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纵队陈锡联司令员把各旅旅长、政委找去开会。他说:“同志们,刘、邓首长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决定改变打法。”这话正中我们的心怀。敌人既然不肯上当,老和它纠缠什么!不过毛主席有什么指示,刘、邓首长到底想出什么锦囊妙计,我们仍不清楚。只听陈司令员继续说道:“其实这种打法大家也熟悉,那就是‘打腰捶’。”
“打腰捶”是四川土话,刘伯承司令员用它来比喻这样一种战法:打仗好比打拳,当对方伸出拳头打你,你用左手架住,右手使劲给它个拦腰一捶,必能置之于死地。这种战法,实际上就是毛主席的“积极防御”“敌进我进”军事思想的具体运用。现在顾祝同伸出了拳头,野司决心以二纵和一部分地方部队充当“左手”,正面迎上,以三纵、六纵、七纵和大部分地方独立旅当做“右手”,南下巨野、金乡、鱼台、成武等地,直捶敌人腰肋,威胁徐州及陇海路。陈司令员还说,最近华东野战军在宿迁以北歼敌三个半旅,下一步是逼近津浦线,威胁徐州,正好配合我们的行动。因此我们南下打击敌人有利。现在我们要放心大胆,把“腰捶”打准,打狠,打疼!陈司令员说完,到会同志莫不欢欣鼓舞,表示坚决拥护这一大胆果敢的计划。
十二月下旬,我们八旅随主力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行二百余里,突然来到巨野城下。经过两天的战斗,恰巧是元旦那天,我们解放了巨野,和市民一起过了个不平凡的新年。三日,我们旅又奉命配合六纵围攻金乡,将敌八十八师的二十一旅旅部和两个团包围在城里。驻在鱼台的八十八师师长方先觉一见部下被围,立即率领刚由台湾调来的一四○旅出来增援。主角上场,“打腰捶”的正本戏就要开台了。
纵队命令我旅迎上去,消灭一四○旅,打好第一捶。想到邯郸受到威胁,部队一肚子火气,不用怎么动员,立即出发了。走到化雨集,只见前边烟尘滚滚,人喊马叫,一四○旅迎面赶来,部队毫不犹疑扑上去就是一阵猛打,捉到了二百多人。可是打着打着敌人就不见了。我们一口气追了十几里路,直至天黑,连个鬼影子都没遇到。派出去的侦察员回来报告说:“ 前边大张庄一带有敌人。”当部队赶上去,那里又是空空如也。没想到敌人如此滑头,像泥鳅一样,一抓就溜,也学会了大踏步前进,大踏步后退。这倒给我们出了个难题:收兵回去攻金乡,一四○旅再回来怎么办?继续追下去,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于是,我们向纵队首长报告了情况,请示下一步如何行动,据陈司令员分析:敌人集重兵北犯,后方空虚,此地留守的除八十八师外,还有定陶的张岚峰和菏泽的刘汝珍两部。张岚峰部多系地方杂牌,刘汝珍是被我消灭过的残部,战斗力均不很强,所以方先觉是这里的主要角色,他不会眼看着他的二十一旅被歼,必定增援。不过,孤军上阵,方先觉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所以想等刘、张两部到齐以后,再解金乡之围。正是抱着这个主意,他到金乡附近才虚晃一枪,马上倒退四十里,既分散了我们攻金乡的兵力,自己又免于被歼,争取时间等候刘、张两部的到来。如何打乱他的如意算盘呢?陈司令员说:“方先觉不会善罢甘休,坚决等他。”
遵照陈司令员的指示,我们把部队稍微后撤,转移到大张庄以北隐藏起来,派出侦察员四处了解敌情。不过仍无所获。抓不住方先觉,“打腰捶”岂不是成了“打空捶”?我们考虑再三,决定夜间行动,三个团成扇形向南搜索前进,谁先抓住谁就打,不必等待命令。
部队撒出去后,我们在张家庄的一家老乡小屋里安下指挥所,守着电话机等候消息。时针分分秒秒向前移动,听不见枪声,电话铃也不响,只有西北风在门外呜呜地吼叫。正在着急,侦察科带进一个掉队的敌人,小屋子里顿时活跃起来。我听这家伙一口四川话,不由心中一喜,问他:“你是哪一部分?”他答:“报告长官,我是一四○旅一八六团的。”“今天驻哪里?”“陈集。”“别处还有吗?”“有,杨庄有,崔庄也有。”我一听火了:“你撒谎!天黑以前我们去人侦察明明是没有的。”他脸色顿时灰白,指着鼻子发誓:“长官…… 长官,哪个舅子才敢撒谎!我们天黑以后从鱼台附近开出来的。上头告诉我们,白天不敢乱行动,怕……怕中你们的埋伏。”据他讲,一八六团是该旅的主力,全部是日本装备,其成员多为三年以上的老兵,从台湾开回大陆以后还未碰过钉子,嚣张得很。
正在审问俘虏,杨庄和崔庄方面同时打响,从枪声中可以听出有日式步枪,无疑我们已经抓住了一八六团。陈司令员说得对:方先觉不会善罢甘休,他到底又钻出来了。我连忙拿起耳机,将这喜讯报告了陈司令员。陈司令员告诉我们:“六纵在湖海子、我纵九旅在巩家庄都抓住了大批敌人,歼灭战即将展开。”他还说:“腰捶已经瞄准了,就看能不能打疼,打狠。你们的任务就是歼灭一八六团,不要放掉一个,以免威胁友邻。一定要争取全胜。” 天明,各团送来昨夜的战报:二十三团和二十四团分别从西、北两面揳进了杨庄;二十二团攻击崔庄,因敌情不明,地势开阔而未能得手,但已将该庄敌人团团包围。昨晚仓促遭遇,抓住了敌人,但要消灭他们,则需根据敌情和地形重行布置。于是我们来到前沿观察地形。从望远镜里,我看到崔、杨二庄相距约三四华里样子,背后有个叫高庄的小村,三个庄子成“品”字形。崔、杨二庄各约有一个营的敌人,高庄大概是一八六团的团部,不时发射出支援火力。当时我和卢政委研究了一下,认为这里地势开阔,白天不便运动部队,最好准备一天,黄昏攻击。但也有个大问题:天明之后,我攻入杨庄的部队将与外面隔绝,处境困难。我们给带部队插入杨庄的二十三团副团长张庆合同志通了电话,征求他的意见,他们斩钉截铁地说:“请旅长放心,我们一定能坚持到天黑。”
方案确定下来,部队立即开始了总攻的准备工作。我们亲自掌握和杨庄保持联系的电话机,关注着那里瞬息万变的情况。
杨庄,是一个二十余户人家的小村落,我们的部队已经控制了七座院子,占全村面积的三分之一,像把利剑一样插入敌人的喉咙。天明之后,高村的敌人以密集的炮火摧毁我军所占的房屋。杨庄内的敌人随即进行集团冲锋,逐点争夺,企图拔掉插在喉咙上的这把利剑,以便逃跑。战士们哪里肯让,依据墙根房角英勇抗击,二十三团六连机枪射手李有华同志,一个人坚守一座大院,在房顶上来回奔跑,打击四面冲来的敌人,始终未让敌人冲进院子。经过一阵拚杀,敌人尸体填满巷道,仍不能前进一步,于是他们纵火烧房。霎时杨庄浓烟滚滚,烈火熊熊,有几座我们占领的院落在火中坍塌,李有华同志光荣地与阵地同归于尽了。二十四团一营营长率领的二连,仅剩下十几个人,仍然在烈火中搏斗。连续打退了敌人七次反扑之后,最后我们只留下四座院子,人也不多了,而且大部分是伤员。
在这紧要关头,电话突然中断了,我急令通信科派人接线,但几次都没有成功,几个电话员牺牲了。我心里像滚油浇似的难熬。这时杨庄内枪声仍在爆豆似的响着,说明同志们还在浴血苦战,丝毫没有气馁。崇敬之情涌上心头,不由连连赞叹:“硬骨头!”
不知又熬过多少时间,通信科长满头大汗跑进来,说:“首长,杨庄的电话接通了。” 原来杨庄外边有敌人一个小哨,昨晚攻击部队绕过了他们。天明之后,这股敌人趴在坟头不动,专门用冷枪打我们的通信人员。二十三团发现这个情况,立即除掉这一暗礁,接通了电话。我急忙抓起话筒:“张庆合同志吗?”“是,旅长吗?”听得出他也十分兴奋。我问: “怎么样?”“够劲,一四○旅不含糊。不过比起我们,他还嫩点!”接着他说,和旅部断了联系之后,敌人攻击更凶,烈火烧得更旺,不少同志衣服被烧着了。情况万分危急,但是只有拖住敌一八六团,才能为主力争取准备时间,打好“腰捶”。他们在枪林弹雨和烈火包围之中,召开了党员干部会议,会上提出了“共产党员站出来”的号召,并且组织了刺刀组、投弹组。不管是二十三团的还是二十四团的,完全自觉地团结起来,听从统一指挥。经过整顿,杀敌士气更高了。投弹组的炮班班长杨长锁,连续投出二百多颗手榴弹,胳膊甩肿了,食指被弹环拉破了,满掌是血,他全然不觉。刺刀组隐蔽在院墙后边,只要敌人逼近,他们就纵身跳出,刺刀见红,杀退敌人。张庆合同志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大声说道:
“旅长,这些同志真好,人人是好汉,个个很顽强,我要求给他们记功。”
我说:“好,我一定把你的意见转给党委。难道没有一点困难吗?提提吧!”
他喃喃半天才说:“弹药有困难,敌人的子弹全是日式的,我们步枪不能用,无法就地取材,如果不影响总攻,给我们送点上来。不过算不了什么,没有也行!”
怪不得他们只有刺刀组和投弹组,原来子弹用光了。在这样条件下战斗,不愿提困难,一心想着兄弟部队的总攻,是多么高尚的情操!我急忙派人冒着炮火送上弹药。
杨庄部队的处境像千斤重石压在全旅的心上,总攻准备工作在下午两点就完成了,各团纷纷要求提前攻击。这时,天空阴云密布,大雪纷飞,眼前一片迷迷蒙蒙,看不出几步远。我们感到,这样的天气,敌机既不能干扰,部队也便于运动。于是我们同意各团的意见,不等黄昏,立即总攻。
两点多钟,二十二团由东面攻崔庄;二十三、二十四两个团的主力分别由西、南两个方向攻击杨庄。他们利用大雪的掩护,神不知鬼不晓地接近了敌人,打开了突破口。坚守在杨庄的勇士们,一见总攻发起,便主动反击。投弹组的王有明同志已经负伤两次了,不顾同志再三劝阻,坚决要求爆破任务。他说:“前边的院子是我们六连丢的,我要亲自把它夺回来,为李有华同志报仇!”说罢, 他带上集束手榴弹, 毅然向李有华同志战斗过的院子爬去。 “轰”的一声,院墙被炸开了,同志们立即冲上去,一连收复三座被敌占领的院子。在我们内外夹攻之下,杨庄之敌被我大部消灭;与此同时,二十二团也攻进了崔庄,一部残敌会合高庄敌人向东南逃窜,正好被我二十二团三营截祝一八六团在这里“报销”了。
这时候,兄弟部队也在西南之巩家庄、胡海子一带围歼了一四○旅其他部队。一四○旅的七千余人,只有方先觉带领极少数残兵败将,窜回了鱼台,其余全部被歼,副旅长被活捉。随后,我们又转移迎击张岚峰部。十二日,由定陶来援的张部被我军包围于白浮图东北地区。经两日激战,张部覆灭, 张岚峰本人也当了俘虏。 这时,二纵已完成掩护主力南下 “打腰捶”的任务,和刚由华北归建的一纵从北面压下来,矛头指向由菏泽增援八十八师的刘汝珍部,并将其歼灭于定陶以东的西台集。巨、金、鱼战役就此胜利结束了。
我军不顾敌人对我腹心进攻,毅然挥戈南下,连续行军作战二十余天,转战六百余里,歼敌两万八千余人,收复县城九座,实现了预期的战役目的。敌人在陇海线上陈兵数十万,初则摸不透我军意图,不敢妄动;以后当我军攻金乡时,他又误认为我们是要与华东野战军钳击徐州,于是在陇海路上摆出一副挨打的架式,眼睁睁看着方先觉、张岚峰、刘汝珍等部送死。敌人挨了扎扎实实的一“腰捶”,打通平汉路的阴谋彻底破产了,只好命令北线之敌停于大名南乐地区,不得冒进;并令七十五师乘火车星夜南下,去“保卫徐州”。蒋介石那一场借打通平汉路以装点伪国大的美梦,当然也因此而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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