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刚过了两天,六月十七日下午,师部突然来电话说,兄弟部队已经发起了开封战役,正向开封四关攻击,蒋介石为挽救开封守敌被歼的命运,急令其驻确山一带的十八军星夜兼程北援。为保证开封战役的完全胜利,我十纵奉命即刻行动,必须于十七日上午赶至京汉路东侧上蔡以北地区布防,把胡琏匪军阻止在洪河以南。
我一看表,已是午后二时。从北午渡到上蔡足有一百八十多里,时间却不到二十个小时了。任务这样紧急,已来不及多考虑问题,我便和团长陈景三同志商量了一下,当即一面紧急集合部队出发,一面召集营连干部进行简单动员。
已是初夏天气,战士们穿着烫洗后还没有晒干的棉袄(当时在外线作战,物资供应不上,六月里仍穿着棉袄),奔跑着到村外去集合。同志们莫名其妙地注视着我们,好像在说:“不是要整训嘛,怎么又要出发?这时,营连干部都分头到各排的行列里去了。一面行军,一面交代任务,边走边动员。当大家都知道又要去打仗时,行列中谈笑风生。
对我们部队来说,行军原是家常便饭。特别是外线出击以来,动辄三百里、五百里,拔腿就走,根本不在话下。可是半天一晚一百八十里的急行军却还是第一次。整整一夜,同志们屁股不挨地,脚板不停步地前进着,紧张得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渐渐,大家都累了;又渴又饿,瞌睡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人走着走着就站在那里睡着了,后面的人一头碰在他的枪杆上,“哎哟”一声,赶跑了瞌睡,才发觉队伍已走去老远,才又赶快撵上去。
将近拂晓时,离预定地点还有三四十里,前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枪声。我们还以为是先头连和敌人遭遇了,赶上去一了解,原来是一股还乡团在捣乱。枪声使同志们的情绪顿时振奋起来。队伍的行进速度更快了,就像赛跑那样一溜风似的飞跑起来。
九点钟左右我们按时到达预定地点。许多人一倒下就呼呼地睡着了。我沿着躺满了战士的大路四处查看,碰到一个年纪很小的司号员,我问他:“怎么样?没劲了吗?”他像装了弹簧一样,噔地一声跳起来说:“这时的骨节真像松了螺丝的架子,待会枪一响,把螺丝拧紧点,保险打得敌人落花流水!”
让战士们休息一会吧!我和团长带着望远镜走到村外,眼前是一片原野,绿油油的高粱还只有两尺来高,四处的村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我们正在纳闷:敌人是没有到,还是赶在我们前头渡过洪河了呢?正在这时,骑兵通信员送来师部的一份命令,命令上说,据侦察,胡琏的兵团部已到了上蔡,要我们下午向上蔡城逼近,在李庄一线设防,准备迎击敌人。好!这一百八十里急行军到底换来了代价,给胡琏匪军关好闸门了。
傍晚,部队进到上蔡以北四公里处一片稠密的村庄里。我们先派出一个小部队进行武装侦察;城郊的敌人经我们袭击后,稀稀落落地放了几枪就都缩入城内。夜十二时,我们即在李庄一带开始设防。同志们忘掉了困倦和腿酸脚痛,放下背包,架起枪支,就着手挖堑壕,掏防炮洞,修枪眼,投入了紧张的劳动。
战前的夜晚,有多少事情需要做啊!构筑工事、侦察地形、火力组织、通信联络、任务分配,以及制定作战方案、联络友军等等,都要在短短的几小时内去完成。当我们安排了一切,又在各营阵地上检查了一遭,回到团指挥所时,东方天边已经露出了银色的曙光。
我和团长刚跨进屋门,值班参谋便向我们报告说,师部来了电话,胡琏匪军的主力整编十一师,本来昨天已经从东洪桥渡过了洪河,我们袭击上蔡后,敌人怕我断其后路,分割其部队,昨晚又回师南渡,集中来对付我们。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师部要我们抓紧每一分钟加强工事,战斗打响之后,一定要顽强阻击,寸土不让,把胡琏坚决堵在洪河以南。
我们仔细地听完他的报告,立即又通过电话询问各营前沿情况。四外鸦雀无声,到处都回答说没有发现什么敌情。但我们十分清楚:这种异常的宁静,正预示着一场激战将要来临。枪声不响,一颗心总像是悬在空中,安定不下;但又盼望战斗能晚一点触发,好让战士们多点时间加修工事。
八时左右,正面二营阵地上首先传来了枪声。紧接着敌人的炮弹就呼啸着飞来了。刹那间,我们整个团的阵地就像处在爆发的火山口上一样,地动山摇,烟雾滚滚,爆炸声湮没了一切。
密集的炮声刚开始稀疏,各营就相继报告:发现敌人一个排,一个连,两个连……向我阵地前沿运动。十多里宽的正面,到处都响着激烈的枪声。我和团长耐不住,便搭梯子爬上屋顶瞭望。在高处可以更清楚地听到:在密集的轻重机枪的声音之后,冲锋枪和手榴弹响成了一片,近战开始了。渐渐,枪声又稀落下来,各营相继来电话报告他们打垮敌人第一次冲锋的战绩。
第一次的胜利仅仅是战斗的开始,实力强大的敌人是不会甘心的。果然,隔不多久,敌人又开始了第二次进攻。从那时起,激烈的战斗就片刻不停地进行着。敌人一次又一次地组织冲锋,企图用持续的进攻吞没我们。各营的伤亡在逐渐增加,有的弹药不足了。英勇的战士用手榴弹和刺刀打退了敌人一次比一次猛烈的进攻,我军所有阵地像铜墙铁壁一样屹立着。三个多小时,敌人就在我军阵地前遗弃了近千具尸体。
阵地上大约安静了一个多小时。午后三时左右,恼羞成怒的胡琏又集中全部力量,东起东洪桥,西至满人店,向我师各团阵地发动了猛攻。敌人先以排炮摧毁我们的工事,又在村前村后组成火墙,企图割断我们团与团、营与营、连与连的联系,尔后成群的步兵蜂拥扑来。正在这时,二营报告发现了敌人的坦克;紧接着三营也报告有六辆坦克向我军阵地开来。战斗越来越激烈了,整个阵地变成了烟湖火海,但我们知道:无论怎样疯狂的进攻,我们都必须顶住它,打退它,绝不能让胡琏渡过洪河。
电话线接通了又打断,打断了又接通,我们不停地在电话上收集情况、发出命令,组织着各营的战斗。
从各方面的情况判断,敌人的主要突击方向显然在三营。那里的地形复杂,有桃树园和坟丘,便于敌人利用。成营成团的敌人在坦克掩护下,数次突入三营阵地并相继突入一营二营的阵地。情况非常紧急,偏偏这时电话线又出了毛病,团长看了看表,对我说:“政委,我到三营去!”说罢扭头就走出了指挥所。
紧张的战斗在瞬息万变地发展着。敌人的步兵和坦克从我团左翼友邻阵地上迂回过来了,接着又从我右翼插了进来。左、右方和前方都响着激烈的枪声、炮声、号声,敌人的进攻有增无减,情况相当困难了。突然,师长要我团讲话。我接过耳机,只听到他说:“老张吗,敌人突破了我们的第一道封锁线,你们团要很快撤出战斗……”一句话没说完,电话线又断了。
我急忙打电话把团长找回来,根据师长的指示研究了情况,决定马上进行突围。副团长刘竹溪同志带领一、二营先撤,我带团部殿后,三营在后边掩护。这时,敌人的炮火越来越激烈,真是硝烟变成了乌云,白昼变成了黑夜,敌人正在倾尽全力疯狂进攻。团长沉着地对我说:“老张,我还是到三营去吧,你在这里组织一、二营转移。要告诉他们,不必慌张,到了预定地点马上构筑工事,准备再战1我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目送他精神抖擞地走了出去。
在夕阳的余辉中,一、二营的同志们在三营的掩护下步步后撤,迅速通过了被敌炮火封锁的六七里宽的大平洼,从一个缺口中突出了敌人的包围。我率领着团指挥机关,紧随在二营之后撤退。当我们已经转移到洪河岸畔时,南方三营的阵地上仍然枪声激烈。我回首南望,担心着团长和同志们的安全。
隔不多久,团长便带着三营完成任务回来了。我赶忙迎上去,紧握着他的手,几个钟头不见,两人都像久别重逢那样激动。从团长口中我知道了三营的同志们打得很勇敢,很壮烈。为了保证全团安全后撤,三营采取了以攻为守的战术。每当敌人冲到跟前时,他们即跃出堑壕,迎着敌人的激烈炮火进行反击。三营副营长邓金同志就在带领七连进行最后一次反击时不幸牺牲了。最后他们互相掩护着开始撤退。七、八连各有一个班走在最后,被敌人切断了后路,他们便在原阵地上顽强地和敌人拚杀着。听到这里我心中一阵痛楚,又感到万分骄傲。这时,南方的枪声已经沉寂了,这就是说,我们的同志使敌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经过这一天血战,敌人在我们师第一线的阻击阵地之前,伤亡了近五千人。当他们还没有埋掉尸体,整理好伤亡惨重的部队时,我们又在洪河北岸,严阵以待地布下了第二线阵地。敌人胆寒了,狡猾的胡琏可能已经察觉,这样和我们拚下去,自己就会全军覆没。于是,第二天起,他只派出一些小部队进行象征性的攻击,不敢再前进一步。十九日就把全部主力又掉过头逃回汝南去了。
这时候,开封被围的邱行湘正在大声呼援,南京蒋介石的发言人却在吹嘘:“汴京绝可确保无虞。”他们以为:邱清泉和胡琏各率重兵的救援是我军无法阻挡的,必能解开封之围。但是,他们错了!邱清泉被阻于我兄弟部队的阵地前,寸步难行;胡琏更被我们打得抱头鼠窜而去。邱行湘全军覆没了,二十二日开封解放。捷报飞向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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