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西过去是红军的根据地,十五年前,那里就曾建立过工农民主政权。一路上,同志们纷纷议论:老乡们如今见到我们,不知该怎样的高兴呢!
一连几天爬山涉水,我们来到了牛湾。当曲曲弯弯的山沟尽处,露出一片熟悉的房舍时,同志们不由地停住了脚步。我们拍去身上的尘土,整理好衣服,怀着无限激动的心情,向那绿树环抱的村庄走去。
绕过一个池塘,我们进到村里。面前的景象使我们大吃一惊:村口,迎面拦住我们的,是写在墙上的几个黑色大字:“通匪者杀无赦!村庄里死气沉沉。这个原先有百十户人家的地方,现在竟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没有鸡叫,没有狗咬,只有破旧的门窗被风吹得啪啪作响。许多房子东倒西歪,院子里长满了草。满街的破布烂草,随风飞舞。
同志们默默无言地伫立街头。我只好就近找了一间房子,让大家暂且进去休息一下。大伙都无心休息,只顾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最后决定分头上山去找老乡。
中午,我和两个同志由村东洼地向后山爬去,连着翻过了几个山岭,始终一个人也碰不到。我们不断地大声呼唤,回答我们的,却老是那山谷中的回音。
后来,突然发现山背后飘出一缕青烟。烟是从远远的山凹深处一个小小的草棚里飘出来的。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冲锋似地直向那儿奔去。到了,却只见草棚中的地灶正在燃着火,锅里还冒出一股烤焦的白薯味,可就是没有人。我们在四周找了许久,也没发现主人的踪迹,只好坐下来等待。
约摸半个钟头过去了,小鬼贾明耐不住地问道:“班长,你说老乡干什么去了?”
老王吧嗒着烟锅,替我回答:“谁知道……”
天,渐渐黑了。灶里的火早已熄灭。可是,四周仍一点声息也没有,实在让人焦急。
忽然,老王恍然大悟地说道:“会不会是老乡发觉了我们,怕我们是国民党,不敢回来了?”
对啊!要是这样,等到明天老乡也不敢回来。那么,干脆走吧!可是,好容易才得到这一线希望,丢掉了又去哪里再找呢?我们打定主意暂时离开一下,看到底有没有老乡回来。贾明在棚后找来一块白粉石,我便在锅盖上写了几句话:
“老乡!我们是毛主席领导的队伍,当年的红军回来了。国民党匪军被我们打跑了,你们快下山来吧!”
离开了草棚,走出几百米,我们三人坐在一片树林里等着。整天东奔西跑,我们早已十分疲劳,但这时谁也不肯睡去,一心想见那小小草棚里的主人。
过了很长时间,在月光下,忽然发现远处的山坡上,影影绰绰走过来两个人。贾明高兴地叫道:“老乡!老乡!”便飞也似地跑去。我和老王也紧跟着,顾不得脚下的石块、树桩,跌跌撞撞地向来人迎去。
来的是两位老大爷。其中一位两眼已经失明,由另一位搀扶着。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两位老人停住了。我们赶紧上去握住他们的手,叫了一声:“老大爷!”
两眼失明的老大爷愣了一下,几乎全身都在抖动,半晌才摇着我的手臂自言自语地说道: “天哪!这是真的吗?……”接着他用那双激烈颤抖着的双手,急促地在我身上四处摸索着。最后,当他摸到我的破草鞋时,突然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呜咽着说道:“是红军,是红军,你们真回来了,真回来了碍…”
我实在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说:“老爷爷!你们受苦了!”不料,他听到这话,哭得更悲恸了。
另一位老大爷在一旁说:“同志,你让他哭哭吧!十五年,泪水都熬干了。总算又把你们盼来了,他这不是难过,是高兴啊!”说着他也拭起了眼泪。
大家沉默了好一阵,只见四面山头上出现了点点火光。火光越燃越亮,越来越近,照得满山通红。霎时我们三个被男女老少层层包围在中间,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我们不知回答谁好。当他们听说“红军”需要粮食,我们是专门来征粮的,一个个拍着我们的肩膀说:“同志!你尽管放心好了。”
黑夜消逝了,又一个黎明来到了山间。我们帮老乡们搬着东西,和老乡们一起,成群结队地返回村中。半道上遇到了其他两个组的同志,他们也正兴冲冲地帮助老乡们搬家。
两天之后,牛湾村人民赶着自己的牲口,满载着成袋的粮食,送我们返回部队。我们胜利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
全军战士缝棉衣 王长安
大别山区霪雨连绵,太阳难得露脸,一到十月,天气就一天天冷了。夜晚在山野里行军,寒风呼呼地吹来,越发使人感到身上的破旧单衣格外不经风。要在往年,崭新的棉军服早就发下来了;可是现在,执行中央打到外线去,在外线大量歼敌的指示,已打到长江下游北岸,远离实施补给的后方一千多里,在这里,我们没有被服工厂,没有固定驻地,又几乎天天都在行军打仗,从哪儿去弄十多万套棉衣啊!
正在这时,野司接到了毛主席的一份急电,问我们冬装是否已有着落,如果没有,中央准备让晋冀鲁豫十纵队护送棉衣到大别山来。消息一下传遍了野司机关,同志们说:“中央和毛主席真关心我们,远在西北高原,连我们的棉衣都想到了。”
可是,刘司令员、邓政委和几位首长研究后,却让机要科复电中央和毛主席说:全军棉衣已在设法解决。大家一时都猜不透是怎么回事。
过了两天,刘司令员指示我们给各纵队发电报,叫各部队就地购买材料,自行缝制棉衣。邓政委并嘱咐道:“全军动手缝棉衣,这件事在世界历史上也是空前的,是有重大政治意义的。要各部队的领导同志,一定充分作好思想动员工作。”直到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深深感到刘、邓首长爱惜老解放区人力、物力,这样决定实在太正确了。
于是,各部队的采买人员立即四出活动。他们几乎跑遍了大别山的各个村镇,从商店里买,动员群众卖,不管质量、花色,只要能用的都要。这样,全军的棉衣材料才勉强凑够了数。
买来的大批材料,有土布,有花布,也有纱布、孝布;有板棉、毛毯,也有羊毛、籽花 ……宽窄粗细,五花八门。质量好坏都没有关系,只是五颜六色叫人不免作难。染吧,没有染坊和那么许多的颜料;不染吧,红花绿叶,怎能穿得出去?
我和任参谋领到了半匹白布。听同志们说草灰可以染,我俩就在房东家的锅灶里掏了满满一大筐。雪白的布浸进了灰水里,果然成了灰色,可是一投水,几乎又成原样。我们想再用烟灰试染。跑到灶房一瞧,比我们手快的人早就把锅底、烟囱都清扫光了。跑了十多家,弄得我们像包公一样满脸乌黑,好容易才刮到了一碗锅底灰。这次算没有白费功夫,染得很有成效。
这期间,行军时队伍煞是好看。有的同志把布晾在背包上;有的同志用根竹竿把布挑着;还有的把布拴在马鞍上。休息下来,遍地铺的是布。许多人围在一起,这个说:“嘿!这布染得不错,跟染坊染的也差不许多!”那个说:“哟!伙计,你怎么把布染成个癞痢头了呢,灰一块白一块的!”围看的人,哈哈大笑,热闹得很。
布染好后,便发下针呀,线呀,扣子呀等零星东西。支部聘请了几位当地妇女,教大家缝衣的基本技术。但是,对我们这些扛枪杆子的人说来,一根针拿到手上,比那七斤半的步枪好像重许多倍。什么絮棉花、钉荷包、锁扣眼、上口袋,处处都是难关。每当我们做活的时候,当地群众便围上来看。嫂子大娘们都自动出来帮助,任凭她们再热心,也无法使我们一下子变成“巧妇”。尤其是开领口,许多同志硬是“不得其门”,不是开大了,就是开小了,还有个别人把领口开到了脊背上,不得不再找一块布补上。因此便有人编了快板说:“兵好当衣难裁,棉衣好做领难开。”
一天,刘司令员来检查我们缝棉衣的情形。他看了我们几个人的手工后,非常内行地指点说:“棉花要絮匀压平,翻时要小心对正,免得疙疙瘩瘩,歪歪扭扭。锁扣眼要用倒线,缝口袋要用勾针……”
旁边的一位同志说:“就是领口难开,大小把握不妆。司令员伸手从窗台上拿过一个洋瓷碗,扣在领口的位置,说:“照碗口大小画个圈,按圈裁出来,不正和脖子差不多么?” 满屋子的人都为司令员这种“简易裁领法”赞不绝口。有同志说:“司令员,怎么缝衣服你也内行呀!”司令员打趣地说:“我在家当过三年裁缝哩。”接着他又郑重地说道:“做棉衣这件事是关系着我党我军声誉的大事。我们是无产阶级的队伍,一定要有个无产阶级的样子。以烂为荣,不是光荣。同志们应该认真对待这件事才行。”
从安徽太湖起,直到湖北的洗马畈,断断续续地缝了一个多星期,我的棉衣缝起了。手指被扎得到处是针眼,可一看到自己亲手缝的棉衣,想着刘司令员的话,就高兴得忘记痛了。十一月,山区天气更寒冷了。刘、邓首长和其他几位首长还没穿上棉衣。军政处杨处长要管理科长进城去请几个裁缝来做。这事传到了首长们的耳朵里,被首长们拒绝了。刘司令员和邓政委说:“同志们可以自己做,我们也不例外。”
几天后,首长们也穿上了他们自己缝制的棉衣。虽然刘司令员的棉衣略显瘦了些,但穿在身上却平整笔挺,更显得精神抖擞。
落雪前,全军在连续行军、连续作战的情况下,终于都穿上了自缝的棉衣,指战员们更加满怀信心地坚持着大别山的斗争。师政委李震同志当时曾写了一首《棉衣歌》,歌颂我全军指战员克服困难的精神:“此事古今无从闻,千古奇迹出我军;一切困难皆可渡,全在万众是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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