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叫钟秀枝。人如其名,眉清目秀,肢体如燕,她就是亭子坳商店钟传勇的闺女。这些天来,田博文以伙计的身份吃、住在他们店,断断续续知道她的一些情况;而天生敏慧的秀枝也悄无痕迹地从父亲嘴里听到一些他的来历。
不管三七二十一,领赏心切的猴精索性把田博文和秀枝一块儿押进了三营营部。带班的副营长辛月华脸上无肉,是一个翻脸无情、充满鬼气的人,他听完猴精的报告,吩咐匪兵把田博文和秀枝分开审讯。
田博文、钟秀枝对对方的基本情况讲得十分一致,辛月华打消了对他们的怀疑,下令把他俩放了。这让猴精大失所望。比他更失望的是好色如命的三营长项文斌,消息传到他的耳朵,直把辛月华往死里恨。“狗日的,专和老子作对!”项文斌是谢明光的湖南老乡,小时生过瘌痢,加之好色,故有“毛稀色魔”的外号。想到秀枝的容颜,他几次想下令士兵把她强行带回,后得知秀枝就是亭子坳商店钟老板的女儿,而钟老板常给谢明光送东西,和上司关系不错,才把心中被惹激的色魔给压了下去。
为了便于侦查敌情,不再引起土匪怀疑,地下联络员钟传勇说服田博文,执意要他和女儿扮成夫妻,假戏真做。
土生土长的秀枝还是个山里通,她从小就跟随经商的父亲走遍了山里的远乡近村,是个头脑机灵的野丫头。秀枝对田博文非常崇拜和钦佩,十二分的喜欢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革命”在这个正处于浪漫和叛逆年龄段的女孩心中,是崇高伟大、充满献身和神秘的字眼。她对田博文说:“在山里的小路上,我是你的向导;在革命的大路上,你是我的向导。”推翻旧社会,建立新中国,多么令人向往啊!
秀枝像只快乐的小鸟,整天乐此不疲地跟在田博文的身边,还一口一个“田哥”叫得甜,和他一块儿完成一次次的富有冒险和刺激的侦察任务。闲暇时,田博文用他的“金星”钢笔教秀枝识文写字。用毛主席“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话鼓励她。“你悟性好、进步快,将来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一定大有可为。”田博文的赞扬,使秀枝心中很是受用,学习的热情更高了。
一天上午,西头来了个卖洋货的,大草帽下遮盖着一张看不清五官的核桃脸,仿佛一个谜。更令人费解的是,货郎担里只装着几颗糖果,且价钱高的出奇,人们只能看看摇摇头走开。
尽管这样,卖货郎在无人敢涉的匪占区出现,还是给寂静的山村引来不小的骚动。一群追逐热闹的细伢子跟在核桃脸后面起哄:“货郎担,卖货郎,筐里装着几颗糖。牛皮糖,狗屁糖,价钱贵的没人尝。”直到核桃脸的身影消失在山角的拐弯处,孩子们的叫喊声才淡下来。
这引起了田博文的高度警觉,其中必有文章!为了揭开谜底,他和秀枝与核桃脸拉开距离,尾随其后。跟到亭子坳分路口,核桃脸拐入一条通往东源的山路。田博文敏锐的联想到:东源是国民党第十行政专员徐树楠的老巢!核桃脸很有可能是徐树楠的信使。
烈日当午,田博文和秀枝挥汗如雨,追踪到了西岭和东源交界、海拔1700米高的险峻峰峦下。山上终日云缠雾绕,难见真容,迎面岩壁上有迥波道人“白云深处”四个巨大的行书竖刻,笔走龙蛇,气势非凡。秀枝说这座山叫云阳山,瀑布飞溅的浓荫处藏着一座叫“白云寺”的古刹。
拾级而下,站在瀑声如雷的泻玉桥上眺望,山风掀开枝叶的翠帘,露出寺庙一角。寺庙正门刻着一副“洞中云锁三冬暖,山涧风生九夏寒”的工整对联。秀枝介绍说她和父亲到东源挑火纸曾在此休息过,庙里有一个叫释印正的慈祥的老和尚。
“好一处深山藏古寺啊!”田博文惊叹道。这时只见核桃脸扭过脸来,那对贼眼闪电般地看他们一眼,便幽灵般消失在殿堂深邃的阴暗处。田博文没有贸然闯入,他们犀利的目光观察着周边环境:紧贴岩壁而建的寺庙没有后门,正中大门是整个殿堂的“不二法门”。这时,秀枝拿出几个粽子和田博文就着山泉,对付了一餐午饭。
足足一个小时,核桃脸没出来。田博文顿感情况不妙!他让秀枝在外面接应,听口哨为号。如果半个小时后没有出来,就让她赶快下山去报告。秀枝的心一下提倒喉咙口,叮咛他千万小心!
田博文握着藏在衣兜里的“德国撸子”手枪,独自闯进庙门。
殿堂一片阴暗,佛像前两支跳动着微光的蜡烛,仿佛快要油尽灯灭的老人。迎接他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独臂和尚,秀枝说的那个慈祥老和尚不见了,似乎一切都在预示着一种不祥!田博文开门见山道:“请问师傅,有没有见到一个挑货郎担的人进来?”
“阿弥佗佛,出家人只会打坐念经。不做生意,哪会有什么货郎担进来?”独臂和尚摇头晃脑。
整个寺庙除了正门连扇窗户都没有,难道核桃脸会逃遁术穿墙钻地遁走了不成?不可能!庙里一定有鬼!独臂和尚和核桃脸很可能是一伙的土匪!
“实话告诉你,我就是靖安县公安局局长田博文。我百万大军已经南下,县城已经解放,整个靖安县就要回到人民的手中!劝你放明白点,今天不交出卖货郎就跟我走!”田博文推弹上膛,乌亮的枪口对准独臂和尚。
独臂和尚表面静如死水,心底翻江倒海。他真名陈耀祖,是国民党第十行政区专员徐树楠设在白云寺情报中转站的联络员,主要负责对谢明光、梁秀山、余希林等山头匪首的联络和传达徐树楠的指令。
面对国民党节节败退,共产党日趋壮大的逼人势态,陈耀祖选择在这里做和尚,进可继续效忠徐树楠,找个靠山往上爬;退可投奔共产党,揭露徐树楠戴罪立功。原想脚踏两只船,现在看来,在急转直下的形势面前,还是双脚踏实共产党这条船,保命要紧!
田博文察颜观色,见独臂和尚摇摆不定,又加了把火。只听长哨一响,秀枝应声而入。“绑起来!”田博文声色俱厉,丢给秀枝一根麻绳。
“别、别、别,田局长请你们随我来!”独臂和尚战战兢兢地嘴叼蜡烛,独手推开神龛上的佛像,里面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从梯子上爬下去是一个撑着圆木的坑道,秀枝牵紧田博文的手,两人弯腰走了三四分钟。“卖货郎就是从这里甩掉你们的跟踪,逃往东源的。”独臂和尚推开空穴墓碑,一束明亮的光柱射了进来。
外面是白云寺和尚的圆寂塔林墓地。独臂和尚合上那块活动的墓碑,上面赫然刻着释印正和尚的名字和殁期!秀枝追问,印正师傅是怎么死的,死后的遗体又到哪里去了?独臂和尚说,印正师傅是徐树楠派人暗杀的,尸体抛到山崖下。
“现在,你是选择走墓穴黄泉路,还是走正门阳光道,这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田博文一语双关。
主意已定,独臂和尚铁下心来:“请相信我,田局长。我一定老实交待,争取立功赎罪!”
三、反攻倒算,专员东源遥控指挥
独臂和尚交待道:东源乡邱家街,座落在海拔1794米高的九岭山主峰、潦河源头,有着“六月无棉,莫上东源”的清凉,被唐代道家定为72福地之一。抗战期间,安义、永修、德安、靖安等4县政府,国民党一四一师、盟国远征军突击营,以及赣西北第二中学都迁到过这里。因此东源邱家街曾成为赣西北政治、军事、文化的中心。
解放前夕,国民党第十行政区专员徐树楠在这里落脚藏身,负隅顽抗。其部下有土匪官兵及其家属200余人,电台1部、迫击炮、重机枪4门(挺),长短枪185支,子弹3900余发。徐匪逼迫民工在钟氏祠山顶搭建瞭望台,在周边制高点修筑工事,在交通要道设置岗哨。
效忠蒋介石的徐树楠,高大深沉,极善玩弄权术,笼络人心,是一个典型的要权不要命的暴政之徒。为整合力量,配合老蒋反攻倒算,徐树楠委任4股土匪中势力最大的谢明光为国民党江西省第十六绥靖专区“剿共”荣誉团团长和代理县长双重桂冠,为自己卖命,指使谢明光去说服和招安官庄乡保八团团副梁秀山、蔚云联防区区长余希林、朱家山匪首刘虎城。没费多大周折,谢明光就与梁秀山、余希林取得了联络,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对付共军要握指成拳。然而,刘虎城却仗着他占山为王的霸气和“百人百枪”的势力,非但不尿他那一壶,还羞辱他“有本事单独干,没能耐回家吃老米!”谢明光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把荣誉团开进朱家山围剿刘虎城。但是,让谢明光没料到的是,深山密林能躲易逃,大部队进攻等于拳头打跳蚤。
刘虎城安在大树上的哨兵,发现了丛林中谢明光的大队人马。刘虎城见对方来势凶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同龙归大海鸟入林,给谢明光留下一座空巢,谢只能望山兴叹。恼怒难消的他,令士兵把刘的老窝推倒踏平不满足,还亲自在那片废墟撒了泡尿,方泄心头之恨。从此种下了刘虎城日后对他复仇的祸根。
最近,国民党第十行政区徐专员准备召集谢明光、梁秀山、余希林等匪首到东源开“密谋攻打靖安县城”紧急会议,时间定在1949年7月24日。徐树楠说:“还有三个月,国军就要打回来。为迎接蒋委员长的到来,我们要尽快拿下县城,光复靖安。因此,各位要精诚配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为做到知已知彼,成竹在胸,他要蔚云区情报组织,迅速摸清共军驻守县城的准确情报。这次,核桃脸装扮成卖货郎就是奉徐树楠之命,通知“谢、梁、余”三个山头的匪首开会,同时到白云寺情报中转站取情报。
卖货郎已把情报取回。情报大意是:共军在县城只有2个排不到100人的兵力驻守,每晚2更过后,营部仅有一名岗哨,原县一中队厕所藏有2箱子弹等等。
这么说卖货郎的逃遁,不但会给被我争取过来的独臂和尚带来生命危险,田博文的身份也可能暴露。更危险的是徐树楠得到情报,会立即组织“谢、梁、余”三个山头的土匪,以高于我军5倍多的力量向县城疯狂反扑……
截住卖货郎,十万火急!田博文别无选择。然而,核桃脸已逃离寺庙快1个半小时了!秀枝说,她知道有一条直通东源的近路,可以赶在快到东源向务边界的南村象嘴截住核桃脸。
出发时,田博文安慰独臂和尚说一定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并鼓励他:“革命不分先后,只要你继续为我们提供有利情报,为党和人民多做善事,你在这里的修行就功德圆满啦!”奔出白云寺,独臂和尚又追上来:“卖货郎名叫雷转楚,身藏短枪,二位一定要当心!”
秀枝小鹿似的轻盈身姿,让西坠的太阳乖乖守候在他们到达东源向务地界的南村象嘴头上。这里是小路和大路合并,大路与潦河平行的咽喉部。
看看快要悬山的日头,秀枝说:“雷转楚到达这里至少还要一刻钟左右。”
田博文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勘察捕敌最佳地形,选择象嘴东面既可挡住核桃脸去路,又便于以凭高攻下的石坎为制高点,架网守候。
果然,20分钟后,目标出现在田博文设定的范围。他和秀枝隐藏在山脊石坎后面,开始向核桃脸喊话:“雷转楚,你已落入我们的包围圈。缴枪投降,解放军优待俘虏!”
等了一段时间,秀枝见没动静,便直起腰往下探,半个身子暴露在石坎外。田博文说了声“危险!”飞身一把将她按倒。这时,匪徒枪响,带着巨大山谷回声的子弹呼啸而至,田博文顿感左臂上一种灼伤的微烫。紧接着,第二颗子弹又在他们头顶的石坎上嘣出闪亮的火花。
带硫磺味的子弹平行而射,说明敌我双方都处在平行的位置。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身体全部暴露在敌方的视线内。田博文瞬间判断,果断扣动扳机,以人民为敌的核桃脸眉心中弹,顿时死狗般栽倒咽气。
田博文和秀枝如愿从雷转楚身上截获了情报和短枪。细心的秀枝刮下茶子树灰,洒在田博文擦破皮的左臂伤口上止血。在凯旋的途中,夜幕降临,如火的红月西坠,百里九岭沐浴在一片月辉红雾中,奇美如画。
争取了独臂和尚为我所用;掌握了徐树楠勾结“谢、梁、余”三方匪首,密谋攻打县城的企图;查清、击毙了核桃脸,截获了其身上的情报和短枪。那一瞬间,秀枝还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是田博文舍身保护了她。秀枝眼中的田博文更显的智勇双全,英气十足。她欢快地走在前头,小嘴情不自禁地哼着一曲婉转动听的山歌。
“多好的姑娘啊!”秀枝的歌声牵动着田博文胸间那份久违了的浪漫和诗意的情怀。不知不觉,西头坳那条钢索摇晃的木板小桥出现在他们面前。田博文立刻被河面的景致惊呆了: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泛着微光的水面,恣意闪烁着身上的光点,象不灭的焰火,流动的星河!耳边蛙鼓虫鸣、潦水欢唱,山里的夏夜是如此美丽、热闹……要不是山中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警示着土匪的存在和肩负的重任,他愿意和妻子张雅贤就留在这仙境般的世外桃源,种种庄稼,养养儿女,读读诗、史,写写回忆……真是妙不可言!
远山近水,朦胧如诗。秀枝双脚搅动着月、萤辉映的河面,两眼悄悄注视着田博文,盈盈秋波无限神往地憧憬着革命胜利,靖安解放后那崭新的、载歌载舞的动人时刻,那充满激情和奋斗的,无限美好的未来!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谢明光在石境主持和训练壮丁的第5天,西头谢部三营传出“正营长打死副营长”的消息,据说是为了抢一个当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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