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追!追上去,不让敌人逃掉!”部队轻装,日夜强行军,闯火阵,架人桥,排除万难,踢开小股敌人的牵制,沿陇海铁路疾进。黄伯韬拖拖拉拉爬上运河西岸,正想喘一口气,却被我军南北对进的两支神兵断绝了去路。他把六十三军扔在运河东岸,一头钻进碾庄圩。我军几路纵队,立即从四面逼进,把他牢牢围困在一个纵横十余里的狭小地区之内。在我强大的阻援兵团的保障下,于战役开始后两三星期内歼灭黄伯韬兵团,已成定局了。
十一月十五日,前线指挥部提出“先打弱敌,后打强敌;攻其首脑,乱其部署”的战法,准备会攻碾庄圩。上级命令我二十五师由碾庄圩南方、西南方攻击;得手后直捣黄伯韬兵团司令部,会同兄弟部队全歼守敌。师党委确定:七十三团主攻,七十四团助攻,七十五团为二梯队。
经一昼夜的努力,完成了攻击准备。
傍晚,我和师长萧镜海等同志再次来到前沿,展望那碾庄圩,土墙围护着两百多户零散人家。墙外围绕着一圈宽阔的水壕,南面正中,横跨一座石桥,是由正面进圩的唯一通道。从敌李弥兵团驻防碾庄圩起,就开始了野战防御工事的构筑,如今是三道鹿砦、铁丝网,加上纵横交错的堑壕,把一群群大小地堡连接起来。圩子内外,闪现着一堆堆的火光,大概饥寒交迫的敌人正在烤火呢!由于战略部署的英明,战役的发展竟是那么出乎意料的迅速和顺利;仅仅那么几下,就把敌人第一个“头头”揪住了。
萧师长幽默地说:“黄伯韬是死有葬身之地了。他也是我们在山东作战的老对头。没想到会在这里来参加他的葬礼!”
我们也都乐了。壕沟里笑语声连着笑语声……
总攻一开始,我们就以疾风暴雨般的炮火,对敌人阵地实施了摧毁和压制射击。在连续的齐放之后,七十三团二营四、六连和七十四团一营二连同时发起了攻击。可是,几度都攻击失利。团、营指挥员杀红了眼,拉上预备队,准备再战。
七十三团四连在几次攻击当中,发现石桥两侧有暗堡。敌人以一个加强连防守。我军逼近时,敌人集中使用炮火,并以步兵交叉火力,构成一道火墙,挡住去路,使我军不能踏上石桥。敌人还在石桥里端挖断了三米长的一段,即使我军上了桥,也无法进展。这时,正在准备接替四连攻击的五连连长,跑到政治处主任王济生同志面前说:“主任,我们先不夺桥,趟水过壕行不行?”王主任也正在考虑这一着棋,便向二营营长说:“你们立即派人侦察壕沟,看看能不能涉水!”话刚出口,背后响起个声音:
“报告首长,我去!”
冲上来的,是五连战士李方欣。这个十九岁的海阳战士,虽然身体瘦小,平时说话也会脸红,可是这时他却显得非常精悍、坚强。
连长和营长、主任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向李方欣说:“好吧,小李,我们等候你的消息!” 李方欣随即脱去了棉裤,撩掉了棉衣,抓起几个手榴弹别在腰带上,便与团部的两个侦察员一起,在黑暗中消失了。
等着,等着。团、营、连的指挥员和战士们一起,都在前沿的壕沟里瞭望着。不知什么时候,枪杆上、刺刀上都已结上了霜花。当他们急不可待地再派人前去侦察时,发现两个侦察员都已牺牲,而李方欣却没有消息。但是,从上到下,都依然对这个年轻的战士寄托着完全的信任和希望。
东方泛起了微光,突然,前面闪现出一个人影,他躬着腰,左折右拐地向前沿指挥所跑来。
“是小李!”有人惊喜地叫了一声。
“是他,是他!”
一刹那间,李方欣跌跌撞撞跑过来,他浑身是水,手里抓着一把东西递给王主任:“报告首长,水壕过得去……这,这就是对岸的草!”
营长看他冻得说不成话,赶忙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披上。等小李把壕沟的深度、地形情况讲完,他和五连长都像突然长了翅膀似的,马上组织涉水进攻。这时,由于全线各个方向均未突破,上级来了命令,暂时停止攻击。
我们师的几个同志,又在师指挥所会合了。师长和政委伏在地图上,细心地研究着失利的原因。他们指着两个桥头堡说,我们战前侦察得不够仔细,让这两个暗堡给了我们很大杀伤!
我是副师长,分工指挥炮兵,听到这话,便歉意地承应道:“是啊,侦察得不够仔细,炮火也有问题,没能把敌人的火力点全部摧毁,使突击队碰了钉子……”
“炮火没摧毁敌人的暗堡,是突击不成功的一个原因,但重要的是战术问题。”萧师长接过我的话说,“单纯的夺桥思想,使我们吃了很大的亏。看来我们必须进行周密的侦察,充分准备,采取多种战术手段作战,以徒涉、爆破、突击为主,以抢桥、架桥为辅。”
政委同意师长的意见,并说:炮火是起了作用的。虽然也有问题,但是对于步兵来说,即使我们有比现在更强大的炮火,也不可能设想依靠炮火去摧毁敌人的一切目标,而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黄伯韬兵团是国民党现存的有数的机动兵团之一,敌人很器重他,但是他在敌人的战斗序列里,不能算是头等王牌,特别作为我们的对手,我们确有把握消灭他,有理由认为他是弱敌。我军在济南战役经过全面严格的考验之后,全体指战员都有了更充分的准备,有了在未来更大的战役中夺取胜利的信心和决心。但是这回我们在具体战斗动员时,只是一般地提出“要把弱敌当强敌打”,而对于部队在济南战役胜利后产生的轻敌情绪,会怎样影响战斗的发展,则是预见不足的。在攻击准备上,只有那么一手;就没设想,一手不成,又怎么样……
不吃一堑,不长一智。经过这么一交谈,我们进一步明确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下午又召集团、营干部开会,着重研究村落攻坚的战术,各部队也广泛地展开了火线军事民主。七十三团政治处王主任,亲自领着涉壕侦察的李方欣到各连介绍情况。在交通壕和掩蔽部里,到处展开讨论,有的在研究怎样搭浮桥,或是怎样避开敌人的火力进行徒涉;有的在研究如何涉水防寒,在涉水之后如何保持战斗力;有的则提出继续进行近迫作业,把进攻出发地移到水壕边上去,减少运动中的伤亡;有的提出营的火力靠近前沿,以封锁敌人的低下工事;有的进一步提出步、炮如何密切协同……
指战员们边议边做,汗水湿透了棉衣,泥浆糊得满手满脸,但谁也没有半点倦意。看到这一切,我们深信,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十九日黄昏后,再次攻击开始了。东、南、西、北全线炮兵猛向敌人射击。西北方向,还出现了我军的战车部队参战。一时,火光闪闪,夜空被撕裂,碾庄圩及其附近一带,完全被淹没在浓烟烈火中,天上地下一片红。炮兵同志们忘了冬夜的寒冷,在步兵部队的欢呼声中,光着臂膀操作。
这时,所有的人都关注着出发地一线上的突击队。突击队的同志们,纷纷脱去了棉衣、棉裤,浑身涂抹着油脂,检点着所携带的武器弹药。有的为了御寒,躬着腰,跳动着,随时准备着迎接那一声出击的号令,飞出堑壕……
当炮火一延伸,七十三团二连的突击队,在左、右邻各路兄弟部队攻击的同时,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猛然插向水壕边,从石桥一侧开始突击。一排长张清华率领突击队刚冲到水壕跟前,踏上用梯子和芦苇搭的浮桥, 浮桥便倾斜下去。共产党员王少银、赵学光立即跳下水去扛着,让突击部队继续前进。但很快又遭到敌人的火力袭击,几个同志牺牲,浮桥沉入水中……
“同志们,徒涉!水壕挡不住我们!”张清华高喊着,跳进齐胸的冰凉的水里。全排人员也跟着跳了下去。
壕壁陡直难攀,战士们叠起“罗汉”往上爬。张清华与二班长陈阿四发现近旁有棵小树,猛抓住一跃而上。刚登岸,顶头一挺敌人的轻机枪正向突击排猛烈射击。张清华低头躲过,等敌换梭子的时候,一步纵上去抓住火烫的枪管,翻上断墙。陈阿四与身背二十个手榴弹的战士张天佳也跟踪赶到,与扑来的敌人拚开了手榴弹。
正在厮杀,指导员于建国率领后续部队赶来,打退了敌人,巩固了突破口。二十二时十分,升起了突破碾庄圩的信号。
在此同时,一连在石桥西侧也摧毁了敌人的桥头暗堡,冲进碾庄圩南口。七十四团一营在西南角偷渡,在水壕中被敌人发觉,他们迅速强攻,也告成功。在我们的右侧上空,也连续升起了八纵队老大哥们突击成功的信号。
第一道围墙突破后,战斗迅速向纵深发展,猛然发现在混乱的汽车群后面,还隐藏着第二道土墙,沿墙一线,工事密布,敌人拿出了“青年突击队”赤膊上阵,拚命反扑。我军立即以白刃迎战,逐房逐屋地反复争夺。
战斗胶着了。我军已打退了敌人五次反扑,敌人还是反扑得很凶。多少颗心被倒悬在胜负的分水岭上。七十三团团长张慕韩同志正在用电话向师指挥所报告情况,突然,听筒里传来了纵队聂凤智司令员的声音:
“……我们要比敌人更猛、更凶!刺刀上见过‘红’的部队,敌人挡他不住!你们打到哪里,一定要钉到哪里。你们快跟黄伯韬‘见面’了,必须拿出你们的‘铁锤子’来,把当面这道围墙砸烂!要像打济南城那样,连续猛砸,不给敌人一分一秒的喘息时间!七十三团是毛主席提过名的‘济南第一团’,这块金牌牌上决不能抹灰!……”
是啊,七十三团这支英雄部队,自从解放战争开始以来,和兄弟部队一起,一直在战斗的最前列:鲁南山区转战,胶济线上奔驰,经过了多少炮火的锤炼,多少锦旗绣着他的战功! 这里有“孟良崮黄岩山战斗模范连”,有“潍县战斗模范连”,有“胶县城第一连”、“周村战斗模范连”,有“钢八连”,有“高密城第一连”……。而在南线空前规模的济南攻坚战中,这支部队首先登城,创造了“军政全胜”的光辉事迹,战斗结束后,获得了中央军委嘉奖的“济南第一团”的光荣称号。毛主席在济南战役后,曾亲自指示,九纵、十三纵等部,宜迅速给予补充。在可能条件下,能抽调若干地方建制部队补入该两纵队,特别是七十三、一○九团,是有必要的。于是,纵队总人数迅速增加到三万余人,“济南第一团”由大量的老解放区人民子弟兵加强起来了。他们正是在这样兵员充足、粮弹齐备、组织健全、斗志旺盛的条件下,跨到大决战的行列里来的。
张团长从司令员的指示里,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和力量。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代表全团,坚定地向首长下了保证,并火速组织了强劲的进攻。
“突破第二道围墙,活捉黄伯韬!”战士们猛烈地呼喊着,鼓动着,有的脱去了棉衣,扯断了残破的裤管,擦去了刺刀上的血迹和泥沙,朝上级所指示的方向冲去。烟火中,但见刀光闪闪,人影跃动。
敌人煽起了“最后五分钟”的反革命凶焰,疯狂反扑。但被“济南第一团”和七十四团狠命几锤子砸烂了。加之敌人四面遭到我军打击,一时增援不上,我们的爆破组随即飞奔上去,炸开围墙,突击队以锐利的攻击队形,一直突进了黄伯韬兵团司令部。这时,到处喊声震耳,烟尘压人,几乎摸不着方向,认不清哪是追击中的自己人,哪是逃命的敌人和找人收容的俘虏。不久碾庄圩守敌全部瓦解。我们和各路兄弟部队会合了,和八纵队老大哥也会合了。
黄伯韬在碾庄圩被我攻破后,立即带着一伙残兵败将,逃到了大院上,继续指挥其六十四军及二十五军八十师顽抗待援。但是,仅仅两天激战,这些残兵败将便为我兄弟部队歼灭,黄伯韬在小黄庄东北的旷野上,挥泪撕碎了蒋介石最后空投给他“坚守待援”的亲笔信,结束了自己反革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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