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义村位于农高区方下镇西北角,是个有着革命传统的小村。94岁的老党员、老军人邹法明就生活在这里。
走进邹法明老人的家,他正坐在略显破旧的沙发上和老伴许爱兰聊天,桌子上的小收音机里正播放着豫剧。看到有客人来了,一身戎装的老人连忙拄着拐杖慢慢站了起来,一边和我们打招呼,一边安排孙辈倒水。老人个头不高,身材清瘦,但精神头不错,只是由于耳背,说话声音大了些。
聊起过去,老人平静的脸上泛起激动之色,“我是1945年参加的八路军,当年就和日本鬼子打了个肉搏战……”老人的思绪又飞回到那个枪林弹雨的峥嵘岁月。
上世纪40年代初,日军在莱芜西疯狂烧杀抢掠,百姓深受其害。邹法明受进步思想影响,积极参加地下抗日斗争,多次为八路军传送情报。
那是1944年初,口镇、方下两个区中队接到县大队通知,硬拳道一个中队要配合日军去徐封邱“扫荡”,命令他们到李家义伏击过路之敌。此次伏击战击毙敌中队长1人,活捉70余人,缴获步枪28支。日伪军恼羞成怒,随后展开报复,派兵烧毁了100多家村民房屋。
看着被烧得满目疮痍的家园,听着乡亲们劫后余生的哭诉,邹法明暗暗下了决心:我要参加八路军,打鬼子,闹革命!1945年2月,他最终如愿以偿,成为八路军山东9师警3旅的一名战士,并于1946年火线入党。“那个时候枪很少,只能拿些刺刀、钢叉和鬼子打。”邹法明回忆说。
参军两个月不到,他就参与了与日军的一次“肉搏战”,直到现在依然刻骨铭心。“我记得是攻打章丘龙山,我们一边用手榴弹压住日伪军的火力,一边冲过防护沟,搭好人梯,最上面的战士举起绑在叉上的炸药炸掉铁丝网,一下子就冲了上去。那时候伪军在外围当炮灰,被消灭后我们就和日本鬼子展开了肉搏,我们三个一伙、拼他一个。”说到兴奋处,老人不自觉地站起来,双腿叉开,双手做刺杀势,往前一刺,随即后手下压、前手上抬,“鬼子一下被甩到身后去!”
抗日战争后,邹法明所在的部队被改编为华东野战军第八纵队,亦即后来一路凯歌、战功赫赫的“老八纵”。邹法明跟随这支主要由鲁中儿女组成的英雄部队北战南征,参加了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等震撼世人的大战,历经无数次战斗,从莱芜一直打到上海,历任班长、副排长、连指导员、连长等职,先后荣立二等功、三等功等各项奖励10余次。
“战斗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一点也不害怕,军人在战争中牺牲很正常。”经历烽火岁月的洗礼,邹法明对死亡看得并不沉重。一次战斗中,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头部,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后他又回到前线。
1949年2月,八纵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6军,随后展开了渡江战役、上海战役。1950年10月,邹法明所在的26军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一到朝鲜就打上了!”邹法明说。在零下40度的苦寒中,战士们穿着南方薄薄的棉衣在冰天雪地中艰难跋涉,不少人耳朵被树枝碰掉了,有的脱鞋时能把脚整个带下来,饿了就一碗炒面一把雪。“现在一到冬天脚后跟就大块大块地掉皮,那时候冻坏了。我也一直都不能吃土豆,在朝鲜吃伤了!”老人说。
在朝鲜,邹法明所在的26军参加的最惨烈的战斗就是于抱川、涟川地区进行的防御战。这次战役的任务是阻滞敌军进攻,掩护大部队的开进,以进行决定性的第5次战役。从1951年3月15日开始,26军在钢风血雨的38个昼夜里,击退了包括空降突击在内的各种攻击,经受住了铺天盖地的炮火。在对380.2高地的最后一次争夺战中,一颗炮弹在邹法明的壕沟里爆炸了,一个弹片从他右胳膊进入,从胸口穿出,当即昏死过去。这是他第二次身受重伤,而身边的战友全部壮烈牺牲。
“我们26军创造了一个奇迹。彭德怀元帅亲自把电话直接打到78师指挥所,给我们表扬鼓励。”邹法明自豪地说。此后,26军一直战斗到1952年6月,累计歼敌3.8万余人,才把阵地移交给15军,奏凯回国。邹法明在经过苏联派来的医疗专家治疗后,被定为6级伤残,于1955年6月放弃留城机会、主动申请退伍,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担起了建家园、谋发展的重任。
军魂熠熠,历久弥坚。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本色不改、朴实无华,面对大家的赞誉,他总是谦逊地说:“打跑日本鬼子、解放全国、抗美援朝、建设新中国,如果这些功劳就像大海,我连一滴水也算不上啊。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干得再多,都还不够。”
老伴眼中的丈夫:你活到100岁,也报不了我对你的恩情。
近几年,老两口聊天时,邹法明总是感慨道:这辈子真没想到自己能活到90多岁。每到这时,老伴许爱兰总是没好气地抱怨他:你就是活到100岁,也报不了我对你的恩情。
许爱兰今年88岁,1947年入党。“那时候入党可是要经过严格考验的,让敌人知道了还可能掉头。”她说,“给部队做鞋、磨面,我都是比姐妹们多干两倍,经常熬到后半夜。掩护伤兵、站岗放哨、传递情报、动员参战、教育军属,样样工作我都主动干在前头,还要干好。”
尽管工作干得风风火火,但许爱兰心里一直充满着痛楚和苦涩。1946年,邹法明回到家和她结婚,结果只在家住了一宿,天不亮就回了部队,自此3年没有音讯。
“那是去打仗啊!谁能保证子弹不打自己?后来看看没个音信,家里老人就劝我,他回不来了,趁年轻再找个婆家吧。无论怎么劝,我都没动心。”但许爱兰心中的牵挂和思念可想而知。
3年后,许爱兰辗转打听到邹法明的部队在徐州,她就跟着村里一个长辈去寻找。历经艰辛找到军营后,看着一个个军人穿着相同的军装,她懵了,“他只在家住一宿,现在又3年不见了,我根本认不出来。”就在她坐在营房门口休息的时候,身后一个人叹了口气,说道:“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许爱兰一回头见到邹法明,顿时泪如雨下。
邹法明和许爱兰共生养了8个孩子,5男3女。刚退伍的那几年,他右手打着绷带,一切家务活和劳动都落在许爱兰一个人肩上。后来,邹法明又在村里担任了初级社社长、大队长(相当于村主任)和村支部书记等职务近20年。“他干起工作来根本不顾家,天一亮就出去,经常半夜才回来。”许爱兰说。
这一切许爱兰都能理解,并全力支持他。但就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邹法明让她伤透了心。
当年,重大工程建设以及企业招工,上级都会向各大队分配一些名额,再由大队根据情况分配到个人。但在分配时,邹法明总是把名额分给其他困难群众,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党员干部都劝他,您两口子都是国家的老党员、老功臣,孩子又多,应该分几个名额,但都被他给否了。这么多年那么多指标,哪怕给孩子一个也好啊!”许爱兰抱怨道。
尤其让许爱兰难过的是,一次大儿子验兵合格,在就要入伍的时候,邹法明知道了硬生生把名额又让给了别人。“那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和他大闹了一场,差点就离婚。”
对此,邹法明总是淡淡地说:“战争年代,群众全心全意支持我们;解放了,我们不能有好处就先想到自己、忘了群众吧!我是党员,就得大公无私、以身作则啊!”
儿子眼中的父亲:他只知道付出,从不麻烦组织和别人。
邹志强是老人的三儿子,是一名小学教师。说起父亲,他总是心情复杂:按照现在的眼光看,他不顾家不顾孩子,我们心里确实有点怨他。但想想他出生入死、任劳任怨一辈子,我们又很理解他。
至今,邹志强还记得清清楚楚,父亲退伍后带领村民战天斗地的一幕幕。1968年秋后,全村村民,车推人抬,在杨家洼截“九龙沟”筑水坝。水坝贮水600m 3,可浇灌全村1/3土地。1970年秋后,开始“农业学大寨”,全民动员整修东岭大寨田,将“火石岭”、“姜容地”、“老茅沟”整成旱涝保丰收的高标准大寨田。1975年整改西岭,把“九龙沟”取直、平坟以补耕地不足,增加耕地20亩。1974年秋后架电,全村用上了电灯,有了电磨。“那时候条件很艰苦,父亲他们大冬天在河沿上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不回家。但他总是说这和战争年代比,根本不算啥!”殷实的家底使李家义人在发展上占尽先机,酱油坊、粉皮坊、馍馍坊、磨面坊、砖瓦窑等发展很快,村民生活有了很大改善。
尽管后来不少个体户被“割尾巴”,但没有一个人埋怨邹法明。邹志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文革时家里贴满了大字报,父亲成了“绊脚石”、“过街老鼠”,红卫兵一来批斗,他和姐弟们就急忙钻到地窖里,不敢出来。
在邹志强的记忆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委屈、困难和挫折,父亲都很坚强,从不以功臣自居,从没有向组织张过口、伸过手。“我是一名党员、一名军人,活着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到去世的时候,给我穿上军装、盖上党旗。党和政府没有忘了我,该给的都给了,还要啥?啥也不要!”
邹法明尽管现在已经90多岁了,但仍保持着在部队的一些习惯:枕边常整齐地摆放着两个粗布包袱,一个包着内衣,一个包着外衣,好像随时就要整装出征。只要是自己能干的,老人就从不麻烦别人:衣服亲自洗,每两天洗一次头,垃圾、便壶自己倒……每当在城里工作的晚辈来看望他,他总是叮嘱:革命工作不由己,别耽误了工作!
孙子眼中的爷爷:他是我们的好榜样,他给我们培育了好家风。
采访中,邹法明的孙子邹海平很专注地听着,尽管从小不知听了多少次了,但仍然不时对爷爷露出崇敬之情。爷爷要去厕所,他连忙起来搀扶。
在他眼里,邹法明不仅是一个英雄,更是亲他爱他的爷爷。“我去日本打工时,爷爷反复叮嘱:孩子,你可千万别说,你爷爷当年打过日本鬼子啊!”邹海平说,爷爷每天都算着他要回来的日子,比自己记得还清楚。
退伍退不掉军人的本色,退休退不了对工作的执着。尽管邹法明90多岁高龄,仍对村里的工作非常关心支持。每当村干部看望他,他都教育年轻干部,要以身作则,给人民群众办事就要办好。同时,只要是公益事业、公益活动,他都积极参加。每当村里为公益和困难户组织捐款时,邹法明不仅自己带头,还要亲自到子女、孙辈家督促:款捐了吗?
更让邹海平难忘的是,爷爷为后辈培育的好家风。邹法明的哥哥早年去世,留下了一个儿子。尽管自身家庭负担非常沉重,他和许爱兰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孩子抚养长大,并为他娶了媳妇、成了家。没有想到的是,邹法明的这个侄子前几年又过早去世了,留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由于老两口年龄太大了,就把两个孩子分给自己儿子抚养。
“爷爷让我们后辈真正懂得了什么是亲、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我们一定要把爷爷的好作风、好家风传下去。”邹海平说。
附记
采访完毕离开时,无论大家怎么劝阻,老人还是执意把我们送到大门口,并一一握手告别。大约走了20多米,我们回首招呼时,蓦然发现老人左手拄着拐杖,右手被孙子邹海平托着,正在向我们行军礼,一股敬意不由自主涌上了大家的心头……(记者 李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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