人去看家当成喜事,有的送点礼物,有的请给家里老人们带好;而当探家的人返回连队时,大家就亲热地围住他,像关心自己的家一样地问长问短,分享着他的喜悦和快乐。
现在到我家门口了,连长又特别来提醒我,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这时候,离别 将近三年的爷爷、奶奶、小弟弟,他们都笑容满面地浮现在我的脑子里。还有家里的小房,门前的井台和小庙,庙旁的大榆树……,也都一一在我脑子里闪过。我正想得出神,突然前面的枪声响了。
部队仍然向敌人攻击前进,占领阵地的信号,不断在我眼前升起。估摸着脚下的道路和地形,我知道已经到了胡家窝棚的附近。
拂晓,敌人开始进行反扑,营里命令我们“快速前进,投入战斗”。连长一声喊,就带上我们向前冲去。
我们刚刚接近胡家窝棚西山下一块开阔地,猛然一排炮弹打过来,在我们身边爆炸了。看见连长要跌倒下去,我急忙上前想把他抱祝忽然又一颗炮弹飞来,“轰”地一声,气浪把我掀倒,泥土把我埋起来。等我挣扎着坐起身,忙抱着连长一看,弹皮击中了他的头部,一片鲜血流在他身旁的土地上。我竭尽全力想背起他去找担架,刚要往起站,一阵刺心的剧痛,又使我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炊事员刘文斌同志已经把我背进一个门洞里。他蹲在担架旁,按着我右腕的脉搏在照护着,我迷迷糊糊像是作了一场大梦,刚才发生的事情全记不清了。过了好久,我清醒过来,猛地想起了连长。
“连长,连长呢?”我抓住老刘的手问。
“不能动,文书,你的伤很重啊!”老刘用力按住我,哽咽着说:“连长……连长……” 他再也说不下去,我的眼泪也不由得扑簌簌地流下来。
这时,前面枪炮响得爆豆一般,战斗正打得紧。我的心急得一刻也不得平静,东北的最后决战,我不能参加了。为了解放自己家乡,亲爱的连长李德山同志牺牲了!他的鲜血流在我家门口,我多么想马上拿起枪来投入战斗,去给连长报仇!可是,我连动也不能动,我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我躺在门洞里,想到许多事,离家三年了,家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父亲一九四五年从八道壕煤矿上跑出去参加了八路军,是不是还有信?……
天大亮了,前面打得更凶,伤员一批批抬下来,村里一片嘈杂。我睁开昏沉沉的眼睛,呼吸着家乡的空气,向门外望去,眼前出现了一座井台,井旁是座土地庙,庙旁是一棵高大的榆树……哦!这是什么地方?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一切真是熟悉啊!再回头向院里看,一座影壁挡住了视线,影壁中央端端正正嵌着一个大“福”字。这不就是地主毛奎山的大院吗?是的,一点也不错。一九四六年春,就是在这个门前,我被反动派抓了兵;当时我被绑在那棵大榆树上,愤怒地瞪视着的,不就是这个“福”字!
我的心正在翻江倒海地追念往事,一位老大爷一拐一拐走过来,边走边喊:“解放军把胡家窝棚西山拿下来啦;大伙快出来帮助照顾照顾彩号,烧烧开水!”他走到我跟前,哈下腰来,轻轻地掖掖被子,歉疚地说:“同志,辛苦啦,咱东尤屯太小,不能叫你们都到屋里去,大清早上使你们受罪啦!这是屯西头的齐桂田老爷爷。我见到了家乡的亲人,心里有多少话想说,可是不知为什么嘴竟不会动了。老爷爷没认出我,他只叮嘱我好好躺着,等会有人来给我们送水送饭,便一拐一拐地朝东走了。
我悄悄地把刘文斌同志叫过来,请他到对面院里问问是不是我家,如果是,就告诉我爷爷,说我已经被解放过来参加了解放军,让家里人别挂念;过些天就回来看他们。我特别嘱咐老刘,千万别说我受伤了,免得让亲人们操心。
刘文斌同志向对面院里走去,不一会,又折回来走向毛奎山的大院。路过门洞时,他还看着我向里面指了指。不等我问,他已经跨进去了。接着,影壁内传来一个老人高大的嗓音:“齐一飞!那是我大孙子!”这声音是那样熟悉,那样硬朗,除了爷爷,还有谁呢!
“哟!同志啊!你知道他在哪儿?”奶奶,这是奶奶,她说话牙有点漏气。接着又插进弟弟尖嫩的声音,他也焦急地打听我的消息。
谈话声消失了,他们进了屋。我心发酸,眼发热,我真想爬起来喊一声:“爷爷,我在这里!”但我不能这样做。假如这时爷爷、奶奶、弟弟来到我身边,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大哭。奶奶对我过于溺爱,如果让她老人家知道了,我就脱不开身,就会被留下来养伤,那我就要离开亲爱的部队,离开生死与共的战友,不能尽快地把伤养好为连长报仇,去解放更多更多同志的家。
刘文斌同志回来了,告诉了我家里的情况:父亲从八路军黑山支队编到了七纵队,现在在纵队后勤部工作;家里土改时分了三垧好地,毛奎山的房子也有几间分给我们家了;这次廖耀湘部侵占这里之前,政府还替我家把粮食物品都坚壁起来……
刘文斌同志越讲,我越觉得应该马上离开这儿。不然,过一会我就很可能被家人发现。我把这想法讲给老刘,他很理解我的心情,照办了。临走之前,我看看周围的战友,他们安静地躺着,这使我心中感到莫大的慰藉。担架移动了,井台、小庙、榆树渐渐向后退去。天高气爽,太阳当空,我感到满身轻松舒畅,不禁自言自语道:“再见吧,我的家乡!再见吧,我的亲人。”
两个多月后,我的伤痊愈了,立即进关回到亲爱的连队。随军跨黄河、渡长江,一直打到了海南岛。直到一九五七年夏天,我才得到假期回家探望,爷爷、奶奶头发全白了,但还很健康;父亲已由部队转业到鞍钢工作;小弟弟入了高中。门前的井台、小庙,依然如故,惟有那棵大榆树长得更加茁壮繁茂。
回家当天,爷爷领我到地里去,我们穿行在长着绿油油的庄稼的田垅间。当走到一块大麻地头时,一座砖砌的坟墓出现在眼前。爷爷指着这座坟说:“这位李连长是打胡家窝棚时牺牲的,我们把他埋在这里。”
我急步走到墓前,看着石碑上刻的“烈士李德山同志之墓”一行大字,无限的悲痛使我发呆了,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爷爷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端庄地站在墓前,向爷爷讲述了连长的身世和他牺牲时的情景。爷爷默默地听着,听着,一句话也没有,只有两行眼泪,从他满布皱纹的脸颊上,不住地往下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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