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狂叫“会师哈尔滨”的,是些什么人呢?还是从日本投降说起吧。
“八一五”以后,蒋介石借助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兵舰,一面向东北运兵,一面又派遣特务潜入三江地区,收罗汉奸伪军、惯匪、警察、地主武装,编成什么“先遣军”、“地下军”、“挺进军”。名目之多,连国民党自己也闹不清。凡是结伙成群的歹徒,都被委任加封。大地主谢文东由日伪“三江省协和会会长兼山林讨伐队队长”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第五集团军中将总司令”;惯匪头子李华堂,被加委为“国民党东北挺进军第一集团军上将指挥官”;惯匪孙荣久当上了“东北地下军中将军长”;张黑子(张雨新)做了“东北挺进军总指挥”……就连谢文东的儿子、女婿、外孙子,也挂上了“将”“校”官衔。这些被群众称为“中央胡子”的土匪,一下子聚集了几万人,还装备着大炮、装甲车,最嚣张时,控制了合江地区十三个县。他们招兵买马,奸淫虏掠,无恶不作,群众恨之入骨。我军进军东北之后就展开了剿匪作战,给了匪徒们以沉重的打击。可是,现在他们趁我军前线吃紧,蒋介石主力向松花江推进之时,又集结近五千人,占我东安,攻我鸡西,一下子搞得合江地区乌云满天,并大肆叫嚷“会师哈尔滨。”
在前方敌人进攻、背后土匪暴乱的严重局势下,如不首先肃清土匪,后方群众发动不起来,根据地就不能巩固地建立,我军亦难以发展壮大。因此,东北局于六月再次发出了剿匪工作指示。我们三五九旅,在组织干部下乡发动群众搞土改的同时,全力投入了剿匪作战。首战鸡西、东安,将土匪赶出它们的“地盘”,继之追歼股匪于宝清、七星泡、双鸭山等地,敲碎了匪徒“会师哈尔滨”的迷梦。但是土匪大头目却一个没捉到。谢文东、李华堂、张黑子之流,率领近千名“骨干”,分成几十股,钻进依兰、勃利、林口、刁翎、萝北等地山区。被我们追击的一股匪徒,消失在号称“神秘的老岭”里。
老岭,究竟有多么大,谁也说不清。只听人们说老岭像个没底大海,让土匪钻进去,就等于一把针撒到大海里,再捞不出来了。在追击作战中,我们的口号是“不让土匪进老岭”。但由于我们地形不熟,经验不多,战术也不够灵活,追着,追着,还是让一股土匪逃进了老岭。
我们来到五道河子对岸,远远望去,黑茫茫,雾沉沉,老岭像一个巨大而又神秘的怪物,趴伏在牡丹江西岸,遮住了半个天空。江水紧贴着它的身旁,躲躲闪闪,悄悄奔流。我们请来一个年轻的猎手,问他:
“老岭有多大?”
猎手摇摇头说:“我在林子里长大,可是至今还没敢进过老岭!”
我们又问:“为什么不敢进老岭去呢?”
“进得去出不来。”年轻人带着神秘的语气说:“老岭,可不比一般的森林。听人说,走路没有道,到处是陷坑。要是进到老虎嘴,爬也爬不出;上了熊滚坡,风吹石头滚。同志,可去不得啊!”
“看你说得真玄乎!”站在一旁的八连连长不服气,又问道:“土匪怎么敢进去?”
“那……那就因为他们是土匪,都是在林子里闯荡出来的啊!年轻的猎手申辩说。
对这位年轻人的话,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于是,我们又四处进行调查,请来一位白须飘胸的老汉。他姓王,年轻时进老岭采过蘑菇,挖过人参,屯里人叫他“神仙通”。他乐哈哈地说:“要说老岭没有边,这话是假;要问边在哪里,连我也说不清。反正背上半个月的干粮,直着走,不回头,兴许就能走到边。”
我们问他:“老人家,你走过吧?”
他捻着白花花的胡子说:“四十年前走过,那回差点把命送在里面。不过,话又说回来啦,只要你不怕,老岭也没什么稀奇!”
“只要你不怕!这话说得好。我们什么艰险的路没走过,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还怕这个老岭!我们当即找来渡船,西渡牡丹江,在五道河子安营。一面沿老岭东侧、牡丹江西岸布防,一面调部队,进行深入老岭搜剿的准备工作。
老岭,在人们的传说中,已经是神秘莫测、难以征服的了,偏偏又碰上气候突变,起狂风,飘大雪。一夜之间,黑压压的深山密林,变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通往老林的小路,全被大雪封祝这当然不能动摇我们进入老岭的决心。搜索部队紧张地完成准备工作后,踏着没膝的深雪,分路钻进老岭去了。
小分队一进入原始森林,立刻陷入一个恐怖的境界。寒风卷着飞雪,满山满谷响起滚雷般的轰鸣。几抱粗的大树,密密层层参差耸立着,望不到尽头。有的小分队,转了一天,到晚仔细一看,几乎还在原地没动。有的战士看见空心老树,想爬进去躲躲风雪,刚往里一伸头,一只毛茸茸的黑熊,呜地一声怪叫,冲出来,战士们不得不和熊搏斗。白天,战士们背着沉重的武器、给养,四处搜索,有时听到附近的树林中有动静,猛扑过去,却连个土匪影子也看不见;有时突然发现不远处冒出黑烟,无疑是土匪在烤火,但包抄上去,却只剩下余烬一堆。雪原,应该是我们跟踪追击敌人的好条件,但是,当我们顺着雪地上的脚印连追几日,不是脚印突然消失,就是发现乱脚印通往四面八方,无法判断土匪的去向。当时部队没有那么多的指北针,战士们虽然学了老猎手的经验,手持开山斧,一边走,一边在周围的大树上砍下“东一”“西二”“南三”“北四”的记号,可有的连队还是迷失方向。有一个连,只顾猛追,全连人都转了向。后来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吞雪忍饥地走了十多天,才从老岭北端走出来。他们的棉衣全开了花,脸色都变得腊黄。当他们扭回头看看老岭,不觉倒抽一口冷气:乖乖,这老岭,真是阴曹地府!
深山老岭,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并不能挫败大家的锐气,只是找不到土匪的踪迹,使部队上下心情急躁。这时,我广大干部正在大力发动群众,土改运动正蓬勃掀起。我们必须尽快地剿灭土匪,除掉心腹之患,支援东北战略根据地的建设。旅指挥部的几个同志,日夜不眠,围着地图,绞尽脑汁研究新的对策。困难的是,摸不清土匪的活动规律,连一个俘虏的口供也得不到。
这天中午,我和司令部的几个参谋,正在五道河子村长家里访问,忽听老岭中枪声大作。 “接上火了!”人们兴奋地叫着。
“别高兴得太早”,有的说:“能不能抓到土匪,还要等部队从老岭出来再看。”
等到半夜,八连连长气呼呼地走了进来,我握住他冰冷的手问:“怎么样,抓到没有?” “只抓到两个活的。”他涨红着脸说,“这群毛贼,发现我们包围上去,便顽强抵抗,后又躲在大树后和你穷转游,足足转了一个多钟头,除了打死一些外,才捉了两个。我们牺牲了两个战士和一个排长。”
听说牺牲了几个同志,我们很痛心。随后向八连连长问了些情况,要他回去休息。我们连夜审问那两个衣服破烂不堪、满脸污泥的俘虏,从他们口供中,了解到一些匪徒活动的规律。原来他们采用的是一种“推磨战术”。我军搜林子,他们潜伏不动,等我军搜过去,他们又冒出来, 钻到我搜索部队背后。 俘虏还供认:匪首对部下进行了种种欺骗,说什么: “国军已经占领了哈尔滨,出头之日已经不远了。”说什么:“共军有天大的本领,在老岭里也施展不开,他们快撤退了。”……
针对敌人的活动规律,我们决定多采用“回马枪”的战术,先像“锥子”扎进去,然后突然回头,猛扑快打。这种战术,在我们部队来说,自然不是新东西,一经指点,各级干部就能熟练地运用。第二天,部队又进入老岭。
神秘的老岭,经过战士们三番五次的探索,它不再是那么神秘莫测了。同志们开始学会了用各种办法判别方向,学会了适应老林的一套特别的生活方式,学会了识别雪地上的真假脚樱因此,每天都有战果。一股劲搞了一个月,土匪似乎也摸到了我们的活动规律,情况又不妙起来,搜山部队拖进拖出,收获越来越小,而敌情却越来越复杂。从捉到的俘虏口中知道,谢文东、张黑子、车礼珩这些老匪,在路西遭到打击,纷纷南逃,又遭牡丹江军区部队迎头痛击,先后也都逃进了老岭。这些家伙,都是山林里的“老油子”,一个个滑得像琉璃蛋,钢钩子钩不住,铁扫把扫不着。几次扑空,部队又产生了急躁情绪,战士说:照这样下去,真像大海里捞小虾,雪山上寻蘑芽,偌大的老岭,哪天才理出个头?有的干部也愁眉苦脸,向我们说:部队进去出来,出来进去,两手空空,哪天是个头!甚至有的说:就这几个毛贼,放着算啦,我们回前线去,打败蒋介石的主力,何愁灭不掉这些毛贼!……
话是这么说,但不论干部战士,都深深知道,这些毛贼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他们把腿插在我们后方,不仅严重地危害我后方的安全,尤其对土改运动,是一个巨大的障碍。
剿灭土匪建设根据地,中心环节是发动群众。我们除了继续贯彻东北局这个指示以外,把部队从老岭拉出来,进行了短期休整,军事上又重新作了部署。除了“钉子”、“锥子” 战术之外,再加上“揳子”战术。将依兰独立团的另两个营调进山,把老岭东北部划为六个编号,每个编号又选定若干个点,派小部队揳上揳子”,驻扎下来。然后,仍由八团三营的三把“锥子”分路插进老岭,重点搞谢文东。
一个新的攻势,又全面展开。“揳子”部队进入编号位置,在老林里搭起吊铺,盖上窝棚,以森林为家,一面在驻区四出巡查,一面大搞政治攻势。大树上刻满标语:
“不灭土匪,决不收兵!”
“不要再替匪首卖命!你们会师哈尔滨的梦,是永远实现不了的!”
“投降者一律宽待!”
我“锥子”部队,不分日夜,不顾大风雪,在老林里横插直“锥”,发现踪迹,一“锥” 到底,不获胜利不收兵。战士们累了,雪地上坐一坐;口渴了,吞一把雪;饿了,把那冻得像砂粒的炒米往嘴里填几把。就是这样,在老岭里奔波、苦战。偌大的老岭,不再是匪徒任意流窜的世界了。他们跑到哪里,哪里就有枪声,哪里就有小部队包剿他们。
经过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群众发动起来,组织起来,匪徒和山外联系断绝了。他们藏在大空树中的粮食都被我们搜出,又不能进屯找粮,只能杀马吃。匪徒们已到穷途末路,加上我军政治攻势猛烈,投降自首的日益增多。
一天,部队送来一个投降自首的小匪徒。他见到我们,就跪在地下,哭鼻子流泪说:他看见了我们刻在大树上的标语,早就想来投降,但怕谢文东。
“你怕谢文东什么?”
“他向我们说,他算是三朝元老。日本人封锁老岭几年,也没奈何他,到头来还是请他母亲到东京游逛,请他下山主持鸡西煤矿;共产党比不上日本人有本事,更是奈何不了他。他还说谁要投降共军 ,等他下山以后 ,莫怨他不讲情面。他已经活埋过好多弟兄。他还说 ……”投降的小匪徒望望我们,不往下说了。眼里闪着惊慌、怀疑的神情。
“他还说什么?”参谋追问。
“他……他说中央军已经打到了松花江,就要会师了。”
全屋人听了,都笑起来。事到如今,谢文东这个“三朝元老”,还在做着“会师哈尔滨” 的梦哩。
根据来降者提供的情况,我们更进一步判断出了谢匪的活动地区。当天下午,我带上二营的两个连,奔到四道河子,准备从这里搜山。正在营部开干部会,战士们押着一个污头垢面的俘虏进来,说是:“在山边捉住的。”
经过再三审问,这个俘虏才承认,他是谢文东派出来侦察的。谢匪想探明山下情况,出山抢粮,并伺机偷渡牡丹江,逃往刁翎。我正在盘问俘虏,侦察员跑来报告:山边发现股匪!这一定是谢文东急不可待,送上门来了。
部队立刻出动,秘密进抵山下。透过树林看去,一堆堆匪徒东倒西歪,没精打采,有的伸头探脑正朝山下张望。大概他们还梦想着下山抢粮和伺机突围吧!部队分路上去,一个连从侧翼包围,一个连从正面直压,最后把二百多匪徒夹击在山脚下,大部歼灭。
傍黑,二百多半死不活的俘虏,押到了四道河子。他们已没有人样了。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头,头发胡须差不多能编成辫子。衣不遮体,有的披条破军毯,有的披块兽皮。一顿饭几乎把我们的粮食吃个精光。可是俘虏中没有谢文东。据俘虏说,战斗打响时,这个老匪还掂着枪喊叫“打退共军有赏”。没想到,又让他溜掉了。俗语说:“擒贼先擒王。”“除匪不尽,遗祸无穷。”我们的决心是:“不活捉谢文东,决不罢休!估计他也跑不很远,待天明后,我们立即组织部队去搜索。外号“神仙通”的蘑菇老人,听说部队要去搜谢文东,紧紧腰带,跑到队前说:“走,我来领路!”
“神仙通”王老汉,成了我们剿匪指挥部的“好参谋”,征服老岭的好教员。他把毕生探索老岭得到的经验,全献给了我们。他走进老岭,闭上眼,伸手摸摸大树,就能说出东南西北,随手拔一棵野草,也能叫出个名。他曾经给了我们许多帮助,现在又亲自领路搜寻匪首,使我们很受感动。我向五连连长嘱咐着:“好好照顾老人家!”
“哈哈,首长你放宽心吧,说我通神仙是假,说我比你们熟悉老岭是真!”
真想不到如此顺利,当我骑马转回五道河子指挥部不久,骑兵通信员飞马传信,报告说:老匪首谢文东被活捉了。消息来得如此迅速、突然,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怪不得在押解途中,谢文东向我们战士说:“你们可真算得是神兵,做梦也没想到你们来得这样快。”
到了晚上,五连战士真把谢匪抬来了。我们拿照片一对,裹在呢大衣里的肥头大耳的家伙,正是“三朝元老”谢文东。五连连长报告说:当他们在“神仙通”老人引导下,搜进一片密林后,先是扑了个空。大家刚从四道河子以北二里处钻出森林,突然发现对面小山的树梢上,飘出几朵淡淡的烟雾。“神仙通”老人眯起眼,向飘烟朵的林子望了一阵,一招手说: “同志,走!有烟必有火,有火定有人。”五连连长机灵地向部队做了个包抄的手势,悄悄地包围上去。在一个小山神庙前,跪着一个大胖子,面前摆个金护身佛,在磕头作揖;旁边的两个家伙,正用缸子烧开水。他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逮捕了。“神仙通”老人扭住那大胖子耳朵,把他的头拉起一看,哈哈大笑地说:“没错,他就是谢文东。”又指着另两个说:“这一个是他儿子 ,那一个是他的马夫 。”大胖子的脑袋低着,连声说:“我 ……我不是,我……”,“神仙通”老人说:“哈哈,谢文东,姓谢的,扒去你的皮,我也认识你的黑骨头。东洋鬼子打进东三省,你在我们屯里讲过‘抗日’;东洋鬼子收了你,你又带兵剿过我们屯子;半年以前,我还听你讲过‘打到哈尔滨’去哩!哈哈,姓谢的,这一回你真要去哈尔滨了。”……
谢匪覆灭,老岭震动。其余各股残匪心惊胆寒,纷纷逃跑或自首。我军接着又展开了一次大规模的扫荡战,不到半个月,又歼敌二百多。匪首张黑子、车礼珩等先后被擒,老岭的土匪已被肃清。这时最后只剩下惯匪头子李华堂,带少数人流窜在他的老窝刁翎一带。这个刁顽至极的匪首,手使双枪,自称是“金刚钻”。他听说谢文东被擒,拍着胸脯对他的几名残兵说:“谢文东是豆腐,我李华堂是金刚钻。共产党可以抓住谢文东,但我是刀枪火海练出来的……”他这番大话说过才只半月,就被我旅八团参谋长邹海卿同志率领的一支部队捉住了。他和谢匪下场不同的是,没能赶上合江人民的公审大会,——被俘时因手执双枪顽抗,被击成重伤,比谢文东早毙命几天。
此次剿匪战斗的胜利,不仅巩固了后方的治安,而且大大地鼓舞了群众斗争的积极性。因此受到了总部的表扬。一九四七年就要来临的时候,前线传来鼓舞人心的消息:北满我军正准备下江南。我们旅胜利地完成了剿匪任务,便向前线开进。
浏览:754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