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成书回忆1947年华东野战军七纵三十一旅夜涉海滩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6-03-25 10:50:07
一九四七年七月,坚持在苏中地区的华东野战军七纵三十一旅,插入启(东)海(门)地区,一举攻克南通北边的三余镇,距离长江不远了。敌“第一绥靖区”司令李默庵见势不妙,急调王铁汉的四十九军从东台、海安、如皋一线向东压来,并切断我旅北上的道路。南临长江,东濒大海,西、北两面是数倍于我的敌人,情况万分紧急。旅部决定:出其不意,涉海滩北上大桥口地区,跳出敌人的包围。
部队冒着风雨在海滩上涉行一夜,清晨在牡丹头东北二十多里的一个地方停下来休息,准备晚上继续行军。
荒凉偏僻的海岸上只有两三户人家,我们旅部警卫班住在一所塌了院墙的老乡家里。房东老大爷听说部队晚上要徒涉海滩,十分诧异,并好心地劝阻:
“别胡闹,那可不是玩的。”
“怎么?昨晚我们已经走了六七十里海滩,汗毛都没掉一根,怕什么!”有人打趣地说。 “北边不比南边。南边海滩是沙底,北边可就不同,别看上边也是沙子,可下面尽是稀泥,陷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在早真淹死过人哩!不信你们打听打听。”
还上哪去打听?昨晚差不多每个营都有向导,今天全旅竟连一个也没有找到。我们不约而同地望着茫茫的大海,思潮澎湃。前面是漫长而又包藏危险的泥滩,没有向导,今晚这一百来里的路程怎么走啊!炮仗脾气的张志明急躁起来:“依着我就向西突围,王铁汉又不是三头六臂,能挡住我们?”副班长说:“他们人多,咱们人少,硬拚明摆着吃亏。打仗可不是呕气。”政治部张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旁。他已经听到我们的谈话,笑着说道:“泥滩是死的,人是活的。刚才有个白胡子老头自愿要给我们带路,他就这么说。你看,有了向导还愁什么呢?”听了这话,我们才轻松了一些。
黄昏,部队朝着蜿蜒北伸的海岸又出发了。太阳向西山落去,天边是一片美丽的晚霞,阵阵海风拂来,凉爽宜人。夜幕在不知不觉中徐徐下落,眼前浩瀚无边的大海也正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拍岸的浪花反射出微弱的星光。我和饲养员老李牵着一匹驮行李的小黄马,跟在旅部的后边。同行的还有宣教干事张淑芳。看她是个女同志,行军、打仗从未落后边。今晚她情绪更高,小声哼着军歌,摆动两臂走在我们前头。
开始倒还轻松,薄薄的一层稀泥踩在脚底下软绵绵的,有时灌进鞋里,在趾缝间钻来钻去,弄得脚心发痒。可是过了不久,泥浆逐渐稠了,深了。鞋子被拔掉,贝壳划破了脚,海水浸入伤口,疼痛难熬。
淤泥像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扭住双脚不放。稍一停留,就往下陷,迈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张干事慢慢落在我们后边,再也听不到她小声哼歌了。这时,不知是谁想出了个好办法,从前边传来:“迈小步,两脚轻落快抬。”我试着走了几步,的确好得多,只是两脚需要加紧倒换,十分累人,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大汗。
我们正在“轻落快抬”地走着,身后的张干事忽然“哎哟”大叫一声,回头一看,不见她的踪影。我心头一紧,喊道:“在哪儿?”连着喊了几声,才听到她吃力地回答:“在……这 ……”原来她就陷在我身后不远的一个泥坑里。她竭力挣扎着往外爬,可是越爬越糟,眼看淤泥快漫过肩头。我赶忙制止:“不要动,不要动!”说着就要上前拉她。老李把我拦住:“不能过去,那样你也危险!递根绳子就行了。”别看老李平时毛手毛脚,到了节骨眼上倒还真有一套呢。我们立刻把背包带和绑腿接起来,扔过去一头,让张干事斜套在肩上,然后猛力上拉,总算把她从泥坑里拔了出来。不知是高兴还是后怕,她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才张开双手说道:
“看,浑身是泥,我穿上‘呢子’服啦!”
我和老李同声笑了,打开背包,找出一套干衣服递给她。她换好衣服赶了上来,对我们说:“要没你们,今天我算是革命到底了。”
刚走过这段淤泥地,听说前面还有个更大的泥滩。部队停在一块较干的沙滩上休息。
北斗星移到西边,时间已是下半夜了,影影绰绰看到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沙地上,一片呼呼喘气的声音。这时,我只觉得口干舌燥,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响,浑身软绵无力。旅长的警卫员王自清同志向我走来,问道:“有水吗?”我说:“我还正想找水哪!”他十分着急: “糟糕,谁都没水,首长渴得嘴上都起泡了。”旅长比我们辛苦,年纪也比我们大,真得想办法给他弄点水喝。于是,我对王自清说:“走,咱们找找看。”
在沙滩上转了一圈,差不多倒干了所有的水壶,才凑了半茶缸水。本想沾光喝上一点润润嗓子,见水这样少,我不好意思伸手了。不过我想:都说海水难喝,总比渴着强吧!我走近海,弯腰捧起海水喝了一口,这东西果真又苦又涩,连忙吐了出来。
部队拖着饥渴的身子又前进了。
这个泥滩的淤泥更稀,下面蕴藏着许多深坑。部队摆开一字长蛇阵,在老向导的带领下左弯右拐避开深坑前进。上级命令我们一定按前边的脚印走,不许乱窜,以免发生意外。我睁大了眼睛,盯住前边的身影紧紧地跟着。“路”是难走极了,脚一着地就迅速下陷,“轻落快抬”的办法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这时,前边传来了轻声而又严肃的对话:
“……怎么搞的?”
“稍不留神就陷进去了。”
“怎么不去救他?”
“谁说没救?班长去拉他,脚下一用劲,结果自己也……”
谈话中断了,部队立刻鸦雀无声,沉默地悼念这两位战友。
刚刚走进这段泥滩的边沿,就发生如此不幸的事情!为了保证部队安全通过,上级决定进行轻装,然后匍匐前进!同志们一个跟着一个,在淤泥上爬行。身子摊在泥面上,不再往下陷了,行动却更加迟缓了。身子被如漆似胶的稀泥粘住,用足力气才能移动一步。半个小时只前进了几十米。
最困难的还是牲口。人可以在淤泥上匍匐,它却不能。我们的小黄马经常陷进泥里。老李在前头拉,我在后边推,累得满身大汗。有一次,小黄马又陷了进去。眼看淤泥快没过它的肚子,我急了,用尽全力猛然一推,小黄马一纵身,总算跳出了泥坑。可是,我却因用力过猛,脚下一滑,陷了进去。泥浆淹到胸膛,身子不住下沉,像有块石头挤在胸前,只觉得呼吸困难,话都说不出来。山再高脚下有石头支着,水再深还可以游泳,唯有这泥滩,即使你浑身是劲也使不出来。我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动!”幸好老李叫来几个同志,用绳子把我救了出来。
天大的困难也难不倒人民军队。我们强帮弱,壮帮老,一人出事众人伸手,漫长的泥滩终于一段一段地留在我们身后。
离预定目的地只有十几里路了。前面再没有泥滩,大家心情逐渐开朗起来。谁知天快亮的时候,潮水猛然上涨。高大的浪头汹涌澎湃地向我们压来,那种气势仿佛要把全旅人马一口吞下似的。我们手挽着手,在齐胸的海涛中咬牙坚持着前进。经过一夜劳累,同志们都感到浑身无力,现在又遇上潮水的冲击,身子不由自主,迈一步晃几晃。出发时就闷着一肚子气的张志明同志这时又憋不住了:
“真不明白,送上门来的敌人不打,偏跑到这里受洋罪,刚爬过泥坑,潮水又来了。我看,弄不好要当龙王爷。”
不知谁的声音:“你要当上龙王爷倒好了,准不会来淹自家人”。
张干事一旁插嘴:“现任龙王也不错,他见我们浑身是泥,军容不整,特意发来潮水替大家洗刷干净,应该感谢才是!”
行列里你一言,他一语,笑声喧闹,压倒了震耳的浪潮声。渐渐地,天大亮了,火红的朝阳放射着万道金光,徐徐升上海面。雾霭中,海岸远处隐约可见一簇簇的村落。
“同志们,再走半里路就离开海岸了,加油啊!”张主任站在前面的大石上高喊。
“加油啊!”同志们一齐欢呼着向前猛跑。
……
八月,当敌人还在得意忘形地吹嘘着“共军的三十一旅已经不存在了”的时候,正是我们这个“不存在”的三十一旅,和兄弟部队一起拿下了苏中的重要城镇盐城和伍佑,全歼他们一个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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