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桥,还是一九四六年冬我军主力北撤时破坏的。当时,国民党军尾巴翘得老高,开着装甲火车,拖着大炮,疯狂地朝我们北满根据地扑来。他们哇哇叫:“到哈尔滨过中秋节去!”我军为了避开敌人的锋芒,分散敌人的兵力,创造歼敌有生力量的良机,主动撤到松花江以北。为了战略上的需要,上级决定炸毁松花江大铁桥;炸桥的就是我们铁路工人纠察队。
这支铁路工人纠察队,是一九四五年底国民党军队侵占锦州时成立的。全队二十二个人,我年纪最小,队长是工长秦盛。
我记得那天是十一月二十七日。夜里,双城堡车站的军事代表李伟参谋,率领我们乘着一列火车来到了松花江大桥。松花江桥是东北地区连贯南北的唯一纽带,原是沙皇俄国修建的,伪满时候日军又抓了松花江两岸的劳工,重新修过。修桥中,不知多少劳工被日本兵打死,累死、落水淹死的更多。秦盛的弟弟秦敏,我的哥哥登江,都死在这座桥上。这时,要来亲手炸毁这座用我们的血汗建筑起来的大桥——已经成了人民财产的大桥,真叫人受不了。我们望着桥,一阵阵心痛难过,久久没有勇气下手。秦盛在结冻三尺的水面上,转来转去,用手轻轻摸着那些坚固的桥墩,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低声地对李参谋说:“老李啊!可真舍不得……”
李伟同志眼也红了,半晌,才哽着嗓子说:“别难过,为了胜利,今天炸了,将来还要修的!”
秦盛强忍住眼泪,背过身子,回头对我们说:“为了胜利,炸吧!”
东北的十一月末,风雪交加。到了下半夜,北风卷起雪花,像尖刀似地削过人脸。人们形容这拂晓前的寒冷是:“一见毛楞星,小鬼冻发了蒙。”天气虽冷,我们都干得脖领里冒热气,浑身挂满了白霜。一夜工夫,主要桥墩上都装了一箱炸药,数十股电线一齐接到大桥北头一个手摇发电机上。
天快亮了,秦盛提着盏半明半暗的马灯,作最后的巡视。他走过我的跟前,轻轻地说:“登魁呀,再摸一会吧!不消半个钟头,就要炸掉了!”
“桥啊,再见吧!”我难过得喊出声来了,悲哽地对着桥说:“桥,记住,这都是国民党害的你……”
秦盛同志把我拉到他身边。我俩靠着桥墩,久久依依不舍。桥上,李参谋大声地吼叫道:“快,快,都上岸来,要炸桥了!”
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跑到桥北岸,瞅着李参谋打开发电机保险闸,不禁浑身一颤。只听得李伟同志喊:“注意……”手在发电机上使劲一转:“轰!轰!轰!”顿时,江面火光迸发,黑烟腾空而起;爆炸声像连环巨雷,惊天动地,震得地皮也在“嘣嘣”直跳。‖炸声中,数十吨重的钢梁崩出三十米开外,钢骨水泥的桥墩应声而倒。松花江三尺厚的冰炸得粉碎,江水一个劲地往外冒……。
我们都呆呆地站着。东方渐渐透白了,护桥的部队已撤到北岸。李参谋提醒我们立刻离开,因为国民党军快要到达南岸了。我们从岗楼里找出一桶红油漆,一把大刷子,李伟同志提笔在桥头岗楼上写道:
为了胜利,
别看今天炸,
还有明日修!
国民党军队的装甲火车在桥口停住了。松花江两岸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敌军被阻在松花江以南。
松花江大桥炸毁了不到两年,东北战局和全国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军由撤退转入了大反攻。在这期间,我们这支工人纠察队都拿起了枪杆,穿上了军装,不久又编入了东北人民解放军铁道纵队。李伟同志担任营长,秦盛同志任工程科长,我也当了一名铁道兵的战士。
现在,我们又回到这座大桥边上来了。桥,完成了它的一项特殊的历史任务。已经不需要它作敌人进路上的障碍了,它应该成为我们追歼逃敌、通向解放全东北、全中国的胜利的桥梁。为了胜利,我们要修复它!
同样还是个冰封雪盖的冬天,同样是一身汗水、一身霜花,但是心境和两年前大不相同了。我们笑着、唱着,重新砌起了桥墩,架起了钢梁。……
大桥在当年冬天便修复了。通车那天,秦盛同志激动地提起笔来,在两年前李伟同志题字的旁边,又写上三行大字:
为了胜利,
昨日我们炸,
今日我们修!
我们站在桥头,兴奋地看着一列列火车满载着野战军战士和武器弹药,驰过松花江。我自己呢,也随着我军胜利的脚步,跨过这座大桥,奔向祖国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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