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深夜,我们终于到达大别山北麓的一个村庄。一听说准备宿营,同志们十分高兴。张中拍着肩上的干粮袋说:“这里边装的还是冀鲁豫老家的白面呢,待会儿,做一锅又香又辣的疙瘩汤,让你们喝个痛快!”
全班人来到村东头一家门前。大门虚掩着,我们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很小,只有一排三间东房,西墙下用稻草搭了一座小棚。院当中堆着一些豆秸和苞米棒子;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班长轻轻地敲着屋门,喊道:“老乡!老乡!开门哪!”
屋里没有人答话。又叫了一阵,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该不是没有人吧?不,明明门是从里边关住的。同志们等得发急,就在当院坐下来休息。
副班长又走上去,对着门缝大声喊道:“老乡!老乡!开门哪。我们是解放军,借你的屋子住住,明天就走啦。”
过了好几分钟,屋里才响起一阵咳嗽声,接着,传出一位老大娘嘶哑的声音:“老总,我家就我这个老婆子,要啥没啥,到别处去住吧!”
班长赶忙搭腔说:“大娘,我们是解放军,什么也不要,借住一宿,明天就走了。”
解释并没有发生作用。任凭说什么,老大娘就是不答理。
刚解放过来不久的老杨气急地说:“干脆一脚踢开算了,这老乡真顽固。”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又忘了?”副班长马上严肃地问他。
同志们一言不发,眼巴巴地望着两位班长,等着他们拿主意。
停了一刻,班长说:“算了吧,这儿是新区,老乡不了解我们。老大娘不愿意开门,我看草棚里能睡三个人, 孙明忠、 老杨、张中你们三个到那里去住,其余同志就睡在屋檐下吧!”
“好!”同志们都非常赞成班长的决定,立刻动手安排自己的睡处。
我们三人进了小草棚,老杨气呼呼地冲着张中说:“张中,不吹了吧,你的疙瘩汤呢?” 我小声地劝他:“睡吧,没时间了,还吃什么疙瘩汤。”
我们打开背包,铺在草上,和衣钻进被子里,很快便迷迷糊糊地入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一会,忽然听得班长在喊:“要下雨了,快起来帮老乡把豆秸、苞米收拾一下。”我们急忙爬起身,把被子一卷就动手了。
雷声隆隆,大风呼啸。闪电不时划破黑暗的天空,把院子照得雪亮。人多手快,不一会儿就把豆秸和苞米拾掇到草棚里去了。刚收拾完毕,瓢泼似的大雨就下了起来。草棚太小,豆秸和苞米还有不少露在外面,塞不进去。班长便叫我把班里那块盖电线的油布搭在上面。把一切安排好,全班同志都抱着背包,顺墙根站在房檐下。
雨,一阵比一阵大;风,一阵比一阵急。不大一会儿,全班个个都像水人一样。虽然是八月天气,却冷得同志们直打哆嗦。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我实在太疲乏了,站在那里昏昏沉沉地将要入睡。张中忽然在我腰里捅了一下,低声说:“你听!”
我猛然惊醒过来,只听见屋里有很轻的脚步声。声音慢慢靠近,在门后停下了。同志们屏息注视着黑暗中的屋门,看那里将要出现什么。但是停了一阵,脚步声窸窣地又远了。
风雨交加,门环被风吹得叮当作响。雨点打在门上,也发出砰砰的响声。忽然,哗啦一声,屋门打开了。
借着雷电的闪光,只见一位衣衫褴褛、两鬓斑白的老大娘当门站立。她大声叫着:“好人们哪,……快……快进家来吧!”她的声音压倒隆隆的雷鸣和呼啸的风声。
同志们一时反倒不知如何是好,愣了一阵,方才进到屋里。从我们身上滴下的雨水,很快便打湿了屋里的地面。老大娘望望这个,看看那个,感慨万千地说:“昨天那些没天良的中央军还从这里过,一进门楼上楼下全翻遍了。一只大花狗也让他们一刺刀戮死了。见了我的水缸,他们说‘共产党来了共产共妻,还要这个干吗?’噔的一声就给砸了个稀烂……可你们都是多好的人哪!我在窗口什么都看见了啊!……”说着她激动地哭了起来。
班长安慰她老人家说:“老大娘,别听国民党军那些谣言,解放军就是咱人民的队伍,也是你老人家的队伍埃只有打倒了蒋介石,咱们才会有好日子过。……”
老大娘用惊奇、迷惘、困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班长。班长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打入了她的心底。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但是很快,从她那昏花的老眼里,又涌出一滴滴的泪水。
忽然,她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朝屋角的草囤喊道:“小牛,你也快出来吧,都是些好人哪!”
随着她的喊声,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从草囤里冒了出来,全身上下沾满了谷糠。同志们都憋不住笑了。
小伙子开口便说:“娘,你怎么只顾说,人家衣服全湿透了,还不拌点面汤给大哥们喝喝,暖暖心。”
班长连忙阻挡说:“大娘,不用你费心,我们带的有干粮。”张中也急忙拍着他那早已淋湿的干粮袋说:“你看,大娘,这不是吗?”老大娘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从灶后的草堆里,提出一个小罐,从中舀出几碗白面,做起疙瘩汤来。
不一会,锅子里的水开了,又香又辣的疙瘩汤很快做好了。老大娘顺手端一碗给坐在灶前的老杨同志。老杨又是激动,又是惭愧地说:“大……大……大娘……”同志们看着他那种神气,想起了昨晚副班长问他的那句话,不由地笑了起来。
外边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屋子里暖融融的。虽然我们一夜未曾好好休息,但疲劳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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