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打开收音机,或当我从北京广播大厦前面走过的时候,总是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是啊,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捷报、世界上风云变换的重要消息,不就是从这里传送到祖国各地,传送到世界各地的吗?从这里发出的是革命的声音,真理的声音,怎能不使人受到鼓舞,感到激动呢?可是,除了这层以外,我对广播电台还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在那艰苦的革命战争的年代里,为了使真理的声音永不间断地传送到国内外,我们曾经历过一场紧张的战斗。那是一九四七年三月间的事。国民党反动派以重兵进逼陕甘宁边区,我们每天从报纸上,从收音机里注视着陕北局势的发展。“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陕甘宁边区!”不仅是陕甘宁边区全体军民的决心,也是我们晋冀鲁豫地区军民的誓言。
一天早晨,我突然接到军区打来的电话,叫我立即前去接受任务。一走进中央局副书记、军区副政委薄一波同志的办公室,薄副政委就拿出一份中央发来的电报,大意是:要晋冀鲁豫地区赶装一部广播电台,以便在必要时接替陕北广播电台的工作。他说道:“敌人想以优势兵力,把党中央赶到黄河以东,然后再进攻其它解放区,用心毒恶。党中央已经决定暂时放弃延安,诱敌深入,再找机会歼灭他。这样,新华广播电台一时可能没有条件坚持继续工作。。持党中央的声音不中断,是个十分严重的政治任务。因此中央叫我们赶装一部广播电台,越快越好。这件事交给你们三局,你看怎么样?”
听了首长的指示,我完全了解任务的全部分量。陕北新华广播电台是党中央的喉舌。在抗日战争时期,它以敌后斗争的每一个胜利喜讯坚定了根据地和全国人民的抗战信心,以无可争辩的事实揭穿了国民党反动派消极抗战、积极反共的真相,动员人们起来制止党在那时就已经预见到的内战危机。我记得更清楚的是:当日本帝国主义无条件投降之后,反动派破坏和平,挑起内战,我们又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广播员以坚定有力、充满愤慨的语调加以揭露。真理的声音,字字打中了敌人的要害,教育和动员了全国人民。现在,当着敌人疯狂地进攻党中央所在地陕甘宁边区的时候,我们能让党的声音从天空中消失吗?想到这里,我对薄副政委说:“我们一定尽全力完成。”
“多少时间能够装好?”薄副政委又问,“就在这个月之内完成,有困难吗?”
这个月只有三个星期多一点的时间了,能不能按期完成任务,我一时不能作答,老实说,我们的许多同志都还没有见到过广播电台是个什么样子哩,要些什么器材?这些器材又从哪里来?装制过程中会出现什么问题?又怎样解决?我不能马上考虑出一个头绪来,但是我想到那些生龙活虎的同志们就信心倍增,坚定地回答说:“困难是有的,但一定会克服,请首长放心。”
薄副政委含笑地点了点头。我临走时,他再三叮嘱我,工作中要注意发动群众,有什么困难及时向他反映,以便解决。
在回来的路上,我觉得肩头担子沉重,但是我的心却是热呼呼的。初春的山风迎面吹来,也觉察不到它带来的寒意了。
二
研究广播电台装制计划的会议在进行着。在这样一个光荣的任务面前,尽管困难重重,但无论是领导干部,还是技术人员,没有一个人被困难吓倒。现在,会议的中心转向如何尽快安装好的问题了。
“大王,你看怎么样?”我征询副局长王士光同志的意见。因为王士光是个大个儿,所以人们亲切地叫他大王。他不爱多讲话,干起工作来却朝气勃勃。可以看得出,当大家热烈地讨论的时候,他正在反复地考虑自己的意见。他说:
“我认为,为了更快地完成任务,最好还是用那部破旧的导航台改装广播电台。”
大王的话倒使我回忆起一段有趣的事情来。
日本投降不久,反动派为了在平汉路交通尚未恢复的情况下迅速将军队运往华北和东北,扩大内战,便勾结美国空中飞贼进行空运。在空运之前需要在新乡、石家庄、北平等地设置导航台,以便用无线电引导飞机飞行。一天,一架美制C-13型运输机载着六名经过美国训练的技术人员以及导航台从重庆出发,飞向新乡。飞过黄河时,天色已经黄昏。从飞机上看,焦作市灯火辉煌,他们误为新乡,所以就在焦作郊外的一个久未使用的机场降落了。机上人员走出飞机,我们民兵们的乌黑枪筒正在迎候他们。他们见势头不对,立刻钻进飞机,关起舱门,用铁锤捣毁了全部器材。后来,民兵们用胶轮大车把被捣毁的导航台,送到二百里外的军区司令部来。
王士光同志就是建议用这部导航台改为广播电台。大家听了都很赞成。一位无线电机务员说:“反动派用它搞反革命内战,我们却用它来宣传革命的真理。”其实,导航台和广播电台性能不同,何况已经残缺不全,用来改装广播电台并不容易。但是“聊胜于无”,我们还是决定在这部导航台的基础上设计制造。
大王全盘计划电台的装制工作。在军区三局的同志们中间,他的技术水平是比较高的,但是装制广播电台,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我竟想不到,第二天,整个工作计划连同设计图样就都搞好了。他指着身边的几个机务员对我说:“我们几个人研究出了一张草图。设计当中参考了一些资料,但还是从我们的具体情况出发的。”我笑着朝那几个年轻的技术人员说: “好哇!书本本上的东西同实际结合起来事情就好办啦。”
设计这部电台,的确是费了心机的。无论在线路结构上,还是在零件使用上,都根据我们当时器材非常缺乏的情况做到了因陋就简。有些非要不可的材料,我们就自力更生,自己制造;但有些仍然不得不冒着极大的危险到国民党统治区去购买。
三
装配广播电台的紧张劳动开始了,工作间里响起了锉磨敲打的声音,飘满了焊接用的松香散出的清香气味。窗外依旧是春寒料峭,而屋子里却是热气腾腾。电信器材厂的工人也正在赶制广播电台所需要的某些部件。说他们是工人,其实都是些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既没有工业生产的经验,又缺少必要的技术设备,就凭着在革命部队学得的电讯知识,和那股子虎劲,想出了各种土办法来克服困难。
三月十九日,我军主动撤出了延安。胡宗南占领了延安这座空城之后,大吹大擂他所谓的“胜利”。反动的宣传机器这时竟声称新华广播电台已经被捣毁。可是,就在延安撤退的第二天晚上,我们从收音机里却听到了新华广播电台以清晰而镇定的语音,报道了陕北军民保卫陕甘宁边区的信心以及各个战场的捷报。铁的事实揭露了反动派的无耻谣言,同时也使装制广播电台的全体同志更加认清了这个工作的政治意义。是啊,延安虽然放弃了,但真理的声音并没有中断,在陕北工作的通信人员该付出了多么艰巨的劳动!现在,责任放到了我们肩上,我们决不能让真理的声音从空中消失!
三天之后,我们得到消息说,胡宗南命令陕西电信局将四百瓦电力的广播电台运往延安,冒充我们电台播音,同时又派出许多部队,漫山遍野地搜索陕北广播电台,以便扼杀真理的声音。这个消息使工作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像一根绷紧了的弓弦。人们不再议论什么,只是埋着头进行装制和试验,就像前沿阵地上的战士正端着枪,屏住呼吸,瞄准着来犯的敌人。他们面临的正是一场同敌人争夺发言权的激烈战斗啊!
深夜,我到工作间去,人们依旧精神抖擞地工作着。我看到一个老机务员眼睛里布满血丝,正在翻弄着一个准备焊接的元件;一个年轻机务员持着铅笔翻来复去地计算,帮他检验元件。在另一张桌子面前,几个女机务员聚精会神地绕制线圈,校正各种仪表。她们大都有待哺的婴儿,可是紧张的战斗像磁石吸引着她们,三番五次催促她们回去,她们老是说“再等会儿”,不肯挪动脚步。面对着这样一幅生动的战斗图景,我十分自信,在这场战斗中,胜利者决不是敌人,而是我们!
青化砭首战告捷的消息,通过新华广播电台传到了国内外。我们听得出,敌人虽然用了很强的电波进行干扰,但终究压制不住我们广播员的豪迈的声音。就在这时,我们接到通知说,新华广播电台又要转移,叫我们火速完成安装工作,准备接替播音。“陕北的同志们打胜仗了,我们也不能落后呀!”这是大家一致的心愿。
四
严峻的考验到来了,装制过程中的几个技术难关还没有完全攻克。偏偏就在这样的时候,有些同志病了,病得最重的又是大王。 他饮食不进,寸步难移, 但说什么也不肯暂时离开 “火线”。大家只好把他的病床搬到工作间来,让他躺在床上继续指导着大家,解决技术上的种种问题。体质本来就不好的钱文极同志经过日日夜夜的苦战,看起来更消瘦了许多,而他却若无其事、不声不响地挑起了病号的工作担子。困难在无畏的战士们面前屈服了,电台的装制工作飞快地进展着。
到国民党统治区采办器材的同志也在大家的渴望中回来了。从事这项工作的同志是些有勇有谋的人。他们深入敌人虎口,利用敌人内部的种种矛盾,搞到了我们最迫切需要的大型电子管等器材。然后,又在革命群众的掩护下,不知通过了敌人多少道封锁,瞒过特务匪徒的多少次严密搜查,才把这些器材运送回来。这就更加促进了装制工作的完成。
电台安装就绪,进入试验阶段。在一孔窑洞里,安放着电台的机器。作为播音室的屋子,四壁挂上了当地出产的羊毛毯子,这在当时就算是最好的隔音设备了。几天来都是这样:每到傍晚,人们就一边工作一边收听陕北的广播,借以了解新华电台的情况。可是,三月三十日傍晚,我们打开收音机却听不到新华广播电台的声音了。毫无疑问,他们已经转移了。真理的声音能不能继续向国内外播送,就看我们的电台能不能马上接替工作。偏巧这时又发现可变电容器有打火现象,人们的心弦几乎要绷断了,窑洞里的气氛就像抢救急诊病人的手术室里那样紧张。经过同志们冷静的分析,终于找出了解决的办法。
由新华社晋冀鲁豫总分社和人民日报社等单位抽人组成的新华临时总社,早已进行了接替广播的筹备工作,现在更加忙着编辑明天的广播稿。广播员也加紧练习,准备上阵。不久,陕北新华总社的同志也来到了。
四月一日傍晚,陕北新华广播电台的播音时间到了。我们仍然像往常一样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是意料中的寂然无声,但不多会儿,便听到了国民党电台声嘶力竭的叫喊,又说什么陕北新华广播电台已经被毁。这时谁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了。广播员马上打开麦克风的开关,和在陕北一样,先播送了“兄妹开荒”的前奏曲,接着发出了广播员的嘹亮的声音: “陕北新华广播电台‘XNCR’在开始播音……”
真理的声音继续从这里发射出去了。这是同志们按照党的指示,克服了许多困难所取得的胜利,但在听众的耳朵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前方的同志们在行军休息中,在宿营时,仍然从广播里获得来自陕北的胜利消息,慰藉了他们对党中央、毛主席的怀念。国内外的朋友们继续从广播里了解这场战争的真相和中国人民无坚不摧的力量。敌军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们像牢笼里的囚徒一样,依旧偷偷地从我们的广播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入神地倾听着俘虏们的家书。……
但是敌人并没有甘心自己的失败。
恼羞成怒的反动派把正在美国受训的无线电侦测人员调回,组成一个测向总队,分成三个分队,带着美制的技术设备,分驻西安、徐州和陕北的清涧进行“三角测向”,以判定陕北广播电台的位置。
这些无线电侦测人员测来测去,得出了一个他们认为奇怪的结论:共产党的广播电台不在陕北,而是在绥德东南三百多公里的太行山里,这正是我们这所电台的位置,他们犹豫起来了: 陕北的电台怎么一下子跑到那么远的太行山里去了呢?万一测错了,把这个结论报上去岂不有脑袋搬家的危险于是就来个谎报说是陕北共产党的广播电台在陕西定边以北几十公里的地方。报告一级一级传上去。反动派出动了多架B-24型轰炸机,接连几天飞临这个地区上空大肆轰炸。
当时,我们听到了国民党飞机轰炸定边的消息,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敌人像发疯一样滥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带呢?直到清涧战斗中,我们把这个测向总队的人员俘虏了,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敌人永远是枉费心机的。真理的声音依旧越过太行群山飞向全国,飞向海外。直到一年以后,当我们建立起电力更大的广播电台时,这部电台才光荣地结束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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