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扶着五班长,一瘸一拐地跟着部队行军。五班长的脚脖子在牵骡子下山时扭了一下,肿得老粗,给他抹了好几次红药水,也不见效。他忍着痛,坚持跟着队伍走。
正走着,指导员气喘喘地从背后跑上来说:“卫生员,五班长!你们俩留在后面,跟其他几个脚疼有病的同志一起走……”
五班长没等指导员把话说完,就恳求说:“指导员,我能跟上队伍。”说罢,他抽回架在我肩上的手,拄着铁锹就走。
“别忙!指导员叫住他,“你和卫生员负责收容掉队的同志,要说服他们尽量跟上队伍,不要掉得太远。四周都是敌人,我把掉队的同志交给你们,这是个任务。”说到这里,指导员郑重地看了五班长一眼,问道:“怎么样?”
“没问题,指导员!你放心吧!”五班长回答。
“这就好!今晚的宿营地是泼皮河,还有五十多里地。我在宿营地等你们。”指导员说罢,就到前面赶队伍去了。
我和五班长在路边等着,一共收容了五个同志。一个是四班副,他的胃病又发了,用手使劲捂着肚子,步履艰难。一个是老战士,广东人,我们都叫他老广。他只穿一只草鞋,光着一只打满血泡的脚走着。这对他不算啥。谁知又得了寒热病,脸烧得通红,额头烫手,走起来一歪一斜的。见四班副和老广病成这个样子,我这当卫生员的心里不知有多难过。我的卫生包里除了红药水、纱布和两个救急水的小空瓶,再也没别的药了,我真发愁。
还有一个是刚解放过来的四川战士,个子比我稍高些,大家都管他叫“小四川”。再有两个是刚参军的新同志,他俩走得满脚掌都是血泡,但他们一声不吭,闷头跟着走。
太阳偏西了,一个下午,我们才走了十八九里地。
我们又走了三四里路,到了一个小庄子。庄子里驻有我们的部队。不知是哪个单位的,看样子也是行军到这里刚住下。我们走到一家屋子门口,在小场子边的树下坐下来休息。屋门口站着两个背驳壳枪的警卫员,我们正想去向他找点水喝,这时从门内走出来一位首长。他走下台阶,回头对屋里招呼一声,跟着在门口又出现了一位:戴着一副眼镜,穿一件蓝布衬衣,下面穿的是和我们一样的粗布灰军裤。两位首长向我们这边走来。
那位戴眼镜的首长走到我们跟前,打量了一下,问道:“你们刚到,是哪个单位的?” 说的是四川口音。
五班长说:“十六旅”。
我说:“十六旅……四十七团的”。
另一个首长问:“你们是掉队的病号?”说的也是四川口音。
我说:“有两个是病号,还有几个是脚疼”。
戴眼镜的首长问我们:“你们现在打算赶部队还是住下?”
五班长说:“指导员叫我们尽量跟上部队,不要掉远了”。
他说:“你们大概还没吃饭吧?”
我们没吭气。
说实在的,中午喝的稀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可我没有说出来。“小四川”却嘟囔了一句:“早就饿了”。
首长们一听,都笑了。先出来的那位首长转身就叫警卫员到伙房打饭去了。
这时我心里不安起来。指导员常说:碰到友邻部队要讲团结,尽可能不要麻烦别人。想到这里,我忙说:“我们赶回自己部队再吃吧!”
“为什么?”戴眼镜的首长问。
我说:“我们不能麻烦友邻……”
五班长也接着说:“我们没粮条……”
五班长的话还没说完,首长们互相看了一眼,又都笑了起来。戴眼镜的首长边笑边说: “莫客气嘛!我们都是一家人”。
“这顿饭算我们请客,不向你们要粮条。”另一位首长也笑着说。
一会儿,两个警卫员端来了一盆饭,一盆菜,还有一桶开水。
戴眼镜的首长弯下身来,摸摸盛饭菜的盆子,说:“还有热气,再不吃就凉了。” 五班长说:“那就谢谢首长啦!”大家这才掏出碗筷去盛饭。
我们吃着饭,首长们和我们蹲在一起,问这问那,我们毫不拘束,就像在自己连里一样。首长们听“小四川”说的四川话,就问他:“你是四川人?”
“小四川”“嗯”了一声。
“是我们的老乡。”戴眼镜的首长说,“四川,顶多再过两三年,我们就可以打到四川去喽!”
“小四川”听说这么快就可以打到他的老家去,高兴地说:“打到四川,那才安逸。” 我们听了这些话,一个个都高兴得不行。
戴眼镜的首长见我背着红十字卫生包,就问我:“你是卫生员?”
我说:“是的”。
他把我的卫生包拿去打开看了看说:“小卫生员,你这里除了红汞纱布,就只有两个救急水空瓶了。”说到这里,他又叫警卫员去找军医来给大家看玻
吃完饭,军医来了,给病号看了一下说:“一个是重感冒,一个是慢性肠胃炎,得吃些药。其他人只是脚上打泡,多用热水烫烫,注意消毒,别让化脓溃烂”。他指着五班长的脚说:“他的脚得热敷几次,把烧酒用火点燃抹上,多摩擦摩擦,就会消肿。”说完他就要去拿药。戴眼镜的首长叫住他说:“有啥子八卦丹救急水之类的药品,给这小卫生员一些”。我心想:这位首长真好,要能给我一些八卦丹救急水,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就能给他治了。我正在高兴,就见一个小鬼跑来把两小包药交给我,说:“这一包是给感冒的病号吃的,这一包是给胃疼的病号吃的”。我还等着他给我些八卦丹救急水,哪知小鬼对戴眼镜的首长说:“医生找过了,没有八卦丹救急水了。”我听了这话,心里一凉。戴眼镜的首长沉思了一会,说:“嗯,我那儿好像还有,让我去找找”。说着就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他就捧了一捧东西,笑眯眯地走来说:“小卫生员,算你运气好,你看,还有不少嘞,给你!”
我仔细一看,嘿!他拿来一大叠八卦丹。
我真太高兴啦!连声说:“谢谢首长,谢谢……”连忙接过来,数了数有十四包,我用纱布包好,装进了卫生包。
首长说:“这下你可有了本钱了,可是,不要谁想吃就给谁吃,一气吃完了,有病的同志就没得吃了。”
太阳落山了,五班长对首长说:“我们准备走啦!”
戴眼镜的首长点了点头,另一位首长说:“你们走吧,赶上部队,早些把病养好;革命斗争是艰巨的,还有很多任务要我们去完成哪!真金不怕火炼,人民战士要经得起各种考验”。我们整整行装,向首长们敬了个礼,就上路了。
我们走着,谈论着这两位友邻部队的首长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都说回连后一定向连首长汇报,再集体写封感谢信寄来。这时,我才想到没有问问这两位首长姓什么,是哪个部队的。感谢信寄给谁呢?不行,得返回去问问。我们又返回村来。那两位首长已经不在场子上了。向在门口站岗的警卫员打听,开始他俩不肯告诉。我们说,回到连里要向上级汇报,并写感谢信寄来。警卫员这才对我们说:“你们怎么连这两位首长也认不出来?那个戴眼镜的首长就是刘伯承司令员,另一位首长是邓小平政委。”
听他这一说,我们都愣住了。刘司令员和邓政委是这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问清楚后,我们又赶路了。一路上,大家眉开眼笑地谈论着,脚也不疼了,病也好了,疲劳也不知跑到哪去了,只觉得浑身轻松,劲头十足。
当夜回到连里。我们把情况向指导员汇报了。同志们听说我们见到了刘、邓首长,都来问长问短,要我们把详细情形说给他们听。
从此以后,不论行军、打仗、休息,同志们都要求我们一讲再讲,百听不厌。有病的同志吃了刘、邓首长送的八卦丹,像吃了灵丹妙药,真是药到病除。
那些八卦丹在我身上背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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