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微嘶,夜色深沉。一支英勇善战的八路军健儿,正在旷野里疾进。他们悄悄地擦过了一村又一村,竟没有惊动一个人,也没有引起村犬的长吠。
一座古城垣的阴影,在眼前显现了。这就是赣榆城。
赣榆在日寇蹂躏下已经六年多了。鬼子为了确保海州地区的殖民统治,正拚命地把赣榆县城变成强有力的支撑点。这里有高耸的城墙,深阔的外壕,林立的碉堡,炮楼和层层的铁丝网。伪“和平建国军”七十一旅的大部兵力驻守在这里。伪旅长李亚藩,原是国民党五十七军的副官长,他执行了国民党的“曲线救国”政策,在两年前带领人马投降了日寇,卖身求荣地当上了伪旅长,成为日寇进攻我抗日根据地的得力鹰犬。
为了粉碎敌人打通海(州)日(照)公路的企图,配合鲁中军区反“扫荡”,我滨海军区首长遵照山东军区罗荣桓司令员的指示,决定攻取赣榆城。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十九日半夜里,我六八六团、二十三团和一部分地方武装悄悄到达赣榆城外。战斗英雄何万祥带领突击队先行在东北门外隐蔽,等候赚开城门抢占城楼。
赚城门的任务,由侦察班长刘国荣,工兵郝凤双、任发明等人带领内线关系——伪军的一个上尉副官去执行。
这个副官名叫刘连城,东北人,在一次战斗中被我军俘获了。开始他很害怕,担心被我们杀掉。事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受到了我军的宽大待遇。我军耐心地教育,又启发了他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思想,使他认识了当伪军的可耻,表示悔过,并愿意立功赎罪。不久,他和其他俘虏一起被释放了,从此他和我们建立了联系。刘连城回到伪七十一旅,不断向我们传送情报,暗暗向伪军传播我军的俘虏政策。同时我们通过他和伪团长黄胜春也建立了联系。我军敌军工作干部李德新等同志就借这种关系,常被派到伪军内部活动,待机配合我军行动。
为了麻痹敌人,我们有意识地很久没有袭扰赣榆城。敌人满以为这座堡垒“固若金汤”,终日花天酒地,狂嫖滥赌,对我们的敌工干部神出鬼没地进入他们之间毫无察觉。
为了配合这次军事行动,我们原想争取伪七十一旅黄团反正;但上级考虑到对黄的教育还不够,反正的条件不成熟,遂又确定了另一个计划——叫刘连城假借一团的“号令”,要该团三营于十八日八时出城到边沿区抢粮,把该营诱入我军的埋伏圈,迫使敌人集体缴械。随后再让刘领着我们六八六团一营,假扮敌军,夺城而入。
十七日早晨,敌工干事李德新到城西的张村与刘副官接头定案时,不料遇上了伪军张星三团驻大官庄的搜查部队。李德新同志被捕了。刘连城跑到我们这里,愧悔地说:“完了,这么长时间的准备,战斗前出了大娄子,怎么对得起八路军对我的信任呢?”
我们连忙向军区首长汇报了李德新被捕的事件。军区首长对这事非常关切。李德新同志是个好党员,完全可以相信他是不会向敌人暴露秘密的。何况从张星三驻大官庄部队的活动来看,这次逮捕李德新也不像是预谋的。另外,伪军如要把李转到城内,也要经过几道手续,需要一二天时间。根据这些估计,首长要我们迅速派人进城,摸清敌人底细,以便行事。经了解,敌人果然对我预备攻城毫无觉察,只听说张团在城外逮了个“盐贩子”。于是首长指示我们:在我军胜利影响下,加上我军俘虏政策深入人心,如果我敌军工作能尽快作好新的配合准备,乘敌不备,仍有成功的可能。
十九日早晨,我们向刘连城一说,他立刻振作起来了。他说:“今晚上东北门正轮黄团特务连值勤,我和他们很熟悉,还有办法搞城门。”首长们理解刘连城要求立功赎罪的心情,即刻批准了这个方案。傍晚,部队高呼着“打进赣榆城,活捉李亚藩”的口号,便向城关进发了。
我们几个敌工干部和何万祥带领的突击队一起,前进到距东北门最近的地带隐蔽下来。夜真 是静谧极了,连伪军在城楼哼无聊小调的声音也隐约可闻。
二
刘连城故意咳嗽了两声,走过外壕。城上的哨兵蓦地大叫一声:“干什么的?”刘连城慢吞吞地答道:“我!刘副官,刘连城。”说着吱呀一声拉开了板桥前半掩着的木栅门。工兵任发明、郝凤双同志扛着用面粉袋装着的炸药跟了进去。侦察班长刘国荣和孙世宏立即在木栅跟前卧倒,准备万一搞不开城门就掩护郝凤双、任发明进行爆破。这时,城上又传来哨兵热情的答话:“唉呀!是刘副官!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这就去开门。真巧,今儿黑下钥匙没收走,要不还得跑到连部去拿!”他边说边从城楼上往下跑。城上另一个哨兵可能看见了扛面袋子的人,忽然惊愕地向下问道:“怎么?哪里来的这么多人?”突击队员任发明同志虽然有点着急,但仍沉着地注视着城楼上的动静。这时刘副官用生气的口吻对哨兵们说: “你们怎么这样罗唆!这么多的给养,天黑小车不能推,不找人扛,你们喝西北风!”门拉开一道缝,开门的哨兵侧着身子钻出来说:“刘副官,快进来吧,今天夜里真冷啊!还有老乡,是哪村的?”这一问可把郝凤双、任发明难为住了。他们都是山西人,一开口就会露马脚,便只好“嗯……哦……”地应了两声。刘副官没等哨兵再问,立即接上:“麻烦你了。” 说着便掏出香烟,递上去一支,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撮火柴,嗤啦一声地城门口划着了。这是搞开城门的信号,伪军哨兵哪里知道底细,一边说着“多谢副官,多谢副官!”一边伸着脖子来对火。这时,刘副官冷不防一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扛着炸药刚进城门的郝凤双和任发明,转过身来,一人扭着胳膊夺下他的大枪,一人把他按在地上。这哨兵被三人突然这么一整,不自主地跪了下去,嘴里喊着“老乡,不不,老……”刘连城低声警告他:“不许喊!要不打死你!”
这时,趴在木栅门前的刘国荣和孙世宏,忽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一直冲进城门。城门大开了。看见火光信号的突击队员们,在何万祥连长一声“前进”的口令下,飞也似的冲进城去。埋伏在公路两侧的部队,在短促的口令声中,也立即化为一条巨流,无可阻挡地拥向城门。
“啪——”城上的另一个哨兵见势不对,惊慌失措地放了一枪。“哒哒哒……”侦察员孙世宏顺着枪声还了他三下子。这家伙一看,撒腿就向西跑,边跑边喊:“不好了!八路军进城了……”这小子刚跑不远,迎面来了一个人,厉声地喝道:“混蛋!喊什么!哨兵不明究竟,迎面来的人乒乓给了他两个耳光,连踢带夺地卸下了他的三八大盖枪。
三
卸伪军枪的人名叫徐宗信,是个共产党员。一年前,他被派入伪七十一旅当兵。刚去的时候,他整天认真干活。伙夫病了,他主动到伙房帮忙;马夫开了小差,又去照管马。伪军内风行“卖岗”,轮到站岗,有钱的便花钱买人站。徐宗信常常替别人站岗,却总是只讲价不收钱。每月关的饷,一到手常被人借去,他也不认真去要。连里的兵都特别爱接近他,也很尊重他,称他为“徐先生”。这次我军攻城,事先他接到通知,便格外注意晚上的岗哨情况,准备策应。夜间很冷,伪军躲在屋里推牌九,谁也不愿意出来站岗。徐宗信这晚特地答应了几个“赊岗”,从下午六点,一直站到半夜,最后又替别人代班。
夜里,东北风虽然不大,冷得却也够受。老徐将事先准备好的劈柴,在北城墙上一个适中的岗楼内烧起来。火吸引来了附近的哨兵,都不约而同地溜过来烤火,一致称赞着:“徐先生真够朋友。今儿黑下要没有这把火烤,还不知冻成啥样子!老徐掏出几根土造烟卷,一面分送一面说:“弟兄们,今天这么冷,你们身上只有单衣可怎么受得了?”一个名叫栾世康的老兵痞狡诈地说:“有你徐先生代班,我们烤火就是了。”老徐趁机告诉大家:“外边总得有个人看风,别叫遇上查岗的。我身上套着件小棉袄,不冷,出去顺着城墙溜溜,有事来招呼你们。”五个家伙听了老徐的话,分外高兴。老兵痞栾世康掏出一副骰子,找来一个破钢盔,借着火光带头掷起来。老徐见他们想赌,就说:“你们只管玩个痛快!只是别走了火,要不我就负不了代班的责任了。我看,把枪放在门外,离火远点好不好?”几个赌鬼上了瘾,代班的这样吩咐,哪有不愿意的。他们连枪带手榴弹一股脑儿堆在岗楼门外,小小的赌场马上开张了。
我们部队在城外运动的时候,狗咬了几声。老徐正在仔细观察情况,考虑接应方式,不料碉堡内一个哨兵探出头来问:“狗咬什么?是不是八路军扰乱?”栾世康连掷了三次“幺二三”,输在火上,说:“有球事!八路好久不挨城边了。下半夜了,他们来干啥。”接着“呸” 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一搓,又掷起来:“四五六啊!六六顺哪……”
刘连城喊城,老徐已隐约地听到,随即跑到碉堡跟前,背上三挂手榴弹,挑了支顶好的大枪,将其余的全部扔到城外,几个赌鬼听到外面动静,正要问个究竟。老徐哗啦一声,推上的顶膛火,厉声叫道:“不准动!八路军进城了。听我的话,我姓徐的保险。八路军宽待俘虏!”
五个小子全愣住了。栾世康颤抖地说:“徐大哥,不,徐先生!咱弟兄平素够交情,你放心,谁也不动,……”老徐宣布:“老老实实地蹲在这儿,我去联络接洽,保证你们生命安全。”这几个家伙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劲儿地向墙角挤去。
老徐立即向东门门楼跑去,可巧碰上刚才那个打枪、叫喊的哨兵。老徐干脆利落地揍了他一顿,缴了他的武器。这时我六八六团二营,也在西北方向爬上城头。于是北城墙上,东西一千多米的距离内空无一敌,全被我们控制了。
老徐下了城,领着何万祥带的突击队向伪军一团三营扑过去。
四
红旗在赣榆城头上飘扬起来。电线拉上城楼。军区首长们很快都赶来了。在几只高高的红烛下,赣榆城的地图被打开了。从电话里不断传来胜利消息:伪三营营部及八连全部被俘了,伪警察局被全歼了……抓了两三百俘虏,还没与敌接火呢。等敌人组织抵抗时,符竹庭政委已在地图的西隅上划了一个小小的蓝圈。
黎明,敌工干事李德新匆促地跑上城楼,撕破的衣服上虽沾满了泥土,但脸上却带着胜利的微笑。他前来向首长们汇报了自己昨天被捕后的情况。原来,伪军偶然抓到了他,他除了说贩私盐以外,什么也没暴露,敌人把他毒打了一顿,关了起来。战斗一打响,伪军一营在慌乱中向我们二十三团投降,他就从黑屋子跑出来,参加了战斗。
天色大亮,敌人还盘踞在旅部内作最后挣扎。符政委下达命令:“运炮来,消灭敌人的中心炮楼!”没几分钟,神炮手李玉章等同志就拖来了从鬼子手中缴来的钢炮。李玉章斜坐在炮车上,得意地瞄着准,等待着上级的命令。
“等一等!符政委想起一件什么重要事情,转身写了一张条子,然后指示我们派人送给李亚藩。条子上写着:
目前意降德败,日寇垮在旦夕。我们进攻赣榆,旨在解放群众。尔等如弃认贼作父之途,立即投降缴械,则于国于民皆幸;若负隅顽抗,死路一条。何去何从,希速抉择。
我们动员了一个俘虏把信送走。过了一会,符政委又写了第二张:“我军一贯宽待来降官兵,事不宜迟,限十分钟作复,否则即以炮火轰击。速降勿误。”
十分钟过去了,敌人还未答复。
“告诉一营长,叫部队准备冲击!”符政委的话刚一出口,通信员就奔向围在李亚藩旅部外的我六八六团。
弹药手把炮弹填进炮膛,李玉章拉起发炮的姿势。“放——”一营长一声令下,“轰!” 炮弹飞进敌人炮楼的第二层窗眼,随着音响,上半部砖墙忽地一下倒塌下来,烟雾高高升起。阵地上立刻响起一阵“打得好!”“打得好!”的呼喊声。
战士们的喊声尚未平息,一个伪军军官从烟尘中钻出来。他双手高高地举着一条白毛巾,不知向哪里走才是,二连指导员陈先觉同志提着驳壳枪迎上去。那个军官丧魂失魄地说:“长官,……我是司书,我们旅长投……投降,叫我出来晋见你们上级。”陈先觉同志把他领到指挥所。不用多问,一看他的麻脸秃头,我就知道他是张星三团的三营长谢秃子。他还妄图来讲条件:“投降不成问题。我们旅长的意思是——最好你们先撤到城外,然后我们出城共同抗日。”十分明显,这是李亚藩的阴谋诡计,妄想等待青口的鬼子来救援他。其实,在军区首长的指挥下,青口的鬼子也正在挨打呢,哪里还顾得上李亚藩。
“通信员!”政委根本不听谢秃子的话:“告诉一营长继续轰击!”
谢秃子慌了,忙说:“先别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轰”又是一炮。
赶快回去告诉李亚藩,再宽限你们五分钟,不然就毫不客气!”我严厉地告诉谢秃子。 “是是,我,我去讲。”谢秃子躬着腰去了。看看五分钟又过去了,还不见李亚藩投降。我们即将发动总攻,那个和我们有些联系的黄胜春已押着李亚藩走出来。李亚藩、张星三这两个死心塌地的汉奸终于被我们活捉了。千余伪军士兵拿着枪栓从据点里鱼贯而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把枪栓放在指定的地方,灰溜溜的脸上浮出一丝死里逃生的苦笑。
全城解放的消息霎时传布开来,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大街小巷。有人称赞我军的机智,有人诉说六年的痛苦,有的人坚决要求参加我军,有的人欢跃着去领救济粮。战士们三三两两地谈论起来:这一仗打得多么漂亮啊!我们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却取得了歼灭李亚藩、张星三部一千六百人的胜利。
阳光照耀着赣榆城,城头上的红旗,迎风招展,越发显得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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