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国民党军在解放战争一开始,就被我们抓住吃掉了。 那是解放战争开始的第三个月——一九四六年九月,我军在晋南连续取得闻夏、同蒲战役胜利之后,胡宗南又拼凑起十一个旅,与阎锡山在介休地区的三十四军等部,共十万余人,南北夹击我军。我们遵照中央军委“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指示,准备在临汾、浮山地区寻歼敌人一两个旅。我军主力部队悄悄隐蔽在洪洞东南。胡部爬行了二十多天,没有找到我军主力,便令二十七旅和一六七旅贸然进至浮山,正好落入我军的网袋。屯兵临汾的“天下第一旅”,杀气腾腾前去援救。这样正中了我纵队陈赓司令员的妙算。“天下第一旅”前卫二团刚到官雀村,便被我设伏在那里的十一旅团团包围起来。
“天下第一旅”中将旅长黄正诚,号称“百战百胜的将军”。他留学德国,住过希特勒的军事学校,又骄又横,听说包围了他的第二团,便亲自率领第一团杀奔上来。这一步棋,也是陈赓司令员早已预料到的。黄正诚和他的第一团刚到官雀以西七八里的陈堰村附近,就被我军十旅三十团迎头拦祝黄正诚以他的全部美械装备,在飞机大炮配合下,猛攻一天,未能前进一步。这时坐镇在临汾的敌第一军军长董钊,也亲自出来督战了。
九月二十三日下午,我们二十九团正摩拳擦掌准备投入战斗,电话里突然传来陈赓司令员的声音:“效闵同志,你知道吧!董钊骂黄正诚是草包,连个小山头都拿不下,他这个大草包亲自出马了,你们团立即插到临汾至陈堰的公路上去,活捉董钊……快!动作要快!……” 陈赓司令员在战场上总是这样:哪里紧要,他就出现在哪里。有的时候,就直接同团的干部通话。我正闹着疟疾,听了陈司令员的话,顿时浑身起劲,耳机一放,向参谋说了声: “出发!”
正值秋天,地里的高粱、包谷长得挺拔密茂。借着青纱帐的掩护,部队跑步向临汾前进。虽然天气不太热,但每个人身上的汗却像水一般的淌。一口气跑了十多里,上了公路,离临汾只剩五六里了,却没有碰上敌人一兵一卒。侦察员报告:据老乡说,中午有很多汽车在这里,我们到达前半小时,都又跑回临汾去了。很明显,董钊这个大草包见天色将晚,跑回临汾保险地了。部队有些泄气。康起华副政委在马上放声向部队喊:“同志们,跑了军长跑不掉旅长,捉黄正诚去!”
我们借着青纱帐的掩护,刚转回到陈堰村西北一个高坡上时,突然发现前边黄尘滚滚,举起望远镜一看,敌人正往陈堰村西门爬。我立刻明白了:这是黄正诚带的部队,他们被我三十团阻击一天,伤亡惨重,慑于天黑会在野外被我们这些“夜老虎”吃掉,准备缩到寨子里去固守。
毛主席一向教导我们:指挥员在战场上要会随机应变,要善于识破敌人的弱点,抓住敌人的弱点。眼下敌人正精疲力尽,像一条受伤的蛇往洞里钻,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打它个措手不及呢!团长前些时候负伤住院去了,我和康副政委简短交换了下意见,立刻把各营干部请来,开了个“诸葛亮”会。绝大部分干部主张趁机打进陈堰村,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给它个滚水泼头。意见一致后,我们一方面向上级请示报告,一方面作了这样的布置:一营进西门,二营进北门,三营在村外防止敌人从西南方向突围,并负责与兄弟部队三十团取得联系。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我在团指挥所不住地观察、计算时间。约摸半小时,电话中传来二营营长赵桂海的声音:“政委,我们已经全部进了北门,没看到敌人,是不是弄错了?”我说:“不会错,敌人是从西门和南门进寨的,还没到你们那里……”话还没讲完,只听赵桂海叫起来:“敌人……敌人进来了!”随着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也传到我耳边。
不一刻,我又接到一营营长阚启普同志的报告:他们前卫三连咬着敌人后尾进了西门,敌人正架锅做饭、捉鸡打狗,便被俘虏了二百多名。俘虏直向我们叫:“不要发生误会。” ……
激烈的混战,在陈堰村展开。我登上团指挥所旁边的房顶,看到陈堰村一片火光,偶尔还能看见战士们身影闪动。突然,村东面也响起猛烈的枪炮声,兄弟部队二十八团也开始攻击了。
“政委,到旅部去的通信员回来了!”参谋一边向屋顶爬来,一边向我叫着,“旅首长完全同意我们的行动,派山炮连和工兵支援我们来了。十一旅和十三旅等兄弟部队,正向官雀敌人的第二团发起总攻。纵队首长决心要把‘天下第一旅’吃掉,活捉黄正诚……”参谋因为过于激动和兴奋,气都喘不匀了。我问他:“旅首长还有什么指示?”他缓了口气说: “旅首长已命令三十团一营归我们团统一指挥,负责打临汾出来的援兵。我们的第三营,已经和三十团联络上了。南边已堵死,敌人跑不掉了……”我正要下房去,又接到二营的报告:兄弟部队二十八团两个营已打进陈堰村。好!这就使黄正诚有翅难飞了。一颗紧张的心落了下来。
但是,面前的敌人到底是蒋家的“御林军”,它清醒过来之后,凭着美械装备,用轻重机枪掩护,冲锋枪开路,向我们反扑。一连七八次都被打垮下去。当它感到无可奈何之后,才缩回房屋里,房顶上架着一溜一溜的机枪,集中火力顽抗,一间房一堵墙地和我们争夺。有些家伙,被掐着脖子还死不缴枪。土匪出身的团长刘玉树,双手抡着匣子,像一头野兽,在一个房上跳来转去,拼命呼叫,最后被我们的战士撵得无路可逃,才摔了下来。但他站在我们面前,还是又跳又蹦,两眼射出一道蛮横的凶光,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快把我毙了吧! 我是国民党,你们是共产党,我们不共戴天!你们抓住我,算我倒霉。想消灭‘天下第一旅’,凭你们这几条烂杆子枪,那是妄想!”
我抑制着愤怒,对这个反动透顶的死硬派,斩钉截铁地说:“好吧,就凭我们部队炽烈的革命士气,今天让你亲眼看到,你们‘天下第一旅’的下场!”
深夜,激烈的冲杀声,一阵紧似一阵。电话里一次接一次传来战报:“又攻占一个院子!” “又歼灭敌人一个连!”敌人拼死命地顽抗,我们部队用炸药、手榴弹开路。许多同志多次负伤不下火线。有的同志刺刀捅弯了,有的手榴弹打光了,仍继续战斗。二营营长赵桂海同志头部负伤,坚持指挥,战斗英雄李琨正同志拚杀苦战,英勇牺牲。任敌人多么疯狂地反扑、顽抗,但部队始终是勇往直前,电话中不断传来指挥员的声音:“敌人虽硬,但硬不过我们!”“寨里的老百姓,也把新棉被抱出来,给我们做‘土坦克’用。”“一定要活捉黄正诚!”……
周希汉旅长不时来电话问部队情况,鼓励我们,指示我们,并把兄弟部队的情况告诉我们。我们了解到:除了和我们密切协同攻击陈堰村的二十八团打得顽强出色之外,兄弟部队十一旅和十三旅,正在官雀鏖战。正因为围攻官雀的兄弟部队打得猛,死死扭住了敌人的第二团,才造成了我们攻击的有利局面。据说,十一旅有的连队,一个排打剩了一个人,还在往前打;有的班手榴弹打光了,就和敌人“托排球”——敌人把手榴弹甩过来,他们又拣起甩过去,一个院、一堵墙地和敌人争夺,打得敌团长王亚五直向黄正诚叫唤。
旅首长的关怀,以及围攻官雀的兄弟部队顽强的精神,鼓舞着我们前进。并肩作战的二十八团,从东门胜利向前发展,使陈堰村敌人一个团的残部和旅部,逐渐被压缩到几个院里。敌人唯一的指望是天亮援兵到来。
电话中又传来周希汉旅长的声音:“……黄正诚还在报话机里向董钊吹牛,一定能坚持到天亮。陈司令员指示,我们一定要在天亮以前解决官雀、陈堰的敌人!……”
“保证天亮以前解决战斗!”我回答了旅首长,然后又把首长的指示传达下去,放下电话机,奔陈堰村跑去。
寨子里到处是断壁残垣,敌尸横七竖八,激战的痕迹满目皆是。走进一座院子,看到战士们满脸灰土,很多人头上、手上缠着绷带,在绑炸药、刨墙、挖交通壕。二营营长赵桂海头缠纱布,正同干部们研究战术。我问他伤怎么样,他笑道:“政委,没关系。”说着又和大家一块研究起来。这时参谋长宋玉樵同志从二十八团回来说,二十八团的同志也正准备和我们协同攻击,天亮以前解决战斗不成问题。
蒋家的“御林军”,所谓“天下第一旅”,也是一只借以吓人的纸老虎。从发起总攻开始,到陈堰村枪声停止,不到一小时,黄正诚的旅部被我彻底打垮。副旅长、参谋长全部活捉。摆在旅部附近的四门美式山炮,竟一炮未发。我们问俘虏,他们的炮为啥未打,俘虏说: “你们一下子就包围上来了,还怎么打!”
这时旅首长来电话说:官雀敌人的第二团,已被兄弟部队彻底解决,问我们捉到黄正诚没有。我回答说没有,据俘虏说黄正诚被炸死了。周希汉旅长说:“不可能。你们大炮、炸药响的时候,我还听见黄正诚和董钊在报话机上说话呢!一定要好好搜索!”
战士到处都搜索遍了,把俘虏中一些穿马靴、模样像大官的都讯问过了,仍不见黄正诚。东方发亮,部队撤出战场以后,我带了几个参谋,来到俘虏集中的一片树林里。昨天还自命为“天下第一旅”的“精兵”,现在个个蓬头垢面,疲」不堪,畏畏缩缩坐在树底下。有的还呆呆地望着陈堰村。这时,十几架美造蒋机在陈堰村上空兜圈吊孝,从浮山方向来援救的敌一六七旅,往陈堰村放射着送葬的礼炮。
在俘虏群中,我忽然发现一个上身穿士兵衣服,下着呢裤子、脚穿皮靴的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低垂着头,往另一个俘虏背后挪动,神态很不自然。我问他:
“你是做什么的?”
“书记官,我是书记官。”他发现我在看他的裤子和皮靴,连忙解释说:“我确实是书记官。这裤子、皮靴是我去年在西安结婚时朋友送的。……”
这位“书记官”做贼心虚,越解释破绽越多。经过查对,原来他就是“天下第一旅”中将旅长黄正诚。这位“百战百胜”的“骄将”,希特勒的门生,面目被揭穿后,用手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说:“我要见你们的陈赓将军。”
“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谈吗?”我冷冷地问了一句。
“你们打仗不按规矩。”他闷了半天,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规矩?什么叫规矩?”康副政委又问了他一句。
“你们不按操典,偷偷摸摸,乱冲乱打……摆开阵势,凭我们的武器装备,你们是打不赢的……”
看来这位“留过洋”、学过希特勒操典、受过美国人指教的中将,脑袋里装的只是打仗的“规矩”和武器。为了使他清醒些,康副政委说:“黄正诚,收起你那套规矩、操典吧!你们打的是反革命战争,不得人心,不管按什么规矩打和使用多么好的武器,你们注定要失败的。”
黄正诚再也不说什么,木然地坐在那里。
东方升起火红的太阳,枪炮声稀疏下来。一眼望去,条条路上都是被押解着的俘虏,到处是堆集如山的武器。临浮战役以歼灭“天下第一旅”全部和重创二十七旅、一六七旅的胜利而告结束。它是继闻夏、同蒲战役胜利之后,又一个伟大的胜利。它不仅粉碎了胡、阎两军打通同蒲路的幻想;而且又一次证明:不管反动派的部队多么“精锐”,在毛泽东思想武装的人民战士面前,都逃脱不了被歼灭的命运,都是注定要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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