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朝鲜人的队伍,是流亡在国民党统治区的一些朝鲜爱国者组成的。他们最初在国民党第五战区活动,国民党的消极抗日和对朝鲜人歧视傲慢的态度,使这些具有强烈爱国主义思想和民族自尊心的朝鲜青年极为愤慨。他们从生活实践中看到,只有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才是中国人民的希望,才是朝鲜人民的真正朋友。他们决心到敌后根据地去,和八路军并肩打击日本鬼子,以便将来打过鸭绿江,解放自己的祖国。为了从国民党统治区转到我抗日民主根据地,他们曾经同国民党进行了尖锐的斗争,经过了许多困难和周折,先由国民党的第五战区转到第一战区,由黄河南转到黄河北,最后在我们党的协助下,才到达了根据地。
朝鲜义勇军同志们来到的那一天,我们部队组织了一次隆重的欢迎大会。会场设在旅部驻地河南涉县西达城村东头的一个广场上。朝鲜义勇军一百多个男女队员和我们的同志们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紧紧地坐在一起,大家鼓掌、喊口号、唱歌,搞得热火朝天。大会开始是陈锡联旅长致欢迎词。他热情地表达了根据地军民对客人的热烈欢迎和亲切慰问。接着由旅宣传队演出了专为欢迎会赶排出来的文艺节目。演员们把衣服剪得短短的,代替朝鲜妇女穿的上衣,用一块布裹在身上,当作朝鲜妇女穿的长裙。看到表现朝鲜人民斗争生活的活报剧时,朝鲜同志非常激动,纷纷登上临时搭成的舞台纵情表演,唱完了悦耳的朝鲜歌曲,又跳起欢乐的朝鲜民族舞蹈,每个节目一完,会场上就爆发出一阵春雷般的掌声。
过了两天,朝鲜义勇军的同志转到一二九师师部去了。他们的队伍在火热的斗争中日益壮大,后来与原来在八路军工作的朝鲜同志汇合在一起,成立了自己的政治组织——华北朝鲜独立同盟。义勇军与“同盟”的总部都设在太行山根据地,华北其他各根据地都组织有义勇军支队与“同盟”支部。我们经常听到朝鲜义勇军在各个战场上配合八路军英勇打击日寇的消息,对他们寄予深切的怀念和崇高的敬意。
我和朝鲜同志的进一步接触,是一九四一年我调到八路军野战政治部工作之后。我永远忘不了在反“扫荡”的一次战斗中,朝鲜同志们所表现的那种临危不惧、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
一九四二年五月,日本侵略军对我太行山根据地发动了一个“铁壁合围”大“扫荡”,八路军总部机关也被围在敌人合围圈里。我们野战政治部早上四点钟从辽县麻田镇出发,当天中午到达窑门口的时候,和敌人遭遇了。我们部队正沿着一条山沟行进,忽然发现两面山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敌人,他们一面向我们打枪,一面像一群饿狼似的哇哇地吼叫。日本飞机也在我们头顶上反复俯冲,炸弹不时地在队伍的前前后后爆炸。我们这支队伍大部分是些机关干部,骡马多,携带的行李、公文箱子多,除了少数警卫部队以外,干部手上没有什么武器,行动也比较迟缓。敌人越逼越近,眼看就到跟前了。就在这十分紧要的关头,我们的罗瑞卿主任出现在一个小土坡上,他举起手臂高声喊道:“同志们!我们同生死,共患难,大家都要沉住气,听指挥……”当时,我们的警卫排已奉命到西边去迎击敌人,罗主任又把阻击东面敌人的任务,交给了朝鲜义勇军的同志们。这些朝鲜同志接到命令以后,马上分成两队,奔向东面的山头。他们总共只有一百多人,而敌人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密集的枪弹,在头顶上飞啸着,织成了一道道严密的火网,但始终没有能够阻止朝鲜义勇军同志们前进。一会儿,义勇军的机枪在山头上咆哮起来。敌人遭到这个突然的打击,便仓皇地集中火力向义勇军的阵地射击。这样就给我们造成了条件,使我们得以摆脱敌人的尾追,向黑龙洞方向突围。在这次战斗中,朝鲜义勇军同志们打得十分英勇,他们只有一挺机枪,敌人的火力很强,兵力超过他们好多倍,但是他们临危不惧,顽强应战。敌人一次又一次疯狂地向他们的阵地猛扑,他们始终没有后退一步,直到我们的增援部队赶来,他们才和我们一起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反“扫荡”胜利以后,为了奖励朝鲜义勇军在战斗中的英勇行为,在祝捷大会上,总部首长奖励了他们一支新缴获的日本歪把轻机枪,枪柄上刻着“为了共同理想,我们永远站在一起”这句标志中朝人民战斗友谊的誓言。
在那次战斗中,几个朝鲜同志英勇牺牲了。其中有我熟悉的陈光华同志,他是一九三三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一九三七年,他历尽千辛万苦,千里迢迢来到延安,曾在太行山区党委主持党校工作,是一位优秀的青年共产党员,牺牲的时候只有二十九岁。为了永远纪念这位为中朝两国人民的共同事业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朝鲜同志,他的遗体被安葬在同次战役中牺牲的八路军总部左权副总参谋长陵墓旁边。
一九四二年,敌后斗争进入了最艰苦、最困难的阶段。为了更主动地打击敌人,总部根据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决定大力开展敌占区工作,组织武装工作队深入“敌后之敌后”,钻到敌人封锁沟纵横、碉堡林立的所谓“格子网”里去开展游击战争,发动政治攻势,瓦解敌伪军,宣传与组织敌占区的群众,在敌人的腹地燃起熊熊的斗争烈火来。在这种复杂、尖锐的斗争中,朝鲜同志和我们八路军的同志密切配合,作出了出色的成绩。当时参加这种斗争的,除了朝鲜同志以外,还有日本解放同盟——这个同盟是由觉悟了的日本战俘和投诚过来的日本士兵组成的。朝鲜同志和日本解放同盟的同志随八路军一起到“格子网”去活动时,充分利用他们的优越条件,根据不同情况进行各种工作。他们用日本话或朝鲜话向日本鬼子的炮楼喊话,高唱瓦解敌军的歌曲,在墙壁上写朝鲜文或日文标语,给碉堡里的日本人、朝鲜人写信,有时还乔装日本部队到碉堡里面去把日本兵活捉出来……。有一次,我们一个小部队要在晚上通过平汉路,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朝鲜义勇军的同志设法找到了一个日本炮楼的朝鲜翻译官。义勇军的同志向他作了宣传解释,让他回去向炮楼里的日本兵报告情况,说晚上八路军大军过境。就这样吓得那些日本兵心惊胆战,躲在炮楼里动都不敢动。我们那个小部队便趁着黑夜悄悄地通过了封锁线。还有一次,我们要打日本鬼子的一个炮楼,因为当时我们炮火很差,硬打会造成很大伤亡,也不易打下来。我们就通过朝鲜义勇军的同志和炮楼里的一个朝鲜翻译官拉上了“关系”,了解了敌人内部情况,摸清了进攻的道路。在攻击的那天晚上,由那个朝鲜翻译官用酒把几个日本鬼子灌得醺醺大醉,然后里应外合地拿下了这个炮楼。
为了在敌占区开展工作,朝鲜同志们经常化装成各行各业的人,潜入敌占区,组织秘密的朝鲜革命团体,动员大批的朝鲜人到根据地来工作和学习。同时还经过他们的手,搞了不少有关敌军活动的重要情报。朝鲜同志这些活动使日寇非常恼火,曾千方百计地设法破坏义勇军的活动,有时还公开悬重赏捉拿朝鲜义勇军的同志。但朝鲜同志紧紧依靠人民,并受到八路军的全力配合和支持,他们神出鬼没,纵横自如,像鱼游大海一样,活动在敌人的心脏里,敌人干着急,无可奈何。
人们永远记得朝鲜义勇军和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艰苦岁月。一九四三年,太行山根据地遭受了严重的灾荒。庄稼被灼热的太阳晒枯了;蝗虫像乌云般铺天盖地地飞来,落到地上几分钟就把一片片庄稼吃得精光。饥饿的魔掌恐怖地掐着人们的脖子。根据地军民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一面与日本侵略军作战,一面与灾荒搏斗。在那些日子里,朝鲜同志和我们一同到野外去捋榆叶、挖野菜过艰难生活。为了战胜敌人的封锁和自然灾害带来的困难,我们部队利用战斗间隙开展了大生产运动。朝鲜同志也和我们一道,到大山上去开垦荒地,种植粮食与蔬菜。他们还开设了纺织厂、鞋工厂、民众医院以及运销合作社等。朝鲜同志是勤劳的。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是知识分子,过去没有劳动过,但在生产劳动中表现很好。我记得从涉县的河南店往武安阳邑镇运棉花,朝鲜义勇军的同志每人总是背着上百斤的大棉花包,淌着汗,赤着脚,一去八九十里,两天就运到。义勇军的同志也很钦佩中国的劳动人民,他们曾提出“向中国劳动人民学习”的口号。
在与朝鲜同志的几次亲密的相处中,我深深体会到朝鲜民族是一个朝气蓬勃和富有顽强战斗精神的民族,朝鲜人民是英勇果敢具有无穷智慧的英雄的人民。他们以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同中国抗日军民一起,与万恶的日本侵略者进行了浴血战斗!多少朝鲜人民优秀的儿女,为着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世界和平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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