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神话。人民总喜欢以最美好的想象和愿望来赞颂他们心爱的解放军。不过,说是骑“龙”过河,却并不是完全没有缘由的……
当时,我在二十二旅六十六团当副团长。我们团光荣地接受了兵团右集团突击团的任务。命令下得很急,说走就走,几乎根本没有时间作准备。经过连续几天急行军,我们赶到了预定的渡河地点——平陆县茅津渡。部队情绪非常高涨,但严重的困难摆在我们面前:没有船。附近的船只,统统在不久前被敌人抢走和砸沉了。
团党委召开紧急会议进行研究,决定一面派人继续找船,一面深入发动群众想办法。
各式各样的建议提到了团司令部。有的主张用木筏、门板,有的主张用水葫芦、羊皮包。这些东西,做渡河的辅助器材是很好的,但毕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第二天上午,出去找船的特派员张琦同志回来了。一进门他就嚷道:“副团长,有办法了!”我连忙问:“找到船了?”
“船是没有,乡亲们要叫咱们骑龙渡河咧!”
“骑什么龙?”郭庆基副政委惊异地问。
“你们到圣人涧的河里看一看就知道了。”张琦同志笑了笑,故弄玄虚地说。
我和申克团长、郭副政委、葛旺蓬参谋长赶紧随他来到了圣人涧。只见河边一大群老乡正在忙碌着,白布、桐油、棉花和麦秸摆了一地。平陆县委副书记贾毅同志见我们来了,迎上来说:“你们来得正好,乡亲们要让部队骑龙渡河咧!老乡们也围上来说:“敌人抢走了我们的船,抢不走我们的心,我们一定要送部队打过黄河去!”
我还是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龙啊?”
“喏,那不是!”贾副书记朝旁边指了指说。只见高粱地旁边横躺着几个黄澄澄的、一丈多长、直径一尺多的油布包。乍一看,确实很像闹元宵耍的大龙。郭副政委高兴得紧紧握住贾副书记的手说:“乡亲们太好了!有大家的支援,我们一定能胜利渡过河去!”
申克团长问道:“这是谁出的好主意?”
“大伙出的。”贾副书记说,“以前我们反敌人封锁时也用过这家伙。一个比这小一半的油布包,放上二百斤盐还可以坐两三个人,这玩艺,枪打不沉,划着轻便,优越性还不少咧!”
我和葛旺蓬参谋长把一个油布包抬了起来。油布包里塞的都是秫秸、棉花,抬着很轻。把它放在水里,浮力很大。参谋长扭头朝排长陈尧义和班长杨兴才说:“来,试试看!”两个人卷起裤腿跨了上去。桨刚着水,油布包便猛往前一窜,冲出去很远,乐得杨兴才直朝岸上喊:“来劲!来劲!有了这玩艺儿,怕啥黄河天险呀!”
贾副书记问我:“怎么样?”没等我回答,老艄公王泰泯一捋胡子,说:“那还用问!解放军是仁义之师,这是天上降下来帮助你们的神龙啊!”大伙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油布包确实是一种可以利用的就便渡河器材。但仔细一想,每个只能坐三四个人,并且不好操纵,战士们又大部分来自山区,比不得河边的在浪尖上长大的人,到了河心,浪一打,油包一打转,怎么能继续战斗?
我们几个人都在思索着,没有吭声。王泰泯老大爷看到我们迟疑的神色,向郭副政委问道:“怎么,不行?”
郭副政委笑道:“行是行,只是还有些问题。”便把上面的想法说了说。
大家也觉得是个问题,接着便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正说着,跟来的通信员中有一个突然高声喊道:
“把几个油布包并起来怎么样?”
话音刚落,郭副政委双手一拍:“对呀!把几个油布包拼在一起,再在后尾安上个舵,不就成船了吗?”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了一片叫好声。当下便决定每三个编成一架。这样,每架恰好可以坐一个班,还可以载一挺机枪和一门小炮。刚商量好,王泰泯老大爷说:“把掌舵的任务交给我们,让我们送部队过河!这一来,就像大火引着了干柴,两百多个艄公一致要求送部队过河。我们只好接受大家的意见,决定在每一架油布包上配一个有经验的老艄公掌舵。
我们向旅部作了报告。旅首长也同意了。于是,一面加紧制作油布包,一面便开始了紧张的水上练兵。附近各村庄的群众听说部队要坐油布包过河,马上掀起了一个献材料的热潮。一个姓李的大妈,把准备闺女出嫁用的一筐新棉花也献了出来。没几天,油布包便做好了。乡亲们的热情支援,更加激发了指战员们的战斗意志。每天一早,大家就争先恐后地跑到河岔里,带着葫芦、羊皮包等辅助器材,驾着油布包,积极练习划桨、射击和登岸。
二十二日,渡河的时间到了。不巧,这天从早上起,天空就一直打着雷闪,风雨交加。水涨了,黄河像被激怒的一头大蟒,狂奔乱舞。那无穷无尽的浪涛,追逐着、撞击着,发出惨烈的怪叫,使人觉得真像置身于一个千万只猛兽咆哮着的世界。
根据旅部命令,我们决定趁河水暴涨、敌人防范松懈之际,利用雨大天黑,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以偷袭和强攻相结合的办法,分左右两个方向,由四连和六连首批渡河。四连从右侧大旋涡偷渡,六连则从正面强渡,一鼓作气夺下敌河防工事,掩护后续部队前进。
天刚黑定,部队冒雨抬着油布包到了河边。几十架油布包首尾相衔,一字儿排在岸边,随波起伏,远远看去,更像一条活生生的巨龙了。四连和六连登上了油包。几十个老艄公也吃饱了宣传队送来的“反攻饭”,喝足了酒,单等命令下达。
十二时整,我们发出了起渡的命令。第一批渡河的十几架油布包,在二营长张铎率领下离开河岸。蒙胧中,只见战士们疾速地挥动着桨板、铁锹,油布包立刻像一群松缰的快马,飞向河心。这时,雨还在下着,黄河好像故意与人作对,浪更大了,风声也更紧了。哗哗的水声,有如万头雄狮齐声啸嗷。激起的水浪,劈头劈脑地朝油包扑打下来,好像要把战士们和油包一起吞噬。但是,战士们镇定地划着桨,老艄公稳稳地掌着舵,乘风破浪,奋勇向前。一转眼,油布包便消失在一片深不可测的夜暗里了。
同志们凝神望着河心,紧张地期待着突击成功。这是多么难耐的时刻啊!一连串问题一下子都在我脑子里涌了出来:河水正在猛涨,部队会不会被激流冲散?在黑暗中能不能掌握方向?那些“龙”又是否经得起惊涛骇浪的考验?……郭副政委站在我身旁一声不响,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看他的夜光表。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着。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远处忽然一亮,只见四连方向火光乱闪,霎时,手榴弹爆炸声大作,对岸的小炮也响了起来。曳光弹带着明亮的尾巴,四处飞腾。弹光闪烁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被激起的水柱。不一会儿,六连那边也打响了。白天看来死沉沉的南岸,这时只见一片火光。我们的心情更紧张了。那声音和火光,好像就在我们心头敲击、迸射。战斗情况究竟怎样,一时还无法知道。但是,渐渐枪声移远了。我们不禁一阵高兴,有人叫了起来:“上去了!上去了!”紧接着,就看见在马家河底的山包上,发出了胜利的信号——三堆大火熊熊地燃了起来。河岸上,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
河水,卷起怒涛。团指挥所和后续部队也陆续跨上了“龙”,朝着南岸那三堆明亮的火光,迅速前进。
看看南岸,火光已经逐渐稀疏;枪声、炮声已经更加远移,移到新安、渑池,移到敌人联系中原与西北战场的大动脉——陇海铁路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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