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滩头发浩歌
散锦汪洋光涌激
披纱峻岭气嵯峨
催耕布谷朝鸣野
待战樯帆夜驻河
梦绕罗浮频转首
几多汗血洒盘陀
这是我回忆东江纵队北撤的情景写的小诗。
事情发生在一九四六年六月三十日。
这天清晨,我们东江纵队的两千多健儿,乘坐三艘登陆艇,从广东大鹏湾出发,北撤山东烟台。
当船只慢慢驶出港湾的时候,我们的心里多么依依难舍。这里有大鹏湾的渔火;有罗浮山的云雾;有东江两岸绿油油的原野;还有那无数条银色的河流交织成的水乡。特别是这里有和我们像鱼水般亲密的乡亲。我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战斗。这里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登船之前,号声响了。以往,这是向着枪林弹雨进军的号角,听了莫不精神焕发;今天,还是同样的号声,大家的脚步却如此沉重。
回想抗日战争初期,国民党反动派只顾逃跑,使广州沦陷,并且把东江地区也拱手让给了日军。后来,党领导东江人民组织了自己的子弟兵——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坚持在敌后打游击,逐渐在惠阳、宝安、东莞、增城、博罗等地方建立了东江抗日根据地。可是,国民党反动派宁愿把这块地方让给日寇,也不愿我们在这里建立抗日根据地,因此,他们常常在这里勾结日军、伪军,从三面夹击东江纵队,到处出告示缉拿东江纵队领导人曾生同志。抗战胜利以后,国民党反动派回到广州。他们不顾国共双方达成的《双十协定》,胡说什么这里只有“匪”,没有中共武装,他们要“剿匪”,因此,出动大量军队,采用所谓 “填空格”等战术,向原来东江抗日根据地的军民进攻。一时广东上空乌云密布,四处闪着刀光剑影。他们认为,东江纵队人数不多,根据地很小,远离八路军、新四军,孤零零地悬在这里,要消灭还不容易!因此,一九四六年一月停战令发布后,仍然没有停止对我们的进攻。殊不知,我们并不孤立,党中央时刻关怀着我们,八路军、新四军老大哥和解放区人民都支持着我们。由于我们坚决斗争,再加上国民党统治区的广大人民也反对内战,国民党反动派才被迫承认了东江纵队的力量,坐下来谈判。最后双方达成协议:根据重庆谈判协议精神,东江纵队两千四百人北撤山东烟台,其余就地复员。我们北撤是为了实现全省和全国的和平;为了保存我们的武装力量,北上烟台和八路军、新四军老大哥会师。
我们东江纵队主动让出这块地方,得到海内外人士广泛同情,广东的乡亲们更是难舍难分。在向大鹏半岛集结的路上,真是村村慰问,庄庄联欢。国民党宪兵出来阻拦,乡亲们说: “东江纵队为我们打走了日本鬼子,为啥不让我们慰问?要是你们,用八抬大轿来请,老子还不来哩1到了大鹏半岛,乡亲们挑盒提篮,带着荔枝、香蕉,一批接着一批像潮水般涌来。有一家老少三口,走了几十里路来看望我们,送我们上船。其实,我们又何尝舍得东江的父老乡亲呢。可是,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天我们让出了这块地方,却没有让出自己手里的枪。”撤烟台,集结兵力,和八路军、新四军老大哥一起,我们的力量更加强大。明天,一旦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全面内战,他们就要在全国和全世界人民面前输理,我们就更有理由进行自卫反击,解放自己的家乡。快要分手了,我们紧握着他们的手,深情地对他们说:“等着吧,乡亲们,我们一定要回来的!”
当准备登船北撤的时候,方方同志特地来送我们,并且给全体同志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慰问信。方方同志长期担负华南地区党的领导工作,一九四六年一月,奉党中央的命令和周恩来同志的指示,专程从延安经重庆飞抵广州,参加军事调处执行部第八小组的工作,担任中共方面的代表。他的信这样写道:
曾司令、王副司令、杨主任,各位指挥员、战斗员同志们:
我代表中共中央军委会热烈地慰问你们!
我以沉痛而又兴奋的心情欢送你们!
你们打了八年日本鬼,解放了大片国土,挽救了千百万同胞的厄运!然而日本鬼投降了,你们却不能不离开家乡。一想到这里,不禁令我挥泪。
然而,你们为了全盛全国的和平,你们为了坚决执行人民领袖毛泽东同志的训令,你们终于毅然决然冲破一切困难——不怕牺牲,不怕艰苦,毫无反顾的、英勇的集中北撤。说明你们纪律的严明,训练的有素,怀抱的伟大,不愧是人民的优秀的儿女,不愧是毛泽东的好学生,这是如何的使我感动兴奋啊!
现在,不管世界上的反动分子在叫嚣第三次世界大战,不管中国的反动分子在策动内战,然而,和平是全世界人民一致的要求,我们能够坚决站在人民一起,和平是一定要实现的。
因此,我以沉痛而又兴奋的心情,欢送同志们北撤,去为和平而努力,去为民主而努力,去为创造未来的新民主主义的强盛繁荣统一民主的新中国而努力。
祝各位一帆风顺,健康愉快!
方方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九日
这封信,带来了中央军委对东江纵队全体同志的关怀,给我们以极大的鼓舞!
六月三十日清晨,太阳刚刚从海面升起,我们带着依依惜别的心情,登上了三艘登陆艇。这是根据北撤协定,由我方出钱,租用美国人的登陆艇作为运输工具。随后,这三艘登陆艇,以一艘驱逐舰为前导,徐徐驶离了广东的大鹏湾。
经过五天五夜的海上生活,七月五日清晨,我们终于到达了山东的烟台海面。
烟台,近日来我们衷心向往的地方,现在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了。烟台是我国北方的一个著名商港,多少年来,它遭受着帝国主义和反动派的欺凌和蹂躏,如今,八路军老大哥把它解放了,它是人民的天下了。看,多么静谧美丽,又多么充满生机。朝阳滚出海面,光芒四射,给宇宙涂上一层金灿灿的颜色;波浪成了金黄的,点点白帆也成了金黄的,连那洁白的海鸥也好像变成了金鸟,围绕林立的桅杆,搧动着发光的翅膀。岸上浓雾逐渐消散,鳞次栉比的楼房呈现出来,背衬着苍翠的山峦,色彩格外鲜明。正是早炊时分,缕缕炊烟袅袅上升,最后消逝在蔚蓝的天空中。船越来越驶近码头,我们的心也越来越急剧地跳动。
登陆艇渐渐地靠岸了,长长的堤岸上站满密密麻麻的欢迎我们的人,简直望不到尽头。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岸上传来了热情欢快的歌声。不错,烟台的天空是明朗的,万里无云;烟台的人民是喜欢的,个个喜笑颜开。尽管这里没有罗浮山的云雾,没有广东的乡音,但歌颂党和人民政府的歌声,却使我们这些南方战士感到回到了家,投入亲人的怀抱,心里无比温暖。
船靠了岸,立刻有许多同志拥上来,不容分说,抢下我们的背包背起来,拉着我们走上堤岸,钻进人和旗帜的海洋。千万张欢迎的笑脸在眼前掠过,千万只热情的手臂伸过来,拿着苹果和桃子,往我们身上塞。衣袋满了,往米袋里装;米袋满了,往背包里掖。推辞吧,怎能推辞得掉?收下吧,怎么带得了?山东亲人的深情,感动得我们不知说什么好。
在我们队伍里面,背着驳壳枪的小鬼班,担着挑子的女运输员,最引起人们的注意了。小鬼班里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年纪虽小,跟日军打游击的时候,却神出鬼没,胆子很大。女运输员,原来都是一些轻易不出远门的闺女,可是,为了抗击日军,也纷纷参加了游击队,和男同志一样,一人挑一百几十斤,出生入死,转战疆常有个李玉珍同志,在战场上曾经端起轻机枪向敌人扫射,后来竟成了一位呱呱叫的女连长。很多山东乡亲看见她们,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拚命往她们身上塞好吃的东西。南方妇女都习惯赤脚,想不到这却使北方的乡亲们十分心痛。一位大嫂脱下自己的鞋子,拉住我们队伍一位女同志说:“姑娘,穿上这双鞋吧!“不,好大嫂,我们习惯了。”“什么习惯了,到俺们这里就得随俺们规矩,妇女不许光脚。”我们队伍的女同志看着脱下鞋的大嫂,同样过意不去地说:“可现在你也光脚了。”说着,那个女同志就转身钻进了人群。大嫂感叹地说:“跟八路军一样,不管南方北方,都是这个脾气。”
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怎会两样?山东人民不也和广东人民一样热爱自己的子弟兵吗?
我们看到了老大哥的欢迎行列。在战争最艰苦的年代里,我们在遥远的南方,八路军、新四军英勇斗争的事迹无时无刻不在鼓舞着我们。我们常常梦想着和老大哥会师,在未来的岁月里并肩战斗。今天梦想变成了现实,我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摇着老大哥们的手。这几天,老大哥一直在担心着我们北撤路上的安危。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是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的呀!现在看见了我们的到来, 真是放下了心里沉重的负担,万分的高兴。 “欢迎劳苦功高的东江纵队”的口号声,犹如春雷一般,一阵接着一阵在海湾上空震荡。我们的苦,哪里比得上老大哥的苦;我们的功,哪里比得上老大哥的功!我们的眼睛湿润了,暗自下定决心,向老大哥学习,和老大哥们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准备粉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任何阴谋诡计。正像我们东江纵队司令员曾生同志对欢迎群众说的:
“反动派明着同意我们北撤,心里又怕我们来和老大哥会师,横加阻挠。可是,东江纵队还是到烟台了。过去我们在广东没有怕,现在和山东人民,和八路军、新四军老大哥在一起,我们更不怕了。擦亮眼睛握紧枪,反动派胆敢发动内战,我们就彻底消灭他们!”
果然,我们到达烟台的第八天,国民党反动派就最后撕毁了停战协定,打响了全面内战的炮声。但是,我们也懂得怎样去保卫人民利益。我们和八路军、新四军老大哥一起,投入了解放战争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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