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仁讲述跨过黄泛区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6-04-28 16:51:42
我常常这样想:如果有一位热情的音乐家,看到了刘、邓大军千军万马涉过黄泛区的伟大情景,那他一定会创作出一部十分壮丽而又雄伟的交响曲,描绘那动人的场面,歌颂那人民战士的英雄气概。你想,在天上是敌机,地下又是前有堵军、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我们的战士,为着胜利,在茫茫的泥海里,奋不顾身地拖着大炮,携着枪弹,抬着担架,拉着辎重,呐喊着,奔跑着,……这是多么动人的图景啊!
那是一九四七年的八月。跨过了陇海铁路的我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敌人心脏前进。一个傍晚,我们炮兵营来到了单城集。正在休息,营部通信员飞快地跑到我跟前:“那副连长,营长要你快去开会!”
各连干部到齐,会议在一盘石碾旁开始了。营长王忠信同志把手往南一指,说:“前边就到黄泛区了。敌人的追兵现在距我们只有几十里路。纵队首长命令我们,今晚一定要通过这个地带;要不,就有遭受敌人前后夹击的危险。”这时,我瞟了营长一眼,只见他裤管卷得老高,袖子挽到了胳臂肘上;一只脚踏着碾盘,右手贴在腰间的手枪匣上。从他那满头的大汗和涨红的面颊上,可以看出他心情是多么紧张。他向我们扫视了一下,又像动员也像宣誓似地大声说:“大炮拉不动时就推着走,推不动抬着走,抬不动,背也得把它背出去,绝不能让黄泥巴拖住我们!”末了,他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各连干部齐声回答。
会议就这样干脆地结束了。部队马上出发。因为来不及深入动员,行进途中,到处都在召开“飞行会议”。我走到二炮车前,老远就听见二炮长那嗓门像喇叭筒似的喊着:“我们能把大炮从敌人手里夺过来,也就能把它从黄泥巴里拖出去。大炮就是咱炮兵的命根子,我们一定要同大炮共存亡……”
听到“共存亡”几个字,我不禁笑出声来。二炮长原是步兵部队的一名战斗英雄,机枪打得百发百中。前几天打羊山集,缴获了许多大炮,我们营扩充了两个连;因为他个子大、有力气,工作、战斗又全是顶呱呱,上级把他调来当了炮兵。他刚来时认为冲锋陷阵、抓俘虏没有炮兵的事,因此不大乐意干,还闹了几天情绪,说:“上级把咱放进保险柜啦;瞧咱不行,干脆开除得啦,何必叫受这窝囊气。”后来教导员亲自找他谈话,他认识了炮兵的作用,才下定决心,要与大炮“共存亡”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道路泥泞不堪。炮车在坎坷不平的泥路上颠簸着。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个个累得汗流浃背,连吁带喘。但谁也不说话,行列里异常沉静。同志们都怀着紧张的心情注视着前方,准备迎接那神话般的黄水世界的来临。
不知为了什么,走着走着,队伍却一会儿一停。不但我们心里焦躁得难耐,连马匹也不安地在地上尥蹶子倒腾着蹄子。本来在我们后边的步兵,一队又一队的超过我们,急速地向前奔跑着。这个时候真使人羡慕他们拔腿就跑,而我们却被这些笨重的大家伙拖着后腿。
从前边返回来的骑兵通信员,也像走马灯似地不断从我们身旁擦过。同志们见他们骑的马都像在泥里打过滚一样,纷纷打听:“前边水很大吗?”他们都说:“大着呢,没边没缘儿!
道路好像被阻塞了,我们的炮车前进的速度更缓慢了。为了了解前边的情况,我脱离了连队,径直朝前走去。
赶上了我营部队,超过了几个兄弟单位,只听得前方一片呼喊叫嚷。当我登上一个小土包时,遇到营长也在这里。他一见我便指着前方说:“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昏暗的夜色下,只见眼前一片汪洋,望不到边;目光所及,甚至连一棵树影都找不到。
呵,这就是黄泛区了!营长咬牙切齿地说:“蒋介石这王八羔子,看把老百姓糟践成什么样子了。”
营长的心情我是理解的。过去他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们,他的老家原先在河南,一九三八年蒋介石竟炸开郑州东北的赵口、花园口黄河大堤,黄水一下淹没了十几个县,他全家死里逃生跑到了山西,后来才在咱们抗日民主根据地落了户。今天他重返故土,又一次亲眼看到了这悲惨的景象。旧恨新仇,使他的血都快要沸腾起来了。
“啪!啪!”“得儿!啪!”一阵紧促的鞭梢声和吆喝声传来。只见一辆满载弹药的马车陷在了泥水中,人们推着,拉着,吆喝着,许久才把它拖了出来。
这时,我们营已经来到了。我们马上跑回去组织部队。同志们一个个都卷起了裤腿,挽起了袖管。二炮长还脱去了上衣,光着脊梁,拉着马走在他们班的最前边。
“前进1营长大喊一声。接着,炮车一辆跟一辆被拖进泥水中。骡马竖起了耳朵,低着头,倾着身,甩着尾巴,把皮套拉得绷绷紧;战士们呼喊着,七手八脚地又推又拉:人和牲口竭尽全力,一起拖着炮车轰轰隆隆地前进。一辆接一辆,前边炮车划过的分水槽还没合拢,第二辆又赶上来滚过去。
走了约摸有一二里,脚底越来越滑,稀泥越来越深了,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不习惯在这种条件下行军的马匹,不停地甩尾巴,想甩去身上的泥水,弄得泥水四溅,战士们个个成了泥人。
部队在艰难地行进着。我从连队的前端跑到后尾,又从后尾跑到前端,不安地查看着每一门炮的情形。渐渐地我觉得自己的双腿越来越沉重了,还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气。看看同志们,也都累得够呛。但谁也不敢停下来,因为炮车如果一停,很可能陷进泥里再也拉不出来了。大家只有一个心愿:快点走出去,坚决走出去!
走了几个钟头,在我们面前忽然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庄的影子。有人高兴地喊道:“加油吧,要上岸了。”但走过去一看,不禁大失所望。这里过去的确是一个村庄,不过现在只有一二十座房子的屋顶和半截墙露在水面上。幸好在“村庄”周围还有一些露出水面的小高地,权且给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离开这个邪村庄”时,我走在连队的后尾。走不多远,前边传话向我报告:二炮陷进大坑里了。我赶忙窜向前去,只见炮的大半截已埋在水里。二炮长急欲把大炮拖出来,正猛烈地鞭打着马匹,但疲乏已极的马,八匹中已卧下了一半。
我说:“不要死打了,想想办法吧!”说罢趴到炮车下一摸,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炮车轮子陷进去足有一尺深。
这时候,如果能再有几匹牲口,也许能把大炮硬拖出来,但别的炮车也不敢停,马都不能卸下来。我只好命令连部所有人员都来帮助拖这门炮。
人都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也还是拖不出来。
我看了看表,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接着又过去了一个小时。连队走远了,营也走远了,可这门炮还陷在那里。正在这时,营长突然带着一班人出现在我们面前。营长和大伙一起下手,也还是未能拖出大炮。眼看东方将要发亮了,我对营长说:“营长,你前边走吧,部队不能没人照顾,这门炮我负责,一定要拖着它回去见你。”营长迟疑了一下,最后说:“好吧,你们派人设法找点破木料、旧门板之类的东西,垫起来再拖。拖出来快点赶部队。”又说:“这一班人就留给你,他们还有一挺机枪,也好掩护你们。”
不知不觉,白昼已偷偷地来临了。派出去找木料的同志已陆续返回,我们马上把路垫好,休息了一阵的马匹也恢复了点精力。在大家一齐努力之下,终于把大炮拖了出来。
“好啊!”同志们一片欢呼,高兴得又蹦又跳,水花溅起老高。
我们怀着极大的喜悦,拖着大炮追赶部队。没想到,走出没几里,突然传来一阵马达声。一架涂着青天白日徽记的飞机,从西南方向飞来。开始它好像还没发现我们,盲目地在天上嗡嗡,后来绕到了我们头顶上打圈子。在这毫无一点荫蔽的大片泥水中,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加快脚步向前赶。
“嗒嗒嗒!”我们头顶响起了一排震耳欲聋的机枪声,霎时炮车周围水花四溅。我大声命令:“炮车继续前进,机枪准备射击!”
只见二炮长猛的窜过去,从一位战士手里夺过机枪,朝着俯冲下来的飞机射出了一梭子弹。敌机蓦然升高起来。但仍不甘罢休,一直绕着我们打转,我跟随着炮车向前飞跑,并不时回过头去望望殿后的二炮长。只见他打一阵,跑一阵,边跑、边打,掩护着大炮前进。当我最后一次回头看时,只见一排子弹像冰雹似地落在他的周围。他猛然向前一扑,几乎把机枪扔了出去。但一转眼他又笔直地挺着身子,猛烈地向天上射击。猖狂一时的敌机,顿时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摆了几下,便头也不回朝南方向飞走了。
我急忙跑过去,只见二炮长的军帽里冒出鲜血,前胸的衣襟上也露出几个洞洞。我连忙把他抱在怀里。他已经连话也说不连贯了,只是无力地伸出右手,指着南方,断断续续地说了两个字:“快——走!”
我把他背起,赶上队伍,然后把他安置在炮车上。他还伸着那只右手,指着南方。同志们怀着万分崇敬和悲痛的心情,朝着他指引的方向前进,终于胜利地跨过了黄泛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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