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我军突围以后,国民党反动派随即以优势兵力,向陕南、鄂西北等地追击我军。为了牵制和调动敌人,配合主力作战,我中原军区首长命令李人林同志率领约两个营的部队,组成“江汉支队”,由鄂西北重返鄂中地区,开展敌后游击战争。
我们一过汉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在鄂中和豫南的大洪山、桐柏山地区积极作战,先后打下了许多据点,消灭了不少国民党的地方武装。这一来,敌人大为震惊,慌忙抽调整编七十二师的新十五旅、新十三旅和整编六十六师一九九旅的大部分兵力,向我追来,并且动员了鄂、豫两省大量的保安部队和当地县、乡反动武装,沿途围堵拦截。我们牵制和调动敌人的预定任务是完成了,可是,却陷入了百倍于己的敌人的“围剿”中。
在平原地区的活动十分困难了。十月底,我们到达了大洪山的中心地区。这里是老根据地,地势险要,群众关系很好。领导上本来打算在这里休整一下,谁知一连走了好多地方,都是村村不见人影,家家户户蛛网绕屋,野草丛生,断墙残壁上留着大火烧过的痕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部队正准备在大洪山东麓露营,哨兵忽然引来了两个带枪的人。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头发已有好几寸长。
哨兵报告说:“这是我们的两个乡长,刚才从山上下来的。”
李人林司令员一听,高兴极了,忙问:“你们驻在哪里,还有多少人?”
谁知这一问,引起了他们许多痛苦的回忆,两个人就像失去了爹娘的孩子见了亲人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好久,其中的一个才凄然地说:
“没有别的人了,就剩我们两个。……唉!这个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哪?……自从部队突围走后,开始,我们还在村里坚持,后来,反动派就来‘清乡’。简直跟日本鬼子一样,奸虏烧杀,无恶不作,后来又实行什么‘疏户’,硬逼着老乡们都搬往平川,山里不准留一个人、一粒粮食……根据地的共产党员、乡村干部,甚至农会、妇会会员都遭到了残酷的迫害,有的被杀,有的坐牢,有的抄家。我们只得上山打游击,白天躲在山洞里,晚上才能出来活动。后来,斗争更加艰难了,有些动摇分子受不了苦,回去‘自首’了,其余的,有的饿死,有的在战斗中牺牲了。……”
“群众的情绪怎么样呢?”李司令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急着又问。
“乡亲们的心还是红的,就是敌人太狠毒了。”他们继续说道:“国民党一来,地主、恶霸又都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向群众进行疯狂的反扑、倒算。说什么过去减租一斗,现在罚谷一石;减息一分,赔洋一元。还有抓盯拉夫、征粮、派款、修碉堡……把老百姓整得死去活来。就是这样, 老乡们还是经常扮装砍柴人, 给我们送点吃的。群众见了我们都说: ‘解放军走了三个月,我们身上脱了三层皮。这苦日子哪天才能熬出头,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啊!’”
昨天的解放区如今竟成了白色恐怖的黑暗世界。同志们听了两位乡长的控诉,个个咬牙切齿,愤恨不已。但也意识到,眼前我们的处境愈来愈险恶了。
情况一天天地严重起来。敌人对我们的“围剿”步步迫紧,所有的大小集镇和交通要道都布满了碉堡,严密地封锁着我们的行动;正规军紧紧跟着追击、合围,地方武装天天搜山、清乡。我们几乎是日夜不停地行军、作战,东突、西杀,在情况最紧急的时候,往往一天要打三四仗,跑百里以上的路。而由于地方政权和党的组织遭到了摧残,群众处在白色恐怖的统治之下,我们吃饭找不到粮食,行动得不到情报,伤病员没有地方安置,人员得不到补充。冬天快到了,部队还是穿着突围前发的单衣。饥饿、疾并寒冷、疲劳,一齐向我们袭来,使我们这支远离主力的小部队,就像在漫长的黑夜里,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只小船一样。尤其是自从离开上级后,对于全国形势和各战场的消息都知道得很少。偶尔从国民党的报纸上看到,敌人已占了我淮阴、承德、张家口,内战的规模越打越大,但南京的国共代表还在谈判,北平的“军调部”还在搞所谓调处。在这种情况下,部队就产生了许多思想问题:
“前途究竟是打还是和呢?”
“我们的主力能不能打回来呢?”
“像我们这样一支小部队,在这里坚持行不行?有什么意义呢?”
像这样的议论和反映,差不多每天都能听到。而所有这一切,包括群众的愿望在内,归纳起来就是:我们能不能够胜利,和什么时候才能胜利。这时候,我们是多么渴望得到中央的指示啊!
二
十一月五日的早晨,部队又经一夜行军之后,在大洪山北麓的一个小山沟里停下来。像往常一样,李人林司令员一面布置部队休息,一面命令电台赶快架线,争取时间和上级通一次报。接着,李司令员又召集了两个大队的干部来开会,讨论当前的敌情和今后的行动方向。会议刚刚开始,忽然,机要科长拿着新收到的一份电报兴冲冲地跑来说:“中央指示!中央指示!”
李司令员急忙把电报接过去,看了一遍,连声说道:“好得很!中央指示真英明!”他兴奋地把电报递给我,说:
“快念给大家听一听。”
我接过电报一看,是鄂西北军区发来的,上面写着:
“……兹将中央‘十一’指示(即《三个月总结》)转抄你们,望即向所属干部战士进行传达,以鼓舞斗志,提高信心……”紧接着,就是三个月总结的全文。
我一字一句地念下去“ ……‘ 我们是能够战胜蒋介石的 。全党对此应当有充分的信心。’……三个月的作战,业已证明此项断语是正确的。”“向解放区进攻的全部正规蒋军, ……共计一百九十几个旅。……过去三个月内,已被我军歼灭二十五个旅。”“……过去三个月内,我中原解放军以无比毅力克服艰难困苦……在鄂东和鄂中均有部队坚持游击战争。这些都极大地援助了和正在继续援助着老解放区的作战,并将对今后长期战争起更大的作用。 ……”刚念到这里,就被兴高采烈的议论打断了。
“三个月消灭了蒋介石二十五个旅,这真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中央指示表扬了我们中原解放军,还说在鄂东、鄂中有部队坚持游击战争,中央不仅知道我们,而且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我们哩!”
……
我好容易避开大家的插话,又继续念下去,但是,还是不断地被打断。钟参谋长说道: “呃!不要打岔啦。等念完了,我们再讨论吧!”
我终于念完了中央指示的全文。再看看大家,周围尽是兴奋的脸和闪耀着光辉的眼睛,每个人心里都翻滚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热烈的讨论开始了。钟参谋长说:“中央的指示很明确,国民党既已决心发动全面内战,我们就要和它斗争到底。要丢掉一切和平幻想,要有长期打算……”
每个人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最后,李司令员说:
“……中央的指示,对我们来讲,真可以说是‘久旱逢甘雨’,太适时了……中央虽然总结的是全国的战局,但也完全适合我们的具体情况。拿敌情来说吧,当前无疑是严重的,敌人兵力超过我们一百倍。但根据中央指示的精神一分析,敌人要用一半左右的兵力来担任守备,那么真正和我们作战的部队就没有那么多了。只要我们灵活机动,行动敏捷,就完全可以各个击破敌人的‘围剿’。中央认为,我们在这里坚持游击战争,意义非常重大,我们四百人就拖住了敌人三个整旅和大量的保安团队,这对老解放区的作战起了一定的支援作用。我们必须认清本身的责任,教育全体人员,在任何艰苦危险的情况下,都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这一指示,真像暗夜里出现的一盏明灯,一下子照亮了我们整个部队的前进道路。指示传达下去,人人精神振奋、斗志昂扬。
在向部队进行传达的同时,我们宣传科也把中央这一指示的精神和我军主力的胜利消息,用口头或传单、标语向人民群众进行宣传。当我军在豫北、鲁南大捷的捷报出现在街头时,赶集的人个个喜笑颜开。
三
中央指示今后再消灭敌人第二个、第三个二十五个旅,从根本上转变军事形势,争取我军在战略上的主动。像我们这样一支远离主力、人数不多的游击队,应当怎样来执行这一指示呢?首长们经过反复地讨论以后,决定:第一,要积极活动,死死拖住敌人这三个旅,不让它向华北战场增援,以配合老解放区的作战;第二,要积极作战,争取更多地歼灭敌人。虽然我们这时还不能整师整团地消灭敌人,但可以整排整班地消灭敌人,这也是为了完成歼灭敌人第二个二十五个旅的任务贡献自己的力量。
于是,一系列激烈的斗争展开了。
接到中央指示后不到十天,我们便在枣阳的璩家湾,向疯狂“追剿”我军的敌一九九旅的一个营,进行坚决的反击。上午,敌人跟踪而至,来势汹汹。我们前临大河,后有追兵,处于背水为阵的境地。但我们支队的全体指战员,在中央指示的巨大鼓舞下,勇气百倍,信心弥坚,决定乘多路“合围”之敌尚未赶到之际,给敌人这个比较突出的营以致命反击。战斗一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河边的每一个坟包、山岗都进行了激烈的争夺。在我们的坚决阻击之下,敌人寸步难进,顿时陷于惊慌失措。随后我们又步步向敌人逼进,并派出两个连由侧后迂回。敌人愈加混乱,终于被打得落花流水,死伤大半;敌营长也在溃逃中被击毙。在这次战斗的一个星期以后,我们又在随县的三合店附近,一举歼灭了敌人一个保安大队,活捉了敌大队长。这一连几个胜仗,很快就使我们由被动转变为主动。为了更多地牵制和调动敌人,我们采用“盘旋式的打圈子政策”,改变了以往打游击的常规,不是老钻大山,驻小庄,而是经常白天行军,走大路、驻集镇、打汽车、破电线,使四万之众的国民党蒋军穷于应付,束手无策,打又打不着,走又走不开。我们一会儿北涉淮河,一会儿又南临汉水,部队像一条矫健的游龙,神出鬼没,横冲直撞。
就这样,胜利接着胜利,捷报连着捷报,到一九四七年一月,敌人已被我们拖得精疲力竭了。这时国民党为挽救他们在华北战场上的失败,准备把敌七十二师北调。我们为了要把这股敌人拖得更远,于是作了一个勇敢的决定:南渡长江,打向敌人深远的后方。一月十六日,我们在京山的里冲击溃了敌七十二师的工兵营后,英勇向南挺进,四天中连续行军三百八十余里。一月二十一日,正是春节的那天早晨,我们乘着漫天飞舞的大风雪,一举袭占湖北沙市以东的郝穴镇,胜利地渡过了长江,深入到湘北鄂西地区去开展新的游击战争。一个多月以后,我们又和张才千同志率领的另一支渡过长江的部队胜利会师,组成江南纵队。由于敌人在华北战场连吃败仗,它的后方十分空虚,我们便乘机纵横扫荡。大堰垱一仗,把敌三十三旅的一个营全部、干净地吃掉。磨岗岩之战,全歼敌湖南省两个保安大队。后来敌人又从四川把准备北调的一六四旅和新十七旅也抽出来对付我们,可是他们也像老鼠躲猫一样,不敢和我军接触。
正如中央所预料的那样,半年以后,我军即全面转入反攻。这时,我们又奉命北渡长江,和刘、邓大军胜利会合在大别山。不久,我们就和其他兄弟部队一起,收复了广大的鄂中地区。
天,终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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