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搜集坦克的同志,由炮兵三中队赵之一指导员领导,分组分头行动。我们组的同志,冒着大风雪,顺着敌人溃逃的踪迹,直奔峄县方向找去。这时参战部队已经后调休整,一时无法查清坦克的确实地点。一天,碰上了后勤搜集汽车的同志,得知西边鹅山附近有坦克。我们高兴极了,顾不得饥饿疲困,天近黄昏时,又赶了二十多里。雪越下越大,再也看不见道路了。鹅山究竟还有多远?前进的方向对不对呢?正在犹豫,忽然看到村头一户人家闪出一点火光。梅奇同志说:“进去打听打听。”我应了一声,就和他进到院内。
堂屋里烧着一堆火,一位老大爷正坐在火旁吸烟。一个中年农民坐在蒲草上脱沾满泥雪的棉鞋,旁边还躺着三四个怀抱着步枪熟睡的农民,看样子像是民兵。老大爷看见我们,忙站起来招呼:“同志,快进来暖和暖和。”我们真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毫不客气地跨进门,抖掉雪花就烤火。老大爷问长问短,非常热情。我们告诉他是到鹅山去搜集坦克的,因天黑下雪, 找不见路。 那中年农民一听,蹬上棉鞋抓起步枪,爽快地说:“走,同志,俺送您去。”从对话中我们知道这位老乡刚刚往部队上送粮回来,走了一百多里路还没休息,怎能再麻烦他呢!这位同志似乎看出我们的心事,紧接着又说:“同志,咱军民是一家,只要早点消灭‘遭殃军’,俺再跑个千儿八百里也没关系!”说罢拉着我们就走。
夜间在雪地上行走,倒很清亮,加上有个好向导,天亮前就到达了鹅山。
在鹅山附近的四马寨,我们发现了两辆坦克,一辆倾斜在路沟里,一辆机件损坏,一时整治不好。我和梅奇同志又奔往鹅山山腰的店子村,在一棵大树下,看到停放着一辆坦克,车体上用白色油漆写着“33”,旁边有一位步兵在守卫。我们把公函递给他。听他说这里还有一个步兵留守小组,看守着二十多个俘虏;这辆坦克在缴获时还轰轰地响着,因为他们不懂技术,只好看着,直到汽油烧光了才自动熄火。
坦克是找到了,可是下一步怎么办呢?就这样回去报告吗?不行。我俩琢磨着:要能开动一辆该多好啊!当晚我们在俘虏中了解有没有坦克兵。 可是这些俘虏见我们就口口声声叫 “长官开恩”,都说自己是步兵,再不就是伙夫。原来他们受了国民党的欺骗宣传,说什么 “共产党最恨坦克兵”,“抓到坦克兵先砍手脚后活埋”……他们大部是两广人,梅奇同志就以家乡土话和他们谈心,解释我军的宽大政策。后来,我们发现一个俘虏的腿上缠着层层破布,外面浸透了血渍,知道他是负伤了。梅奇同志就把身上仅有的一个急救包拿出来准备给他包扎,我也忙着去找开水给他洗伤口。俘虏们受了感动,有的要去抱柴,有的要去烧水,等把那个俘虏的伤口洗净、包好后,已到深夜十二点多了。他们似乎没有困意,都围拢来听我们的谈话。一个操着广东口音的俘虏压低嗓门说:“靠墙角的那位,可能是坦克兵,你们去问问看。”我和梅奇同志的眼光同时集中到墙角那个俘虏身上。只见他穿一件旧夹克,头戴一顶卷舌军便帽。我走到他身边,温和地说:“你是坦克兵吗?能帮我们把坦克开走吗?” 他阴郁地说:“开走可以,以后能不能让我回家?”我们又向他解释我军的政策,揭穿敌人的谣言,并告诉他:“你要是自愿参加到革命军队来为人民服务,我们最欢迎;如果一定要回家,我们发路费,开证明信。”他听了这话,愁容立时消失,声音也高起来:“33号坦克就是我开的,天亮后咱们一块看看去!”
天刚麻麻亮,我和梅奇同志就起来了。当时,我们虽然吃的是高粱煎饼,还是和步兵小组商量弄到一些白面,给俘虏做了一顿面饼。对这种优厚的待遇,他们虽然也有些半信半疑,但眼中都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吃罢饭,那个坦克兵和我们一同去看坦克。他钻进去检查了一番,从车门伸出头说:“没有毛病,就是缺油,需要特种的80号汽油和50号机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了汽油坦克马上就能开走了。但是在战场上到哪里去弄汽油呢?我们把情况向领导上汇报以后,华东野战军前线指挥部马上把我们找去。参谋处长陈锐霆同志见了我,亲切地说:“刚才陈司令员听说坦克没有汽油开不走,很关心,特别叫我找你们来问问需要什么油,准备通令前线所有部队,查清你们所需要的油料。”我听了这些话,心想:首长指挥着前线千军万马,对这点小事还这样关心。当我把找到坦克的情况及所需要的油料号码、颜色,一一告诉了陈处长后,他又再三叮嘱:“这是将来建立咱们自己特种兵的财宝,一定要设法把坦克开到后方去。”随后他又给我写了介绍信,叫我先到后勤去查找一下有没有所需要的油料。
我告别了首长来到后勤,终于找到了两桶80号汽油和50号机油。后勤的首长还派了汽车运送,并抽调汽车司机洪福仁同志前往帮助。我们在贾头见到了赵之一指导员,他带来了两个汽车驾驶员,还带来了解放过来的两个修理工。我们一块儿赶到四马寨。人多力量大,鹅山山腰上的33号坦克终于吼叫起来。随后,指导员又领着我们点火烧化冻土,垫平通道,用 33号坦克把陷在沟里的145号坦克拖了出来。
一辆一辆被抢救出来的坦克陆续开往临时集合地——汀水。当我们开着一辆满载坦克器材的汽车最后离开四马寨时,指导员赵之一从大队部开会回来,急促地对我们说:“敌人的先头部队已超到我们前面,赶紧行动!”汽车立即加大油门向后方开进。
车子在公路要道口停了下来。群众前来报告:国民党的军队白天已到了这里,天黑时,又撤回公路两边的山上。我们把这个情况报告了赵指导员,他果断地命令:“驾驶员闭灯前进!迅速通过!”我们有的站在车门旁边,有的趴到挡泥板上,仔细地观察道路,告诉驾驶方向。等我们冲过了要道口开灯高速北上时,远处山上的敌人放起的冷枪,引起我们一阵轻蔑的笑声。
我们赶至沂水时,去朱家窝、兰陵等方向的同志也先后抢修了四辆坦克。我们共抢修出六辆坦克,剩下的十七辆,一时无法修复,就拆下一批器材和零件,把车体炸毁。
不久,坦克大队在沂水王家庄成立了,隶属华东特种兵纵队特科学校。在召开庆祝特纵成立大会的这一天,人们怀着兴奋的心情,换上了整洁的衣服,敲锣打鼓地拥向会常我们坦克队的同志们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早早就给坦克打扮。车子前面挂上了毛主席的画像,五彩缤纷的纸花和小灯泡挂满了坦克,红旗在炮塔上迎风飘扬。会上,从远道赶来参加庆祝大会的邓子恢同志,代表中共中央华东局和华东野战军首长,作了重要指示,号召全体人员勤学苦练,把技术学到手,为建设起一支强大的特种兵部队而奋斗!
坦克大队诞生不久,我们就接到紧急通知,继续迅速向后方转移。走到窝洛子村时,33 号坦克突然开不动了,我们只好停下修理。起初,我们企图依靠解放过来的技术人员。我们耐心地团结、帮助他们,从衣、食、注行各方面关心他们,盼望他们早些把坦克修好。哪知一天、两天,坦克还是一动也不动。急性子的老柳背地里老冒火:“这真他妈的活受罪,干脆把坦克炸了,找咱们的大炮去!”大家虽然批评他不耐心,可心里也都有一肚子气。有一次我耐不住问那个修理工:“你快一点好不好?”这一问却激恼了他:“坦克磁电机坏了,过去在徐州只有美国工程师才能修,我修不了,你们会你们自己修!”说着索性坐下来不干了。我转脸望望指导员,又想起了他在党员干部会议上讲的话:“现在,我们一定要把坦克开走,能把坦克开走就是胜利!”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发生了故障,我们不懂,解放战士对技术又有着浓厚的神秘观念。当时的战争形势不允许我们继续等待下去,党支部随即召开了支委扩大会议。会上决定成立技术突击小组,自己动手修理33号坦克。
工作一开始就不顺利。修理工把发动机电路搞了一下,可是发动机转了几下,冒出一股白烟再也不转了。这一下,一个解放战士又抓住了洋理,散布只有美国工程师用带有红绿灯的精密仪器才能修好的论调。赵副队长只好叫大家停下来休息,鼓励我们耐心想办法。这天晚上,我们几个人躺在铺上翻来覆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吭声,一个劲地琢磨着。第二天副队长领着我们分解附件盘。可是零件那么复杂,拆下以后怎么结合呢?于是我们想了个法子,拆一个零件,画一个记号,然后照着好的坦克,一件件安装,终于安装上了,大家高兴极啦。可是,有一个机件被搞乱了,一发动,不是排气管放炮,就是干冒气发动不着。
已经两天多没有正式睡觉了,饭也吃不下,好几个同志的眼睛都熬肿了。副队长也和大家一样,连日连夜在坦克上爬上爬下,累得眼眶都陷下去了。有一次我和史群、许舒良打着手电筒找工具,发现手电筒一按就亮,一松就灭,这个平常看来一点也不足为奇的现象,这时却引起了我们的特别注意:能不能用它来找汽阀开闭的时间呢?对,这办法可能有效!大伙一商量,就把想法告诉了副队长。经过研究,我们把手电筒的开关引出两条电线接在33号坦克磁电机上,摇飞轮找度数,果然得到了良好的效果。成功的消息使大家立刻忘记了疲劳,一夜工夫就对好了发动机的主要机件。天刚黎明,这辆过去由美国专家才能修好的坦克,今天在我们手下收拾好了,坦克又轰隆隆地发动起来。
一年以后,我们这支从无到有的坦克队,光荣地参加了排山倒海的大反攻,在济南城下和广阔的淮海平原上,用缴自敌人的武器,配合步兵沉重地打击了敌人。
浏览:941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