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军的洪流,横越中原战场,日夜不息地前进。我旅为纵队先遣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全军开辟前进的道路。经过连续十几天的行军作战,跨过陇海路,涉过黄泛区,渡过了沙河、洪河,于八月二十三日夜晚到达了汝河北岸。
汝河,是河南省南部的一条大河,水深丈余,河床深凹,两岸陡峭。在我军到达之前,敌人把渡口附近的船只统统拖走、砸毁了。徒涉不能,一时又找不到渡船,部队便在北岸停了下来。工兵连、侦察连分头出动,沿着河岸寻找渡船。步兵连队的战士也在附近村里找寻漂浮器材,积极做架设浮桥的准备。
第二天一早,敌人的飞机在汝河上空低飞扫射,滥施轰炸。中午时分,河对岸西面的公路上,尘土飞扬,人喊马嘶。我站在岸上,举起望远镜看,只见敌人的炮兵、步兵、汽车、马车黑压压地从西到东,不见尽头,从油坊店到汝南埠一线,全被敌人占领了。
这突然出现的大批敌人,增加了我们前进的阻力,后面追兵又正在迫近,情况骤然紧张起来。我们分析了敌我态势,认为如果让敌人布好防再过河,就会完全陷于被动状态。绝不能迟延,要立即过河,想尽一切办法过河,就是先过去一个排,占领一个村庄也好啊!
紧急渡河的任务交给了五十二团一营。一营的指战员决心很大,但困难也很多。他们找了一上午,仅仅找到了一条小木船。这条船,一次只能载一个班,光靠它显然是不行的。战士们便用木头、高粱秸扎木筏子。敌人发现了我们的企图,飞机、大炮、机枪集中向我们轰击。河面上炸弹、炮弹、枪弹像下暴雨一样。河水掀起了一根根水柱。我们的战士都懂得这次渡河关系重大,在团的各种武器掩护下,个个奋不顾身,勇敢地跳上小船和筏子。许多会泅水的战士,干脆把外衣一脱,抱着木头向对岸游去。
十几分钟以后,第一批抢渡的战士登岸了,和对岸大雷岗的敌人展开了激战。后续部队也不停地向对岸赶去。在抢渡的同时,我旅工兵连和十六旅工兵连,冒着炮火紧张地架设浮桥。此时,汝河两岸打得烟雾腾空。架桥的战士都懂得,桥,关乎我军的命运,谁也顾不得飞机、大炮了。架桥,一切为了架桥!水柱劈头盖脸打过来,他们抖一抖身上的水,再干!一个战士倒下去了,另一个立即接上去。
下午三点多钟,一座横跨河面的浮桥终于架设成了。大批后续部队跑过浮桥,奔向弹火纷飞的南岸。我们这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黄昏前,五十二团全部过了河,大雷岗的立脚点巩固了。从俘虏口中得知:河南岸是敌八十五军吴绍周部,该敌在我军正面数十里长的地区摆成一线,切断了我军南下的道路。我军先头部队虽然渡过了河,但在大敌面前,向前推进仍然困难。
天黑时,旅指挥所前进到离桥很近的小村里。各团的部队也先后集结到河边上。旅政治委员李震同志同我一块到了河边,我们并肩站着,向河南观望:从油坊店到汝南埠连绵几十里,敌人放的大火,照亮了半个天空。这几十里长的火光后面,到底还有多少敌人?下一步怎么办?新的情况报告给纵队首长后,还没得到指示。打过去?摸不清敌人的底。等吧,如果敌人继续增兵,布好防务,一到白天就更难办了。我和李政委都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默默地望着对岸,焦急地等待上级的指示。
不一会,纵队韦副司令员来了。和他一块来的,还有尤太忠旅长。我们正交谈着情况,一个参谋同志来报告:刘伯承司令员和邓小平政委到了。这使我们意外高兴。根据以往经验,凡是刘、邓首长来到,一定有重要情况。我们立即跑去,看见纵队杜政委也来了。
把首长引进旅指挥所的小草屋里,还没坐下,刘司令员就问道:“情况怎么样?”
我把当前的情况作了报告,刘司令员听后微微点头。
邓政委向李达参谋长说:“好,打开地图,先把情况谈谈。”
地图在油灯下展开,我们围上去,李达参谋长指着地图介绍说:“敌人正以十几个师的兵力,从背后向我追击。现在,敌人五十八、四十八师等三个整编师,距离我们只有五十余里,明晨八时以前就会赶到;我军正面则有敌人八十五军挡住去路。敌人的企图,是想拉住我军主力,在洪河、汝河之间与我决战,打乱我进军大别山的战略计划……”
看来,当前的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要严重得多。现在真是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大家不约而同地望着刘司令员和邓政委。小草屋外,不时响起炮弹的炸裂声。
“情况就是这样”,刘司令员镇静地说,“如果让后面的敌人赶上,把我们夹在中间,不但影响整个行动计划,而且会使我军处于不利地位。我们要采取进攻手段,从这里(他用手在地图上一划)打开一条通路,不管敌人有多少飞机大炮,我们一定要前进,一定要实现毛主席的战略计划。”
刘司令员的话,使我感到全身都是力量。我旅自鲁西南战役后,人员齐备,弹药充足;既有毛主席英明的决策,又有刘、邓首长亲自指挥,一定能保证完成任务。面前就是一座刀山,我们也要踏平它,走过去。
河南岸传来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听起来好像离桥头很近,会不会敌人又来抢桥呀?从下午到现在,敌人来抢过三次了。我心里紧张起来。桥,这座小小的浮桥,它关系着整个行动计划呀!正在着急,工兵连一个通信员跑来说:“刚才敌人第四次抢桥,又被打退了。”
好!只要桥在我们手上,一切就好办了。
接受了刘、邓首长的指示后,纵队杜政委又向我和尤太忠旅长具体交代了任务:我旅从敌人正中杀出去,抗住两边的敌人,攻击前进,打开通路;尤旅接替我五十二团防务,固守大、小雷岗,保护浮桥,掩护全军渡河。
具体部署确定后,我们听到刘、邓首长要随同我们一路走,心里颇为不安。可以设想,打出的通道两侧都是敌人,我们走的道,将在敌人的炮火射程以内,首长随同我们一路走太不安全了。因此,我们向刘、邓首长建议,请他们从十七旅那边走。
“不要管我们”,邓小平政委说,“快去打仗,一定要从敌人中间打出一条路。”
“等一等”,刘伯承司令员略微提高了声音,又严肃地嘱咐说:“要记住!现在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要勇,要猛,明白吗?”
“明白!”我回答后,向首长敬过礼,转身走出草房。
任务传达下去后,许多营、连纷纷请战,要求担负尖兵任务,当开路先锋。河岸上一片沸腾声,战士们都互相传诵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豪语。
旅对各团的要求,也提得坚决、明确:不怕流血牺牲,不惜任何代价,不管白天黑夜,不论飞机大炮多猛烈,一定要杀出一条路,保证实现跃进大别山,插入敌人心脏的战略计划! 在战术手段上,我们采取的措施是:各团以一至九连的序列,排成四路纵队,攻击前进。每条步枪都装上刺刀,每颗手榴弹都揭开盖,遇上敌人就打。先头部队所过之处,不留下一个小据点,不留下一个敌人。
夜里两点多钟,部队出动了。五十二团、五十三团为第一梯队,并肩沿大雷岗向南打,五十四团作二梯队。两个突击团开进只半小时,激烈的枪声、手榴弹声响起来。不一会,前边传来报告:第一个村占领了。为了直接掌握突击部队的情况,我和旅政委李震同志,分头下到两个突击团。
漆黑的夜空被战火照亮了。到处有曳光弹、信号弹划过。前边的村子里响着枪声和喊杀声。映着敌人放起的大火,无数个战士的身影在火光下闪动,正向敌人冲杀。战斗十分激烈。部队打下一个村庄,又扑向另一个村庄,碰上敌人就打,打完就往前插。这可忙坏了电话兵,他们不停地收线、架线,电话中接连传来报告:王庄打下了!……车桓庄打下了!小张庄打下了-…
天亮之前,我军连续攻占了前进路上的十几个村庄。敌人变成了惊弓之鸟,狼狈地向后逃跑。我军不给他喘息机会,脚跟着脚,一股劲地向南压。一路上,满是敌人的伤兵和尸体,汽车和大炮。天快亮时,我军便打开了一条长十余里、宽六七里的通路。
当两个突击团团长报告前面已无大股敌人时,我们才松了一口气:我们一面向刘、邓首长报告,一面又重新调整了部署:令五十二团、五十三团在通路两侧展开,要像坚固的堤坝一样,坚决抗住两边敌人的反扑,保住通路的安全,同时把五十四团第一营调上去,变后卫为前卫,扫荡前进。我亲自代替了营长指挥,团长下到连,营长下到班。这个营是战斗力很强的一个营,有七百多人,全部武器装备都是在鲁西南战役中缴获的新武器。战士们情绪高涨,一律上起刺刀。
“遇上敌人怎么办?”我在队列里走着问大家。耳边立刻响起一片回声:
“拚刺刀!”
“有多少消灭他多少!”
“……”
火红的太阳,跃出了地平线,照耀着我们前进的道路。尽管两侧的敌人拚命反击,但一次又一次地被我两侧的部队打下去。最后敌人出动了飞机,配合地面炮火向我军通路轰炸、扫射,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丝毫也不能阻挡我们前进。大军像破堤的洪水向西南方奔流。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军胜利了。敌人消灭我军于汝河两岸的梦想彻底破产了。
第二天下午二时左右,我们胜利地到达了预定的集结地彭店。部队休息了几个小时,吃得饱饱的,精神百倍,意气风发。黄昏时分,我们又肩负起新的使命,向息县,向淮河渡口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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