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一月十日,国共两党宣布了停战令。
乍听,这是一个好消息,人们以为它会带来和平。然而,就在停战令公布的那天,国民党军队即向我中原解放区发起进攻。次日,夺取了我息县县城。十四日,又攻占了我光山县县城。十五日,又向我定远店进犯。接连十几天,共以十几个师的兵力,分途向我大洪山、白兆山和四望山等地区连续不断地进攻。
那时,我在中原军区司令部参谋处工作。情况报告一个接一个地送到参谋处,使我们的心都快气炸了。
原来,所谓“停战”、“和谈”,都是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缓兵之计。他们玩弄反革命的两手,企图拿“停战”、“和谈”做幌子,来达到“假和平,真备战”的目的。 早在抗日战争期间,国民党反动派就保存实力,妄想在抗日胜利后独占中国人民抗战的胜利果实,所以日寇投降后就对我各解放区发动了进攻。
鄂豫解放区地处长江中游、武汉外围,敌人进攻时首当其冲。我党为了集中力量,反对内战,曾命令我新四军五师撤出了鄂皖边、鄂南和石(首)公(安)华(容)等解放区。但是国民党得寸进尺,反而进一步进占了我襄(河)西、襄南、鄂中、鄂东等解放区。
日寇投降后, 我党中央为了加强中原战略区的斗争, 决定王震同志率八路军南下支队(即三五九旅)由湘、粤北返,王树声同志率豫西军区部队南下,在桐柏地区与新四军五师会师,组成了中原局与中原军区。
停战命令公布后,我为严格执行停战命令,中原局和中原军区领导机关立即率领六万余主力部队,由桐柏山区转移到鄂豫交界的以宣化店为中心的罗山、礼山(今大悟)、经扶(今新县)、光山地区。不料,国民党反动派竟调集了十一个军二十六个师,三十余万人的正规部队,构筑起六千余座碉堡,将我重重包围。
在被围期间,国民党反动派口头上高喊“和平”,表面上装腔作势地要遵守停战协定,执行停战命令。实际上却向我军驻区不断地蚕食进攻。”平军事调处执行部,曾派第九执行小组于一月二十三日、二十八日先后奔赴罗山、应山视察调处。国民党反动派虽被迫与我签订了“罗山协议”、“应山协议”,答应制止国民党军队不得继续向我进攻,可是国民党军队一天也没有执行过协议。
到四月底,国民党军队向我中原部队的大小进攻,竟达七百余次之多,并在驻马店、花园、潢川、商城等地设立了指挥所。据确息,国民党反动派,准备在五月四日至九日向我中原部队展开全面出击,妄想歼灭我中原部队,然后向我华北、华东、西北、东北等其它解放区大举进攻。
中原内战的局势,已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就在这最严重的时刻,我党驻重庆代表周恩来同志,五月一日,在重庆公开揭露了反动派的这一罪恶阴谋;四日,奉党中央之命,由重庆飞抵南京,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再次揭露了反动派的罪恶阴谋;五日,由南京飞汉口;六日,即偕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的美方代表白鲁德与国民党的代表徐永昌(王夫鸣代行)以及随员、随行中外记者共四十余人,由汉口启程来大别山区视察;八日,抵达中原局与中原军区司令部的驻地——宣化店。
当晚,军区首长召集我们机关和各单位来的代表一起开了个欢迎会。会上,周恩来副主席给大家讲了话。一开始,他就如同谈家常一样地说:“我既是客人,又是主人。”这话使人听来多么亲切、温暖。接着他又说:“你们在这里艰苦奋斗,处境非常困难,党中央和毛主席对你们都很关心。”大家听了这话,又联想到党中央不久前曾派董必武同志,携带着各解放区和国统区上海、北平、武汉、重庆等地下党募集的救济款三万万元与一批黄金白银,来宣化店向中原军民进行慰问的情景,都很感动。欢迎会之后,周副主席还给我们分析了形势,介绍了和国民党谈判的经过,并且强调指出:国民党反动派有两手,一手文的,一手武的。文的、武的都是一个目的:消灭人民力量。我们必须以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 ……
周副主席的指示,鼓舞了我们全体同志的斗志。
而后,周副主席与美蒋代表回到汉口,于五月十日,又在汉口的杨森花园,签订了“汉口协议”,规定双方指挥官必须制止一切冲突,停止一切违犯停战命令的部队调动和建筑碉堡工事。”平军事调处执行部并增派第三十二执行小组驻宣化店,以监督“汉口协议”的执行。
其实,这都是美帝国主义者与国民党反动派的骗人的手段。在这以后,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地进一步对我进行军事围困,继续派遣特务到我区进行造谣、放毒、暗杀,加紧实行经济封锁,严禁食盐、粮食、布匹、医药进入我境内,用高价收买我区粮食输出。正当青黄不接的季节,我六万余人的部队,聚集在一个方圆不及二百华里的山区,天天喝稀饭、吃野菜,缺吃、少穿,困难极了。
时至六月底,国民党反动派在他的美国主子的支持帮助下,经过五个多月的调兵遣将,以为发动全面内战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他们就以中原地区为起点,开始向我全国各解放区大规模地进攻了。
突破重围
在反动派看来,以其三十万之众,操美制精良武器,于方圆二百余华里之内,攻我中原六万之师,简直易如反掌。于是密令其部队从六月二十六日起开始行动,务于七月一日向我发起总攻,限“四十八小时全歼”我军。
显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有突围,摆脱这种困境,保存有生力量才是上策。大战来临前的一天下午,李先念司令员等领导同志来到我们作战室里,走近标着敌情的图前,仔细察阅。看了一会,指着地图说:“看,南面是长江天险,西边是桐柏山区,两下都是国民党的后方,只有北、东两面是我华北、华东解放区,自然敌人要在这两面布置重兵啦。”经过一番讨论,首长们确定了事先研究的方案,并具体作了部署:先由皮定均同志率领一纵一旅向东佯动,掩护大部队向西突围,尔后转入华东解放区;中原局和中原军区领导机关率二纵之十三旅和十五旅四十五团为北路之一支,王震副司令员率三五九旅、干部旅为北路的另一支,两支部队平行向西突围,经桐柏山区直下陕南;王树声副司令员率一纵的二、三旅包括二纵十五旅之四十三、四十四团为南路,西越平汉铁路后,进入鄂西北;河南军区部队于掩护北路突围后转入豫西地区;江汉军区部队除留少数武装坚持原地斗争外,其余转入襄河以西地区;鄂东军区部队于掩护主力突围后留原地坚持斗争。最后李司令员强调指出:“最要紧的是出敌不意。”
敌人从六月二十六日起开始行动,我们的部队也从六月二十六日起开始行动。
我是随中原局与中原军区领导机关一起行动的。所见所闻,主要是北路突围部队的情况。六月二十七日,乌云笼罩着大地。快黄昏了,机关工作人员和警卫部队隐蔽地由河东移到河西,陆续到了距宣化店三里多路远的地方集合。当地的人民群众纷纷跑来观看,不少人在议论:“奇怪!为什么他们在这里驻了几个月,突然之间就要走了?”特别是那些生长在老根据地的老头子、老婆婆,纷纷走拢来,贴着我们干部、战士的耳朵问:“同志,你们真的是要走吗?”我们的干部和战士答复他们说:“是换防。”
这时,张体学同志率领鄂东军区的部队已到宣化店“接防”。中原军区司令部的门口,仍挂着司令部的牌子,照样地站着门卫。宣化店的街上,仍是人来人往,部队照样地出操唱歌。领导机关已经离开了,竟使那些住在河西国际招待所里的第三十二执行小组的“洋人” 们和国民党的特务,完全蒙在鼓里。后来他们大概是发现了什么,竟于二十八日提出要见李司令员,借以试探虚实。为了迷惑敌人,正在西进途中的李司令员接到我方代表发来的电报后,即刻带了几个警卫战士,飞马赶回宣化店,接见了他们。
从宣化店至平汉路,行程百余华里。我们经过两天隐蔽的行军,于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九日下午,到达了平汉铁路东侧二十华里的长冲。由李先念、郑位三、陈少敏、文建武和任质斌等同志率领的中原局、中原军区领导机关以及十三旅、十五旅四十五团和军区警卫团都集结在这里。
狭长的长冲蜷伏在大别山西麓的尽头。连绵的山峦,葱郁的丛林,成为掩护部队的天然屏障,交通要道和山口都布置了岗哨。我们的队伍分别集合起来,由各级干部进行战斗动员。干部们立即清理文件,进行轻装,战士们检查武器弹药……
早在前两天,军区司令部就派二纵队副司令员周志坚同志率领三十七团靠近了平汉铁路边,监视铁路线上的敌人,侦察突围的路线,选好突围点。这时,李司令员与二纵文建武司令员等,到达了离铁路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周副司令员,倾听了他们的汇报。接着,李司令员亲自到靠铁路不远的仙石岩去观察。陡峭的仙石岩,高踞在群山之上,银亮的铁轨在脚下蜿蜒伸展。李先念同志举起望远镜向西眺望,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层层迭迭。近处,封锁铁路的何家店与柳林车站的敌军据点,一个一个的碉堡呈现眼前。平汉铁路从信阳至广水段,是国民党六十六军防守的,有一八五旅的一个辎重营驻守柳林车站和何家店,共二三百人兵力。经过观察,并没有发现增兵的迹象。
“嗬,蒋介石以为他的三十万兵力在我们周围构筑了万里长城,偏偏在这里有个缺口。” 李先念同志放下望远镜,向文建武和周志坚同志说道,嘴角上露出了几丝笑纹。
李先念同志观察后回到山下,和文建武、周志坚、三十七团团长夏世厚同志仔细研究突围作战计划。为了迅速通过平汉线,确定我军兵分两路:南路由王震同志率领从信阳以南、武胜关以北的李家寨突破;北路由李先念等同志率领从柳林车站与何家店之间突破。
李司令员掏出怀表叫在场的几个指挥员对了对表,叮嘱道:“今天晚上十点钟以前,你们一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夜袭战术,拿下何家店与柳林车站,掩护中原局和军区领导机关部队突围。突得过去,就是胜利;突不过去,就是惨败!紧接着又说:“你们今晚担负的任务是光荣的,只能胜利,不准失败!”
“我们坚决执行命令!”夏世厚同志严肃地回答。
在苍茫的暮色里,我们的部队沿着峡谷继续向西行进。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天漆黑,路又滑,很不好走,特别是领导机关的干部和工作人员,行军的速度越来越慢了。这可急人啦!倘若天明以前,我们的部队抢不过平汉路,那就有极大的危险。反正是在深山密林里行军,高山挡住了敌人的视线,不会暴露目标,军区首长立即下了一道命令:凡是不好走的地方,有悬崖深壑的地方,都点燃一堆堆的柴火或插上一支支点燃的蜡烛。一下子,几里路长的蜿蜒曲折的柴堆火和烛火,如像一条镶了无数珍珠的彩带,照亮了崎岖的山路,部队行军的速度加快了。
九点多钟,机关部队到了扇子山脚下,距平汉路只有七八里地了。突然从前面传下来一道命令:“不准吸烟,不准点火,不准大声喊叫!”于是,堆火、蜡烛没有了,火光全灭了。掉队的人不敢喊,不敢叫,一个一个的紧跟着。赶不上了,便学猫叫,雀子叫,前前后后进行联络。跌倒了,爬起来又往前赶。
继续往前走,到了戴家庙,快出山口了。遥望着黑沉沉的远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排排、一簇簇的灯火。显然,前面就是平汉路了。前面又传下来一道命令:“原地休息,不准吸烟,不准说话,不准咳嗽!”
忽然,从何家店方向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步枪声。接着,轻、重机枪和手榴弹也响了。原来掩护我们突围的三十七团,九点多钟就接近了敌人。一营攻打何家店,他们采取十年内战时期“土坦克”攻坚的办法,用手榴弹炸掉敌人的碉堡,消灭了一些敌人。二营攻打柳林车站,当他们摸进了敌人的营房时,敌人睡得像死猪一样,缴了他们的械都不知道,还在说梦话呢。
经过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混战,何家店与柳林车站的敌人基本上被消灭了。可是铁路沿线驻的都是六十六军的正规战斗部队,近处远处的敌人听到枪声,急忙从南北两方增援来了,战斗更加激烈。三十七团一营迅速占领何家店左右高地,向平汉路的南方堵击;二营迅速占领柳林车站左右高地,向平汉路的北方堵击;三营封锁黄庄,迫使敌人不能前进。
由于我三十七团英勇顽强的抵抗,前面一批战斗部队已经从缺口中冲过去了,接着就是领导机关的工作人员跟随前进。在雨夜里,同志们出了山口,过急流,穿竹林,翻越泥泞的平汉路基,还冒着枪林弹雨越过一段开阔地,最后经白云寨进到甘家冲,脱离了敌人的火力封锁。天亮时,我们登上了铁路西通往中华山的高山。遥远东方的天边,一片金黄色的朝霞,捧出一轮红日。许多人经过一夜的奔跑劳累,滚得浑身都是泥。相见之后,大家都高兴得尽情的欢呼、拥抱:“嗬,你过来了!”“嗬,你也过来了!”
征途上
突破了平汉线,部队大踏步前进,一口气奔出好几十里。
时针已指向十点。我们的部队,还是昨天下午四点多钟,在长冲吃的晚饭,经过一夜的行军战斗,除在路上吃了点干粮——炒米外,十八个小时没有进熟食,肚子实在饿了。军区首长命令部队,沿途找树林隐蔽休息,找村庄做饭,并命令把侦察电台立即架了起来。“的的达达”的声音刚一发出,就截获了一份情报:敌人已进入宣化店,张体学同志率领的部队,已巧妙地离开,跳出了重围。蒋介石的南京总部正在命令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要他万万火急地督促进攻我中原部队的各路兵马,严格搜查,“活捉李先念、郑位三、王树声、王震、陈少敏”等,千万不能放走,拿获者有重赏。李先念、郑位三、陈少敏同志,正在路边的一间小茅棚里吃饭,译电员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笑得连筷子上夹的黄瓜片都掉到地上了。
为了迅速摆脱敌人,我们由河南信阳南部的大庙畈继续前进。
这天已经是七月一日了。我们在行军路上,许多连队,还以极简单的仪式,边行军,边召开了纪念会。有的连队,把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主席的画像,高高挂在前头一个班的枪尖上,大家向领袖像敬了礼。有的连队,政治指导员把一面镰刀铁锤的红旗高高举起,领着大家呼了口号:“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的中原突围胜利万岁!”……
七月二日,我们在四望山中的泉口店与吴家大店休息了一天。这里是我们的老根据地。山势雄伟,地形险要。全体指战员连续几天没有吃过一餐好饭,睡过一次好觉了。人民群众见到自己的队伍回来了,积极筹粮筹草。指战员养精蓄锐,准备再战。
在休息的过程中,司令部通过联系了解到:东路突围部队皮定均部,正在由鄂皖边的松子关向苏皖解放区前进;南路突围部队王树声部,已越过平汉路,正在向鄂西北地区前进;留在鄂东地区坚持游击战争的张体学部,早已进入黄冈、麻城一带大别山区牵制敌人。黄河以北我华北解放区刘、邓部队,为了配合我中原部队突围,势欲南渡,使敌人更为恐惶。关于我军这次的突围行动, 敌人作了完全错误的估计。 刘峙在郑州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说: “吾人若不健忘,当能忆及去年十一、十二月间李先念曾全部兵力实行西窜(注:抗战胜利后,五个月的反内战),当时襄樊被其包围,光(化)、谷(城)受其震撼。此次共军之窜扰,其蓄意盖在鄂北豫南一带,形成一广大新割区。”为了防我实现这一“计划”,蒋介石急令刘峙把驻河南许昌、确山、明港的四十一军,驻襄阳、南阳、谷城的第十军,火速调往天河口。企图于七月四日以前,在天河口对我北路突围部队南北夹击。不料我军在泉口店与吴家大店稍事休息后,即轻装前进,于七月四日前即越过天河口,待敌军赶到这里时,早已见不到我军踪影。
接着蒋介石又令刘峙急把四十一军、第十军与驻方城、午阳、桐柏的第十五军,日夜兼程前进,企图在七月七日以前,把我们的部队聚歼在湖北与河南交界处,唐河以南的苍苔地区。谁知,我军又以一天一夜一百八十里的急行军,抢先过了苍苔。
地面陆军堵击不成,敌人又借助于空军。他们派来十二架飞机,赶到唐河、白河的上空,企图封锁唐河、白河,迫我背水作战。但是敌人的这一阴谋仍然失败了。我们已在七月七日和八日两天,抢渡了唐河、白河。
敌人想从空中封锁失败后,就要河南内乡、邓县一带有名的土匪头子、保安司令别廷芳,纠集三四千人的保安部队与民团,堵住我们的去路。
军区首长鉴于敌人追堵日急,为了缩短行军距离,加快行军速度,又决定分为两路:李先念、郑位三等同志率领五师一部主力掩护中原局与中原军区的领导机关为右翼;王震同志率领三五九旅与干部旅为左翼,向淅川方向前进。
七月十二日黄昏,左翼部队进入丘陵起伏的地带。到达内乡以南的师岗时,先是正前方响了几枪,而后,周围的山岗上、 树林里都响起了枪声。 我们抓住几个敌探一问,原来是 “鳖司令”(别廷芳)率领着保安团队与民团,在这里利用山包、石岩、土坎等有利地形放冷枪,同我们打“麻雀战”。其意图,是要迟滞我们的行军速度,好让国民党的正规部队赶上来,与我们决战。
我们深知,挡路的不是一只“虎”,而是一只“狼”。可是,后面的却是一只“虎”— —紧跟在我们后面的国民党两个正规师。我们前不怕“狼”,后不怕“虎”。哪里发现枪声,便向哪里派出一支部队,把他们赶得远远的。这群乌合之众一下就被我们俘虏了二百多。路的两旁平静了,我们的部队又继续前进。
敌人原以为我们的行动,在鄂北豫南一带就会停止的。可是,我们到了天河口没有停止,到了苍苔又没有停止;派飞机到唐、白河上空阻击没有成功,派“鳖司令”和我们打“麻雀战”又没有成功。于是急急忙忙求助于他的美国主子,要第九执行小组与三十二执行小组,即从汉口坐飞机跟随我们的部队,从空中散发传单,要我们停止,并向我中原军区李先念司令员投递了一封信。信云:
中共中原军区李司令员鉴:
第九执行小组及三十二执行小组业于十四日上午到达老河口,决为和平作最后之努力,务请将军接到此信后,即刻发电与九小组贵方代表取得联络,同时派能全权负责之高级官一员于十六日前前来老河口协商,如贵司令员亲自来此,则更觉光荣,除请政府代表通知第一线,允许通过及保护外,盼先电复。
专祝平安!
第九执行小组 七月十四日
这显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们没有理他,部队仍然在继续前进。
抢渡丹江
敌人四次企图围堵截击我们的计划落了空,蒋介石恼羞成怒,把十五军军长武廷麟撤了职,并令四十一军、四十七军、十五军、第十军分别于南阳、镇平、内乡以南以及丹江沿岸的淅川一带堵击我们,令第二十师、十三师继续紧跟我们尾追,令驻陕县九十军的六十一师、驻关中的胡宗南部第一军第一师,星夜赶赴河南、湖北、陕西三省的交界处、入陕的咽喉—— 荆紫关,堵我去路。七月十三日,我们的部队进到淅川一带时,淅川城、马蹬铺和李官桥已都被敌四十一军的一二四师与四十七军的一二五师以及宛西的保安团占领。
在敌人正从东、南、北三面包围拢来的紧急情况下,军区首长当即决定,以十三旅的两个团断后,三五九旅迅速包围淅川城,三十八团迅速包围马蹬铺,机关部队迅速抢渡丹江,摆脱敌人。
丹江,本来不宽,水也不深,平时卷起裤腿就可以徒涉过去。可是这几天来,由于山洪暴发,变得像条小黄河了。〖腾的江水,一浪接一浪地翻滚咆哮,巨浪击着江边的岩石,激起几尺高的浪花。江边见不到一个老百姓,找不到一只船。经过十多个小时雨夜行军赶到江东岸的五百多名机关干部和工作人员,浑身湿透,看着眼前滔滔江水,不觉倒抽口气。有的就背靠背地坐在公路两旁的泥地里,有的靠着柳树打盹。
李司令员走到江边,就叫我们把地图打开。他说:“过不去,飞也要飞过去1当时就指示我们,一定要找出一条可以渡得过去的路线来。参谋处连续派了几次人去探水,回来汇报都是说:“水深,流急,过不去。”李司令员把他的随从参谋简佐国同志叫来,严肃地说: “简佐国,你把警卫队会水的战士都带上,一定要探出一条全部人马可以徒涉过去的路线来!” 简佐国同志和警卫队的魏赤龙队长带了三十多名会水的警卫战士,来到江边,东寻西找,才在乱草丛中找到一个躲藏着的七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来。根据老大爷的指点,在离淅川城两三里处选定了渡江点。他们立即把枪套在脖子上跳下了水,手挽手,肩并肩,按照老头指引的路线,与洪水搏斗着前进。眼看着探路的同志们进到江心,只有头部露出水面,一个个黑点,随着汹涌的波涛忽显忽隐。岸上人们的心都系在这几十个黑点上,唯一的希望是,他们能顺利渡过去,迅速探出一条全部人马能渡得过去的路线来。当勇士们离对岸只有几十米远时,躲在岸边临时工事里的敌人突然开枪了。警卫队的机枪手,站在水里,端起机枪就是一梭子,接着所有冲锋枪也开了火。一排手榴弹掷了出去,打得敌人扭头就跑。警卫队的同志们冲上岸去,迅速占领了土寨子。
土寨子被我们占领了,但土寨子后面小山包上还有敌人仍在顽抗。他们居高临下,火力也不弱,对我威胁很大。简佐国同志又迅速地涉过江来,随即跨上一匹骏马,飞奔回来,向李司令员汇报说:“渡江的路线找到了,再过几个钟头,水浅一点,所有的人都可过江。对岸的岸边阵地和土寨子都被我们占领了,只是土寨子后面的山包还不能攻克,需要增援。” 李司令员听了汇报,突然目光闪闪地注视着我,当机立断的命令道:“你马上把领导机关所有带枪的人都组织起来,从中挑选八九十个能打仗的,你当连长,张松当副连长,马上过江拿下对面的那个小山包,掩护领导机关与后续主力部队顺利过江!”
在这关键时刻,谁不想为胜利作贡献呢!“带枪的站出来!”我只喊了一声,很快就组成了一个战斗连,立即出发。
这时,雨过天晴,太阳开始偏西,淅川城与马蹬铺方向的枪声还很紧。我们脱下了军装,把枪套在脖子上,十人一组,胳臂扣着胳臂,涉水前进。
我回头一看,只见李司令员高高地站在岸边的远处,手里拿着望远镜,很关切地在眺望着我们。
好容易渡了一半,敌机像一阵旋风,向我们头上飞来了。它飞得很低,连机身上的国民党党徽和阿拉伯字都看得见。三架敌机穿梭似的飞来飞去,一面向江面轰炸扫射,一面向休息在公路旁的机关工作人员扫射。几个会踩水的同志急了,抬着机枪手,端起机枪对空就是一梭子弹。飞机飞高了。战士们高兴地说:“你再来吧,再来,我们就要把你请下来同我们一起蹚水!”
我们继续在水里前进着,忽然感到脚底下的河床硬了,水也浅了,大家一齐都松开了手,高喊一声“冲!”冲上了岸。上岸后,很快就插进土寨子与魏赤龙队长带的警卫队员会合了。马上兵分三路,直冲到小山包跟前。
这里的敌人,原来是两个保安中队,虽然他们人数比我们多一倍,机枪也有好几挺,可是见我们援兵一到,撒腿就跑。我们立即找老百姓借来锄头、铁镐、铁铲,加修了战壕、单人掩体,在这里坚守着。
晚上十点多钟,听到江中有人言语,中原局与中原军区领导机关的干部、工作人员和大部队开始过江了,拂晓之前,部队全部顺利通过。
第二天早晨,开刚刚亮,敌机又来了。敌人的重兵,也正赶到了江边。我们的主力部队,早已把轻重机枪架在江边“恭候”着。敌人想在淅川丹江东岸一带消灭我们的阴谋又破了产。 这时,第九执行小组与三十二执行小组又派飞机于七月十五日赶到淅川以西一带山区的上空,向我们的李司令员投下了第二函。内容与第一函一样,只是把“于十六日前来老河口” 改为“于十八日来淅川”而已。我们没有理他。接着,又于十六日投下了第三函。这次说得更加“巧妙”了。说什么“政府代表已同意在贵司令所派代表到达以后,双方停战二十四小时”,“三十二小组于七月十六、十七、十八三日于该县府候驾”等等。所有这些,只不过是敌人玩弄的缓兵之计,妄图借机迟滞我军行动,待其调兵遣将,对我聚而歼之。我们当然不会上他的当。
血战南化塘
过了丹江,我们每个人头上戴一顶树枝编的伪装防空帽,沿着山间小道,向梅家铺方向前进。
敌人又调兵遣将,以第一军、四十一军、九十军、第十军、十五军等五个军共十个师的兵力,企图于滔河南岸的狐狸垭、白桑关地区,对我再组织一次合围。当敌人的合围圈尚未形成之前,我们的部队已由狐狸垭与白桑关之左侧,神速地插了过去。
七月十四日,当我先头部队王震同志所率领之三五九旅,进抵荆紫关西南之鲍鱼岭、南化塘一线时,敌人已有三个师进到了这一线。三五九旅经过两天一夜的激烈战斗,才突破敌人的封锁。
七月十七日,当我新四军第五师的部队进抵南化塘时,原坚守在鲍鱼岭、南化塘的敌军,大部分追击我三五九旅去了,而国民党号称“天下第一军”的胡宗南部第一军第一师,却盘踞在鲍鱼岭、南化塘,顽强地堵住我们的去路,企图与尾追我们的两个师及从其它方面增援来的五六个师配合起来,歼灭我于南化塘一带的山谷之间。
这里四面都是奇险的高山。山上多岩石、灌木、丛林、荆刺、茅草。我们到达这里时,正是白雾茫茫的早晨,什么也看不清。先头部队打响了。隔了不久,白雾才散开,抬头一望,前面的每座山顶,所有的垭口、道路险处,都有敌人构筑的工事——土堡、盖沟,一个个地都向我们张开着黑沉沉的射击孔,我们已闯入了虎穴。这时,在我们的两翼都有敌人的重兵,后有紧紧尾追的敌人。四周的敌人紧缩拢来了,距离越来越近,枪声越来越紧。中原局与中原军区领导机关几百名工作人员,被压到了一条深山沟里。
郑位三、李先念、陈少敏、文建武、任质斌以及十三旅旅长吴世安等领导同志都到了指挥阵地,经过研究决定:从正面突破,杀开一条血路!先念同志很激动地说:“打!老虎要拦武松的路,武松手里还拿着一条打虎的棒呐!”
攻击的命令下达了:三十七团从正面主攻,三十九团从南面掩护,三十八团从三十七的右翼进攻,以四十五团断后。我们从上午十时起,开始向正面的敌人全面发起第一次冲锋。敌人凭着有利地形和工事以及美国装备顽抗,我们未能得手。接着组织第二次、第三次冲锋,连续组织了五六次冲锋,也只能攻到山腰,占领敌人的部分阵地。部队不休息,也没能做饭吃,一直打到下午。眼看左右的敌人和后面的敌人快拢来了,情况十分严重。
李司令员说:“叫夏世厚来!”
夏团长胸前挂架望远镜,腰里插支小手枪,带了个警卫员,满身大汗地跑来了。
“夏世厚同志!李司令员严肃地对他说,“你迅速组织你们团的队伍,拿下玉皇山山顶敌人的主要阵地,杀开一条血路!……”
夏团长的警卫员连忙从水壶里倒了一茶缸子水递给他,他一口气就把它喝得光光的,然后说:“坚决完成任务1说着便向李司令员行了一个军礼,扭头快步向他的队伍走去。他马上就把李司令员所交代的任务和战斗部署通知所有的营连干部,决定:二营主攻;一营攻右翼;三营随二营前进。三十七团的健儿们,立即行动起来。共产党员、共青团员、战斗英雄、特等射手们,每个人的腰里都插上三四个手榴弹,一个个的瞪大眼睛,挺起胸膛,站到自己队伍的前列。冲锋号一响,只见二营营长李俊山同志的衣袖挽得高高的,两条臂膀像两条铁棍,左手向腰间一插,右手提起盒子枪向前面一指,大喊了一声:“同志们,冲呀!霎时间,山腰里像是刮起了大风,二营的队伍,旋风般扑了上去。一、三营也都冲了上去。一瞬间,南面的三十九团,右面的三十八团,后面的四十五团,一齐配合,都同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冲杀。敌人的火力——轻重机枪和大炮,我们的火力——轻重机枪和小炮,一齐开火,子弹在空中呼啸,炮弹把树干截断,把荒草引燃,把地皮掀翻。烟尘滚滚,漫山遍野弥漫着一股浓厚的火药味。喊声、杀声、枪炮声、调动部队的军号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山鸣谷应。 ……眼看着担任正面主攻的三十七团离敌人的主要阵地——玉皇山的山顶只有一千米,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远了,突然发出一片像山崩地裂、惊天动地般的呼喊,上百颗手榴弹在敌人的阵地上开了花。一阵浓烟腾空而起,寒光闪闪的刺刀刺向敌人的胸膛。
我们所有的队伍都打得很英勇,四十五团、三十八团、三十九团,都顶住了数倍于我的敌人。在所有的阵地上,同志们重伤不喊叫、轻伤不下火线。三十七团的谢教导员负了重伤,他躺在地上还喊:“同志们,冲呀!快冲呀!一定要保护我们的有生力量,保护我们的党! ……”通信员李本元脚上负了重伤,爬不起来,在地下滚到了一个隐蔽地点,瞄准敌人射击 ……经过党的培养教育的队伍,个个都是钢铁战士,在敌人面前只有仇恨和勇敢。不少同志倒在血泊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不少同志负了重伤,救护人员去抬他时,还说:“你们快走,快突围,不要管我!……”
守在玉皇山山顶的敌人被我们打垮了。我们控制了玉皇山山顶及玉皇山两旁的山头阵地,顽强地抗击着敌人,中间形成了一条突围的巷道。将近黄昏,天又下起毛毛雨来。我们的机关、部队,便冒雨沿着这条杀开的血路继续前进!
胜利到达陕南
突围出了南化塘,沿途仍是崇山峻岭、盘旋曲折的羊肠小道。七月二十日,我们大队人马抵达东赵川,又和敌二十师打了一仗。原来敌师长赵锡田在南化塘战斗之前,已受到其上峰的严令,若不能在荆紫关以南地区紧紧尾追,配合前面的堵击部队歼灭我军,定以“军法从事”。赵锡田为了保官保命,立功受赏,亲自督阵,集中了全部兵力,拚命地往上攻。战斗从中午起,共进行了十六个小时,敌人先后共发起十七次冲锋,都被我打垮了。我英勇的四十五团,以三个营击退了敌人十多个营的进攻。二十日晚,我们的机关部队,从前坡岭东南三里的小沟全部通过。赵锡田想在东赵川孤注一掷,立功受赏的幻想又破灭了。
二十一日下午,敌人又以军调部执行小组的名义,向我投下了第四函。原来他们前三函投下后,见我们置之不理,于是三十二执行小组于十六日即由老河口乘吉普车紧跟我们部队尾追,用汽车和我们的两条腿赛跑。十七日,他们到了河南的南阳,我们便到了荆紫关、南化塘一线;十八日,他们赶到了西峪口,我们又绕行到了南化塘西南的秦家漫。因此,他们又不得不于十九日赶到龙驹寨,给留在老河口的第九执行小组火速发电报,要他们在二十一日下午,再用飞机向我们投下了第四函。说什么“此次为和平最后一次尝试。如二十四日仍不能与贵司令代表取得联络时,则九小组及三十二小组于二十五日赴西安,三日后即赴北平请示”云云。同前几次一样,我们还是没有理他。
继东赵川战斗之后,在梁家坟、漫川关又粉碎了敌人的堵击。七月二十八日,我北路突围部队,中原局与中原军区领导机关,终于到达了陕西南部之商南,与龚德芳同志率领的原在陕南活动的游击队会合了。从六月二十七日离开宣化店起,到达陕南止,共一个月零一天,行程两千余里,敌人以近十万的兵力,前堵后追,左右包围,沿途日夜枪声不绝,我军共击破了敌人十次有计划的围堵截击。
我们这次突围,历尽了人间艰险。从河南平原进入山区以后,人烟逐渐稀少,特别是进入大山区以后,往往几里路见不到一户人家,粮食就成了大问题。开始,还可买到土豆和玉米,以后连土豆和玉米也买不到了。有的连队,有时几乎是颗粒俱无,靠山上的野果、野菜充饥。记得,七月二十一日,部队进到黑龙洞时,许多指战员实在饿得走不动了,军区首长不得不下令杀马吃,杀了马既无油盐,又无锅煮,只好烧柴火把它烤熟,一面行军一面吃。最困难的是过了丹江经过梅家铺以后,有几十里路程,当地人叫它“七十二道脚不干”。说的是那段路:两山之间,经常随着山势的蜿蜒、曲折、旋转,形成一条深沟的人行小道。沟,是阴森森的;河水,是冷冰冰的;路,是不定型的,时而是沟,时而是河,时而是路。我们经过这段地区时,除了找不到粮食,日夜行军作战得不到休息睡眠外,一双脚可成了问题。脚要走路,必须穿鞋。从宣化店出发,每人身边至多不过携带了两双至三双布鞋或布草鞋,连续行军,又是泥又是水的,早已穿破了。以后虽然在沿途购买补充了一些,但因雨天太多,一双鞋穿不上两三天就破了。通过“七十二道脚不干”时,许多同志的脚上已经没有了鞋。山路有刺有碎石,小河沟里全是流沙和一些小鹅卵石。有的同志只好用破布把脚包裹起来,有的同志连破布也找不到,就赤着脚走。由于小河沟太多,脚成天泡在水里,脚上的皮就像是用水泡透了的海蜇皮。有些小河沟,是经过山上长年积累的霉烂腐朽的树叶和草渣而流下来的水,水中有毒。这样,脚板与脚背,就长出了一些小圆白泡。最讨厌的是走了一段湿路,又要走一段干路;走了一段干路又要走一段湿路。……走干路时,经太阳一晒,风一吹,脚上的那些小白泡,便干燥、破裂、流血,又痒又痛。再走湿路时,脚又浸在水中,痒得痛得更难受。当时我们是在深山老林中行军,既找不到担架也找不到人抬,有许多同志就是为此而掉队了。负了伤的同志,有病的同志,以及脚痛掉了队的同志,我们无法把他们带走随军行动,只好把他们搀扶至深山老林,留下一部分钱,寻找贫苦群众,安置在石洞中或贫苦群众的家中。
经过了千辛万苦,我们终于胜利地到达陕南。数月来,我中原部队牵制了国民党几十万军队,有力地配合了华北、华东、东北等各解放区的斗争。党中央与中央军委指示:为了继续牵制国民党的军队,配合华北、华东等各解放区战场的作战,中原军区的部队,必须在豫鄂陕、鄂西北地区创建敌后根据地,广泛开展游击战争。七月二十九日,在商南龙驹寨西南之土地庙召开了领导会议。八月二日,奉党中央与中央军委之命,正式成立了豫鄂陕区党委,以汪锋同志为书记,并成立了豫鄂陕军区,以文建武同志为司令,汪锋同志兼政治委员。此时,我原河南军区的部队与原一纵三旅的八团以及原新四军的第十五旅均到达了陕南。在区党委与军区党委领导之下,东至洛宁、西峡,西至蓝田、柞水、镇安,南至荆紫关、漫川关,北抵陇海路,纵横千余华里的土地上,成立了五个军分区,创建新的根据地,继续对敌人展开了新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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