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荣海回忆跨海北上

Admin 发表于2016-04-29 14:30:24
地平线的色调,逐渐深沉起来,由黄绿变为深蓝,并且和秋天的晴空衔溶在一起;远远看去,它似乎还在跳跃着,起伏不定。“呵,呵,大海!”队伍里轻轻骚动起来。
目的地越来越清晰了,战士们也随着嚷起来:
“这不是冯家堡吗?”
“抗战胜利了,要俺们上哪儿去呀?”
“这里的鬼子、投降派都消灭了,还有仗打吗?”
听着这些议论,我心中也在琢磨着怎样进行政治动员。是的,日寇投降了,抗战胜利了,民族解放的任务好像完成了,可是战士们哪里知道,刚赶走了一个帝国主义,却又来了一个帝国主义。摆在我们眼前的,仍是一条漫长而光荣的道路。眼前的冯家堡,正是这条道路的起点。
本来,在半个月以前,我们在韩村打了一仗,最终完成了渤海军区首长交给我们肃清沾化、无棣至韩村一线之伪军张之良、李景文等部的任务。第二天晚上,突然接到渤海军区转来的山东军区罗荣桓司令员的一封紧急电报。电报指出,美帝国主义的军舰,已经开到塘沽、秦皇岛,国民党不仅“接收”了天津、北平、唐山等大城市,而且企图在美军的庇护下抢占东北,以完成其准备内战的战备部署。为了粉碎美、蒋这个阴谋,罗司令员根据中央指示,命令山东大部主力部队,分头由海上、陆地挺进东北。我们渤海的第七师也领受了进军东北的任务。行动之前,渤海军区首长要我带少数精焊部队,从渤海湾插过去,至冀东的乐亭登陆,探明路径,以便让大部队安全迅速地横越渤海。由于任务紧急,所以未作任何动员,便向冯家堡开进。
冯家堡座落在突出海面的一个光秃秃的沙洲上,是个不大的渔村,大海从三面拥抱着它。远处几叶白帆,在茫茫的、碧蓝碧蓝的水面上时隐时现。然而同志们都无心欣赏这些,瞅着一字儿摆在海面上的五十来只木船。有的在嘀咕,有的在发愣。
队伍坐在村外休息,我们把全体共产党员集合起来,传达了进军东北的命令。同时要求党员同志在完成这次进军任务中,起模范带头作用。接着就在沙滩上召开了军人大会。
当我站在队前开始讲话时,三营和团部特务连九百多人顿时鸦雀无声,个个都鼓着眼睛望着我。我尽力像平时一样平心静气地先从日本投降后国内国际形势的变化谈起,再联系到山东军区罗荣桓司令员交给我们的具体任务上来。我说:我们是先遣队,担负着侦察海上情况的任务,地方政府为我们征集的船只有限,所以只能带三营和团的直属队,而且由于任务紧急,不能不火速出发。当我谈到美国兵舰已经开进塘沽、秦皇岛,企图卡住我军北上的道路,并掩护国民党军队抢占东北,篡夺胜利果实的时候,战士们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挥着拳头,愤慨激昂地喊:“反对美帝国主义干涉我国内政!”“反对蒋介石篡夺胜利果实!” “一定要胜利完成进军东北的光荣任务……”这次政治动员和下达命令的会,只不过一小时就结束了。按正常情况,按这个任务的艰巨性,这样作法,未免有些简单草率;但因为时间紧迫,所以不待讨论,大家就行动起来。
快到上船的时候,我根据上级的指示,命令全体指战员:为了中途尽可能避免暴露目标,一律脱下军装,换上便服;同时,除了每人携带四个手榴弹,每班一支步枪,每连两挺机枪外,其余的武器统统留给地方武装。最后,我宣布:从现在起到进入东北以前,我们对外的番号是“渤海区海防巡逻大队”。
同志们换上那长短不一,各式各样的便衣,虽然有些别扭,也觉得新鲜;然而要大家留下武器,却议论纷纷, 大为不快了。 一个高个子战士掂着他的大盖枪在向他的连长申诉: “这是我从鬼子手里夺过来的,以后又用它打死过好几个鬼子。我曾经发过誓:宁可拼掉我这条命,也不能丢掉我这条枪!”连长说什么他也不听。
我被战士们这种从心灵深处流露出来的真挚感情和可贵品质深深感动了。然而我不能不向大家说明留下一部分武器,给留下的部队和渤海人民,让他们坚持斗争,也是我们人民军队应尽的责任。何况只要我们到了东北,那里有缴获日寇的大量武器很快就能把部队装备起来。这样,那位战士才像临出门的母亲把自己心爱的孩子放进摇篮里一样,用衣袖揩了揩枪栓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船,在船工的吆喝声中慢慢地开动了。战士们站在船舱里、船头上,深情地望着自己为之流血斗争了多年的家乡。血战八年,今天刚刚胜利,又要千里转战,连向家人父老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怎能不叫人眷恋呢?我到渤海区抗日根据地虽只短短两年半,可是,残酷的斗争和共同的命运,把我和这里的人民紧紧地联结在一起了。今天一旦告别,心里也是久久不能平静。我坐下来看了看手表,便从上衣兜里掏出我那本绿面皮的“行军日记”,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一九四五年十月五日下午二时,由山东渤海区冯家堡乘船北上。”
我们日夜依附的大地在水雾中渐渐隐去。团直属队和打仗最棒的七连共约二百多人,挤在一只从顽固派手里缴获来的小火轮上。其它三个连,分乘在五十米只大木船上,扬着白帆,沿海∵徐徐前进。战士们的话题很快就转到“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方面来了。我和团政治处主任贺靖同志站在船头上,望着广阔无垠的大海,谈论着未来的战斗生活。我们决心不管冒多大的风险,这只火轮一定要冲破美蒋的阻挠,以便把途中的一切摸个水落石出,为后续部队提供情报。
航行不多久,我们的小火轮便把几十条木船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因为上船前已定下集合地点——涧河庄,所以我们就不等他们,小火轮全速向北进发。不一会,大家都开始头晕恶心,加之火轮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煤油味,就一个个连饭粒带酸水地哇哇吐开了,一直折磨到天黑也没停。
夜里值夜的战士前来报告,我们的船位已到大沽、塘沽附近,相隔只有十几海里。我担心发生意外,便支撑着摸到船头上去瞭望。这时,除了轮船上机器的突突声和海水的哗哗声外,似乎在这样一片漆黑的天地里,什么也不存在了。
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敌情,我又回到舱里。谁知刚躺下,就听见船后有人喊道:“兵舰,敌人的兵舰追来了!”我不觉一愣,精神顿时振作起来。一些正在沉睡的同志,也霍地爬起来。我摸到船尾朝远处一看,只见东南角上一片红绿灯光,映出了三只兵舰的轮廓,兵舰的桅杆、炮塔,隐隐可见。看样子是奔我们这个方向驶来的。显然,这是美国的。这位不请自来的“盟友”,不仅脸皮厚,而且骄横已极,在我们的领海内,横冲直闯,确是令人气愤之至。但是为了按时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我尽力抑住了心头的愤怒,叫舵工把船朝东北方向的深海里开去,同时命令部队作好战斗准备,并规定敌人不打枪,我们不要开火。这样过了约摸一餐饭之久,才发觉兵舰朝西北方向的大沽驶去。
我们的小火轮像只长了翅膀的大鲸鱼,劈开海浪,朝着灿烂的北斗星往前直冲。第二天拂晓就低达了冀东军区十八分区的涧河庄。宿营后,我叫报务员向军区首长发报,汇报我们的情况。从首长的回电中,知道国民党的部分主力已开始由空中、海上,向大沽、塘沽和秦皇岛集结,并指示我们等木船全部到达涧河庄后,再继续出发。
一等就是好几天,直到九日早上,才接到当地民兵发现了一支五十来只木船队的报告。我估计一定是自己人到了,才放下心来,急忙派一只小船去接他们。直到见了三营长,才知道他们这几天也遭到了许多风险。原来他们出发以后不久,风就完全息了,船队只得靠近祁口一带抛锚。这样等了一天,好容易盼到一丝儿风,才又拔锚起帆。在夜晚通过塘沽一带时,又曾两次遇见美国兵舰从船队前面横弋而过。我了解到这些情况,深为以后主力的安全担心。因为木船要等风,同时还要补充一些给养,只得又延宕到十五日拂晓才离开涧河庄。
这天天气好,太阳升起,东方的海面上撒来一条耀眼的光。仿佛一条银白色的大路,把蓝湛湛的平静的海水分开了,几只海鸥在火轮附近叫着,一起一落地啄食小鱼。同志们经过几天的休养,精神旺盛多了,大家蛮有兴趣地欣赏着美丽的海上景色。
航行了一阵,忽然,从秦皇岛方向的上空,传来一阵嗡嗡的飞机声。我站在船边一望,从北边的云层里,钻出了十几个小黑点,不一会,就像走马灯似的圈着我们小火轮盘旋侦察,我猜准是美国人的飞机,便命令大家注意隐蔽。正在这时,“呜”的一声尖叫,一架单翼飞机头朝下,对着我们小火轮的行进方向猛冲下来,我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得“哗”的一声,海水冲起老高,飞机掉在离我们船头几十米远的海里去了。当溅起的海水落下来以后,只见飞机的翅膀还浮在水面上,机身的后半部露出大半个白五星。不几秒钟,飞机随着慢慢沉下去。活该!呸!这真是玩火者自焚,玩水者灭顶。一个外国军队到别的国家来横行霸道,真是岂有此理!我相信,这架飞机钻进海底这一事实,终将成为美帝国主义干涉我国内政的缩影!
部队到达仍属冀东十八分区的乐亭后,当即将这一段所遇到的情况再次电告了军区首长。首长根据所掌握的全盘情况,决定七师主力不从海上北进而绕道旱路出关。我想,这样虽多耗费一些时日,但较海上要稳妥安全得多。至此,海上探路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二十三日清晨,同志们穿上了当地群众给我们赶制出来的棉军衣,继续向山海关进发。一路上,天天遇到从秦皇岛飞来的美国飞机的袭扰,它们就像苍蝇似的,不时在我们头上打转转,气得战士们一个劲儿地骂!
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一根玉带似的城墙随着从海∵挺起的山岭,蜿蜒而去,啊!万里长城在望了!部队的行军速度更快了,不多久就到达了长城的起点、东北的门户山海关跟前。门楼上一个大匾,刻着大字——“天下第一关”,笔锋刚劲有力,很有气魄。附近的两根铁轨,像纽带一样把关里关外连接在一起。
守卫在关前的十九旅的战士们,都戴着钢盔,穿着黄制服,打着绑腿,皮带上还挂着一对子弹盒,两手横持着三八枪,枪上的刺刀锃锃发亮。我们的战士在他们跟前走过时,一边看着,一边啧啧称赞。
十九旅的同志替我们安排好了住处,我们便在这古老的城关里美美地睡了一夜。
十月二十八日早饭后,我们九百多人跨出了山海关,经过一个山丘,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我忽然意识到,我们脚下正是东北的土地,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的的确确完成了。战士们也都感到这点,部队里掀起一片欢腾的声浪:“到了关东啦!”“到了关东啦!”
我们走了两天,终于在一个车站上,遇到了从沈阳开来专为接运我们的火车。
多日徒步行军,家有些疲倦,一旦坐上火车,指战员们更加舒畅。车厢里歌声嘹亮,战士们唱道:
我们是挺进的先遣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高举起鲜明的红旗,
遍插在失去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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