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德原是豫北一个占山为王的大土匪,抗战初期,收买了一些地痞流氓,集拢成股,伪装抗日,不久又叛国投敌,当上了济源皇协军的司令,盘踞在紧挨太行山南麓的尚庄。张伯华则盘踞尚庄以南七八十里的杨庄、毛庄(孟县属),这家伙阴险狡诈,也是一名铁杆汉奸。这两大股伪军虽有不少矛盾,但都是日军的凶恶爪牙,为鬼子把守着豫北“治安区”的大门,扼住我太岳部队进出豫北的咽喉地带,使我豫北敌占区工作难以开展。我们三八六旅(兼太岳二分区)曾经三次组织攻打尚庄,均因其据守顽抗和我各方面条件不够成熟而未打下,李匪就更加猖狂起来。
一九四五年春天,各解放区的部队向敌占区先后发起了强大的攻势。三月底,我旅在胜利结束冬季整训以后,奉军区首长命令和四分区的部队一起接受了开辟豫北的作战任务。
这时,盘踞在豫北地区的日军已退缩到沿交通线的新乡、济源等几个较大的城镇去了,伪军成为鬼子的第一线外围。面对当前的敌情,我们从何处开刀为好呢?经过仔细研究,我们认为张伯华、李正德虽并称豫北伪军中的两霸,可在日本人和汪精卫的面前,因为张伯华是汪记国民党的正统,伪政府的县长,李正德不如张伯华得宠;但论实力,张伯华却不如李正德雄厚。因此,两人一直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谁都想找机会整倒对方。只要枪弹打不到他们自己头上,都会“隔岸观火”,保存实力的。敌人内部的这个矛盾,正是我们可乘之机。有人主张先打李正德,尔后向南推。这样固然可以震惊小股伪军,但尚庄西靠沁河,南傍济(源)沁(阳)公路,虽只有五六百户人家,却筑有两丈多高、五尺多厚的围墙。墙外有壕,墙下有堡。李匪平时戒备森严,我军侦察人员进不去,报信的群众出不来,对那里的情况不能透彻了解,如战斗旷日持久,难免贻误战机。因此,我们决定奔袭杨庄、毛庄,先打它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来个腹内开花。然后再来一网打荆
决定以后,我们故意将打杨庄、毛庄的消息透露给李正德。李正德听说要打张伯华,正中下怀。他认为八路军打不下尚庄,才去打杨庄、毛庄,这一仗不管谁胜谁负,必然会消耗双方的实力,对他大有好处。因此在我出发之前,他就对其部下发出命令:“此次八路军南下,意图不明,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张伯华想得更好:“前面有李正德挡着,两边有日本人抗着,我这杨庄、毛庄你八路军可来不了。”他一向高枕无忧,疏于防范。
四月上旬的一个夜晚,星星不明月光暗,正是部队隐蔽行动的好时候。我率二十团、七七二团第三营、晋南独立营和分区的骑兵排、山炮连,由沁水县出发。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沿着尚庄外围东侧急进。李正德果然佯装不睬。我当夜渡过沁河,急趁直下,在杨庄、毛庄外围与四分区的部队会合。两区部队在我和四分区司令员陈康同志的统一指挥下,同时四面围攻,黎明前接敌,拂晓发起攻击。整训后的第一仗,战士们格外勇猛,激战不到一小时,就一举将张伯华歼灭,拿下了杨庄、毛庄。
初战告捷,部队情绪更加高昂,“拿下杨庄、毛庄,趁热打尚庄。”不少同志向我们这样建议。的确,凭着当时部队的锐气,立即就去打尚庄也未尝不可。但我们考虑到:尚庄的设防情况还没有完全侦察清楚,若盲目去硬啃,必将花费很大力气。∝须善于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因此决定:先把尚庄外围的小股伪军肃清,以孤立李正德,待确实摸清他的底细,再决定下一步对策。在这一部署下,四分区部队挥戈西进,将尚庄西南的伪军据点一扫而净,直逼济源城下,监视着城里鬼子的行动。我二分区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北渡沁河,突然来到尚庄东南的西向、义庄,消灭了盘踞在那里的另一股伪军。为了造成更大声势,我们派出一支部队到西万庄接应已被我争取的董学义部起义。接着,部队又迅速进驻到尚庄东北二十来里的紫陵。此时,尚庄周围的伪军大部歼灭,一部投诚,大小据点均被我军占领,早已退缩进城的鬼子,慑于我军声威,也不敢轻举妄动。李正德已完全处于孤立境地。
我们刚打下杨庄、毛庄,李正德确实高兴过几天,以为这一下他可以独霸一方了。我们曾通过董学义捎信给他,让他反正,他哪里听得入耳,悍然回答说:“我可不是张伯华!但到我们打西向、义庄时,他就再也沉不住气了,急忙派人来探听我们的意图。
一天上午,一个自称是李正德的政训处长的家伙要求见我,我特意在主攻部队二十团的指挥所里接见了他。这个人油腔滑调,满脸奸笑,很像一个“说客”。我告诉他说:“日寇已经日薄西山,你们要考虑后路, 现在反正还来得及, 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这家伙对这些大义开导,并不感兴趣,嗯嗯啊啊了半天,才推说一定向他们的李司令转达。我又严厉地说:“我们对你们李司令的历史非常清楚。只要他诚心改过,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但如果坚决与人民为敌,那是不能宽容的。”李正德本来想了解我们是不是打尚庄,我们的态度明确得很,可打可不打,选择的权利在他而不在我。这家伙自以为弄清楚了,才点头哈腰地说:“那是!那是!刘司令的指教,小弟回去立刻禀报李司令,磋商就绪,便来回话!
根据这种情况,我们认为李正德虽然一贯顽固不化,坚持与人民为敌,但为了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政治上仍应继续争取;军事上则应做好一切准备,隐蔽实力,麻痹敌人,加强侦察,摸清底细,争取无效则坚决彻底消灭之。
于是,我们隐蔽了所有的重武器,要附近的部队就地构筑防御工事,又组织了一部分民兵络绎北上,并在群众中散布我军即将北返的消息……一切都表现出既不是一支强大的部队,也丝毫没有进攻尚庄的样子。
不两天,那位代表果然又驰马而来。不出我们所料,他除了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以外,一双贼眼四处乱瞅。我们不仅毫不介意,还主动请他到附近驻地参观。这位代表真像“蒋干过江”一样,时而惊喜,时而狐疑,时而指东划西,时而沉默不语。最后,大概他认为已偷到了什么“机密”,竟匆匆忙忙不辞而别去了。
隔了两天,李正德派人送来一封亲笔信,要求我们派人到他那里去谈判。看样子,李正德并不完全满足他那位处长的报告,决心要亲自出马。这里面可能包含着两个阴谋:通过谈判,进一步试探我军动向;准备在尚庄显点威风,讨价还价。我们决定将计就计,派分区敌工科长雷起云同志和分区直属队总支书记范离同志代表我们到尚庄与他面谈。随行的警卫员是侦察股长王传训和突击连长陈梦华,还有参谋长的警卫员王英士同志。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的谈判代表,就装扮整齐前来见我。我对他们说:“这次谈判,对敌人反正的可能性不可作过高的估计。我们可以进一步晓以大义,严肃地向他们指出,只有投诚才是生路。敌人若是真有诚意改邪归正,那我们一定表示欢迎。但我们对敌人不能太老实了,李正德想尽方法要打探我们的虚实,我们也要趁此机会把尚庄的情况进一步摸透,尽可能记下他的布防情况,不过一定要机智灵活,不能让他有所警觉。敌人提出的要求不要轻易答应,但也不能毅然拒绝。”
当天上午,我们的代表到了尚庄。李正德果然在我们代表经过的路旁排列着各种轻重武器,耀武扬威,煞有介事。“警卫员”王传训和陈梦华就故意装得土里土气,什么都好奇,什么都去看,其实他们感兴趣的倒不在于敌人故意摆设的那些武器,而在于察看敌人的设防和选择我们进攻的道路。
正如我们所估计的,李正德提出了四个自相矛盾的条件。头两条说得可好:声明脱离伪军,换成八路军的旗号,听我们指挥。后两条却说:不能将他调离尚庄,不准我们派人进去。到这时李正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已经是一目了然了。我们为了最后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决定由我出面写信给他,要他亲自来与我们商谈,会见的时间、地点可由他决定。李正德回信表示同意,会面的地点商定在敌我对峙中间地带的一所学校里,双方互派代表和相应的卫队,时间是四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二时。
我们准备了两套方案:如果谈成了,就进驻尚庄,进行改编,召开群众庆祝大会,因此要政治部门写好了宣传提纲,印制了大批标语口号,文工团还排了些节目。如果谈不成,坚决打,因此要部队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十二点到了,双方代表准时来到会场,只有李正德迟迟不来。他的代表说:“李司令正在处理一件事情,随后就到。”但一直等到下午两点,他还没有来。回去看望的人也只去不回,最后李正德叫人带来一张纸条,说今天有事,改天再议。显然,李正德把我们的宽宏大量当作软弱可欺。我们决定立即攻打尚庄,当时就在会场召开了连以上的干部会议,布置攻打尚庄的战斗行动。
部队正在进行战斗动员,传来了党中央在延安召开“七大”会议的消息,全体指战员,精神倍增。部队连夜出发,我带着二十团一营拂晓前接近紧靠尚庄东面的一个村子。站在该村外壕桥上的敌哨兵刚问了一声口令,就被我尖刀班的战士砍倒了。接着,尖刀班风一般地扑上桥头,炸掉了地堡。这时,随我们谈判代表当过“警卫员”的陈梦华带着他的突击连,避开敌人火力,掏墙越院进了村子,机枪、迫击炮、山炮也都架起来了,只待天明发起攻击。敌人以为我们拂晓前会退却,一面盲目射击,一面狂妄叫喊:“天快亮了,你们还不走,等一会皇军来了,你们就当俘虏了……”愚蠢的敌人还以为我们像过去打游击一样,夜间攻击,拂晓前撤退。他们哪里知道就在我们进攻尚庄的同时,四分区的部队也发起了对济源鬼子的攻击。我们已不是当年的游击队了,如今是要集中兵力攻打据点,开辟大片解放区。
东方露亮,一座两丈多高的土围墙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步枪、机枪都开火射向碉堡,压制敌人的发射点,我山炮也抵近射击。尚庄的土围子很高,只有用炮打开缺口,部队才能通过。我命令各炮齐发,集中轰打那棵大榆树后面的围墙,接连几炮,就把一处打矮了五尺多。就在这炮声隆隆之际,战士扛着梯子、木板、炸药冲过了外壕。可是围墙还高。‖炸组长带着一个战士,迅速跑到围墙下,把炸药放在缺口下面的炮弹坑里,轰!围墙又矮了五六尺。剩下的一节墙根虽然还有丈来高,但是塌下来的墙土堆起一个大陡坡。突击队就像猛虎一样,翻过陡坡冲进围子。
在二十团一营进到尚庄东面的同时,旅参谋长邓仕俊同志带着三营进到了尚庄西面。经过激烈战斗,仅剩围墙门南面的一个地堡没有打下,原因是离吊桥太近怕打坏了桥,所以没向那边开炮。拿不掉这个地堡,围墙门炸不开。碉堡里仍不停地吐着火舌。在这紧急万分的时候,战士们用“土坦克”掩护前进,到围墙下,送上一捆集束手榴弹,猛的一声巨响,炸开一扇围墙门。他们差不多和东面的一营同时冲进了围子,七七二团三营也从东北角杀进去了。敌人失掉围墙,无险可守,巷战不到两小时,被我全部歼灭,只有一小股从地道中逃出去了,很快也被我骑兵排赶上消灭了。
第二天早晨,我进到原先李正德司令部的那座院里时,站着一个身穿烂布袍,头上没有毛的家伙,弯腰气喘地像一条要死的老狗。一个战士告诉我,这人就是李正德。原来他是从地道溜走的,在我骑兵追捕时,又藏到群众中去,后来在路上经群众指点,才把他揪了出来。一个战士走过去问他说:“这回可把你请来了吧,现在你还要求什么条件吗?”同志们跟着一阵哄笑。
这时,晴空万里,风和日暖,尚庄内外,人海旗林,乡亲们欢庆自己的解放。从此以后,我军声威大震,龟缩在济源、沁阳、孟县等孤立据点的日军,心惊胆战。我军乘胜南下,直抵黄河之滨,豫北根据地迅速扩大,成为大反攻的坚强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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