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区,包括平汉路以东,平津路以南,天津以西,大清河以北的大片平原,通常被称为“平津保三角地带”。直接威胁着日军在华北的北平、天津、保定等重要战略据点。伟大抗日战争的爆发地——芦沟桥,就在这一地区之内。这里的人民,最先经受了民族战争风暴的袭击,站在残酷斗争的前线,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很早就把这里建成了抗日根据地,和敌寇进行了长期艰苦的搏斗。日军曾费尽心机,企图摧毁这把刺入他腹心的利刃,直至一九四一年秋,才用强大兵力控制了整个分区:大村设点,小村修堡,时时拉网,日日“清剿”。我军主力被迫暂时撤出,美丽富饶的大清河北根据地,也暂时变为暗无天日的敌占区了。
一九四二年九月,晋察冀分局和军区指示:“建立以白洋淀、文安洼、大清河一带之苇塘为主的游击根据地,逐渐向外扩张,恢复与开辟工作。”根据这一指示,十地委当即作出决定,由我和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李孔亮同志,先带一支小部队,以文安洼的苇塘为立脚点,在那里建成具备一定条件的根据地,然后依托它,恢复整个十分区的抗日工作。
确定了任务,我们派文(安)新(城)县游击大队长储国恩同志带领几名队员先去侦察。他们是土生土长,过去都在苇塘里编席插箔或打鱼养鸭;也曾经到苇塘里进行过抗日武装活动。这些同志,充当了我们进入苇塘的尖兵。过了几天,储国恩同志来信说:“已找好渡过大清河进入苇塘的地点,并争取了一个伪军小队长,答应掩护我军夜渡,渡口就选在伪军据点苏桥镇附近。”能突破大清河,就算闯过第一道险关。因为日寇为防止我军潜回十分区,在大清河北岸戒备异常森严,不仅布满了壕沟点碉,而且设置了数道监督岗,每道岗线上日夜都有数不清的耳目守望着,号称“一日管三伪、一伪管三夫、一夫管三犬”(日是日本兵,伪是伪军,夫是民夫,犬是警犬),敌人还吹嘘他这封锁线是“风雨不透、鹰鹞难飞”。可是现在一下就被我们的侦察尖兵突破了。
我们第一批进苇塘带的部队,只有军分区的警卫连和司令部的少数人员。出发时,许多干部专门带了毛主席的《论持久战》等书籍和文件,还有人特别带了一册《水浒》。同志们每人都懂得,这次任务会给我们带来不少新的困难,过去是主力部队和敌人公开拼枪拼刀,现在要变成以小部队分散隐蔽的斗争为主;过去是在平原上、陆地上打仗,现在要在苇塘里、水网里活动,所以我们不仅要作为战士去英勇的战斗,还要作为学生去刻苦的学习。记得那天我们快走进苇塘时,李副主任还很风趣地向我说:刘司令员,咱们也像梁山好汉一样,要水泊聚义,为民除害了。”我笑着回答:“看样子是有点像。不过,那时他们挂的是杏黄旗,现在咱们可是高举着共产党的大红旗呀!”
苇塘内外的斗争形势是极端复杂的,当地群众把这里的武装队伍分为“红黄蓝白黑”五种。(红是指八路军,黄是指日军,蓝是指打起“曲线救国”旗帜的所谓国民党地下军、白是指老百姓称做“白脖”的伪军,黑是指土匪。)这后三种绝大部分是一丘之貉,他们很多白天是伪军,夜间是土匪,共同依仗敌寇、狼狈为奸、祸害群众、破坏抗战。我们为了在苇塘里站稳脚跟,就首先得对着这些民族败类开刀。于是一方面采用“杀一儆百”、“流血不过五步”的战法,专门对少数死心塌地的汉奸予以严厉惩处,以慑服多数;另方面采用“勤捉勤纵”政治争取的方针,教育伪军伪织组人员“身在曹营心在汉”,要他们戴罪立功。这项工作收到很大的成效。苇塘周围的胜芳镇、任家庄子、靳家堡头等据点的伪军,不久便能遵守我们的约法三章:一、不打八路军,不抓抗日干部;二、不阻碍我军活动,并暗中协助我军工作;三、不危害和勒索群众。同时还能给我军传递情报,甚至配合作战。有一次我们伏击大清河里日寇的包运船时,下码头的伪军就把工事和房屋供我军使用。我们有条电话线,一直可通到日寇据点崔庄子村里,由一个名叫黄锡彪的伪军队长亲自掌握着。到了一九四三年夏天,我们还给附近的伪军下了一道命令,调他们一批中小队长来苇塘受抗日训练。与此同时,我们还派遣干部,在苇塘附近的村庄做发动群众的工作。就这样经过一段艰苦的斗争,我们的苇塘根据地便重建起来了。
我们建立苇塘根据地,以及争取伪军和伪政权暂时“中立”,最终目的是为了进一步恢复十分区的工作,积聚力量打击日本强盗。在一九四三年秋天,我们把四十三地区队(等于小团)也调进苇塘来,准备依托苇塘根据地,更有效地打击敌人。这时,我们接到军区一封电报说:“为支援各友邻地区作战,你分区可作外线出击,牵制敌人,以收战役配合之效。” 根据这一命令,我们当即研究了苇塘周围情况,决定奔袭杨柳青。
杨柳青是天津郊区的一个大镇,距市中心十五公里,津浦铁路在此有车站,大清河航运在此有码头,镇内驻日寇一个小队,还有天津警察分局等伪军武装。敌人认为这是他巩固的地盘,戒备不严。
我们带着四十三地区队一个连和警卫连,乘船出了苇塘,借青纱帐掩护,沿着唐二里、王庆坨以南一线前进,在一个烟雾蒙蒙的拂晓,偷渡过大清河。这时已能望见杨柳青的轮廓,部队就在大麻地里和转日莲(向日葵)丛里休息隐蔽了一整天。当夜幕降临,萤火虫带着光亮在庄稼地里乱飞的时候,我们用一部分部队换上日军服装,举着太阳旗,排成二路纵队,毫无阻拦地闯进杨柳青大街,去解决警察局和那一小队日寇;另派一个班,绕到镇东北去炸断铁路;还派出几个宣传小组,到街上去散贴传单和口头讲演。我们的临时指挥所,就设在镇西南角的河堤上。
部队进到街上之后,警察局的敌人有的在茶楼畅饮,有的在妓院玩乐;及至伪警察局七十多人的全部武器被我收缴了,镇上才显出混乱。有些家伙慌慌张张地跑回局里来拿枪,正好当了俘虏。在警察局得手后,立即转向警察局斜对过那个驻日军小队的院子,那里也只有一个哨兵还了几枪,其余的在睡梦里或混乱中被我打死打伤。深夜,当敌人增援的铁甲车和汽船齐向杨柳青驶来时,我们已经押着俘虏,胜利地返回苇塘了。
袭击杨柳青的胜利,给了日寇很大的震动。正如原来所预料的,敌人把附近各据点出发 “扫荡”的人马大部调回,集中了一万多人,从静海、任丘、大城、新镇、武清等地,分头行动,把文安洼大苇塘紧紧包围起来,企图张开血口吞噬我们这块新开辟的水上根据地。
能把这样大量敌人吸引过来,这确实是光荣地完成了战役配合的任务。但现在如何拖住它、消耗它,在这水网中的芦苇丛里粉碎敌人的大“扫荡”,这需要我们采取非常缜密的对策。根据苇塘的具体情况,我们临时采用了一种新的战斗组织形式:把部队分成好多个二十人左右的“大班”,以“大班”为战斗单位,散布在苇塘周围的边沿,按港汊河沟划开地区,拦阻并歼击敌人。 少数干部把那些俘虏组成训练队, 在苇塘中心给他们上课。就这样摆好 “空心式”的阵势,以逸待劳,和敌人展开了一场巧妙的战斗。
日军还像往常向我其他根据地“扫荡”一样,首先出动飞机侦察;但不管敌机在苇塘上空盘旋多久,大概除了看见下边这一片绿海而外,什么也看不到。接着,敌人架起大炮向苇塘轰击,为了给炮兵指示目标,还在苇塘外边用木竿搭起高架向里瞭望。可是这些瞭望的人不仅望不见我军,反而成了我们战士打靶的活“目标”。这样,敌人的炮只好盲目的瞎打,有时瞅见哪里冒烟就往哪里打。摸着了敌人“见烟打炮”的规律,有人就故意驾着小船到处去烧草生烟、逗引敌人。因为引来的炮弹掉进水里很多就不响了,捞出后还可以取炸药作地雷用,所以同志们把这办法称之为“草船借弹”。
飞机大炮既然对我们的苇塘无能为力,敌人只有用步枪和机关枪来围攻了;但秋季的苇茎已经长得又圆又硬,子弹碰上一滑就拐弯,因此任凭敌人扫射得如何疯狂,但对苇塘也不会有多么大的破坏作用。
敌人从港汊的空隙里也曾冒险钻进苇塘来,并且逼迫老百姓带路,企图向纵深搜索。但这些老百姓不少是我们的秘密民兵,他们故意把鬼子往没人的地方带;有时也把鬼子往臭泥坑里边带;若发现我潜伏战士摆的记号,就钻进苇丛中藏起来。正蹑手蹑脚的走在后面的鬼子,突然间向导不见了,立即心慌无主,在这浩瀚无边的苇塘之中,前进无路,后退无门,有的被冷枪消灭,有的急忙跌跌撞撞的狼狈逃命。
敌人对苇塘简直是无计可施,“围剿”了十多天可以说是一无所获。最后,敌人强征了几个县的民夫,下令每人带着镰刀,决心要割掉所有苇子,斫倒我们的青纱帐。鬼子这一手 “斩草除根”的企图看来是相当厉害,不过,群众的心是向着我们的,只要我们的战士朝天打一枪,群众就扔掉镰刀乱跑;化装成老百姓的侦察员也就混在群众中一起跑,瞅空瞄准鬼子给他一枪,有的鬼子还正向群众喊“不要跑,快快割苇子”时,就突然被打死了。侦察员们把这种打法叫“摘豆战术”。有的群众为了给敌人“泡蘑菇”,还故意装作打架,一打起来就拳棍交加,好不热闹;惹得伪军和鬼子都来劝架,结果是越劝越厉害,越拉越混乱,苇子也就割不成了。群众高兴地说:“今天这一出《芦花荡》演得真不错。”
这次苇塘反“围剿”的最后结束,也是非常富有戏剧性的。当时我们考虑到让敌人这样旷日持久地围困下去,对群众损失太大;同时这大片苇塘也是这一带群众的经济命脉,如果苇子尚未熟透被割掉,让苇根灌进水去,就会整片的连根死去,所以群众也希望敌人快走。另外,我们的力量还不能发动较大的战斗去消灭敌人,也不宜长期和敌人对峙;所以就决定虚设情况,诱使敌人快退。我们先把部队在苇塘深处集结隐蔽,然后利用伪军向日寇报告,说“八路军已撤回大清河以南去了”。同时分头释放了俘虏训练班的一些人,让他们出去散布同样的空气。日本人开始还有些将信将疑;最后群众领着一些敌军,经我们指定的路线,到苇塘里一个地方去捣毁了几间苇草房。这下日本鬼子才真相信八路军过了大清河南,认为他们的“赫赫战果”已达,匆匆地撤离开我们的苇塘。
有了苇塘根据地作依托,十分区的恢复工作便迅速开展起来。我们的工作组,到大清河北工作一段时间可以回苇塘来学习、总结;我们的小股部队,到大平原上去打几个胜仗可以回苇塘来休整、训练,再不像从前那样:“两只脚底板就是根据地,长年累月睡不上一个安生觉”。这时,我们在一碧万顷的苇塘之中,真是别有一番风光:苇子盖的营房,前廊后厦;苇子做的家具,轻便适用。房舍之间修了大小通路和练兵场,房舍附近种植了花卉、蔬菜。人们可以在操场上练兵习武,也可以在黄昏时分,到苇湖上荡一叶扁舟,赏心取乐,舒一日之疲劳。所以同志们当时给苇塘起名叫“小莫斯科”。一九四三年七月,就在这个“小莫斯科”里,我们还为储国恩同志举办了结婚典礼,新娘名叫吴茜,是从天津纱厂里逃出来参加抗日工作的干部。那天大家杀鸡宰鸭、采菱挖藕。桌上摆了七碟八碗的菜,热热闹闹地会了餐,另外还举行了联欢会。同志们分外高兴,觉得这个皆大欢喜的宴会,不仅是庆祝储国恩、吴茜同志的幸福结合,也是庆祝我们建设苇塘的胜利。
这时,全分区性的会议,都到苇塘里来召开,地委还在苇塘里开办了党校。军分区政治部出的报纸《黎明报》,也在苇塘里复刊。在纪念“七七”抗战六周年那天,我们在苇塘里举行了实弹射击比赛,枪声从正午十二点直响到下午四点,使苇塘附近据点里的敌人听了,心眼里感到发毛。敌人对我们苇塘“可望而不可及、可听而不可见”的窘状,连群众也看得一清二楚,群众看见敌人对八路军无可奈何,他们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壮,敌人想了解我军实力,一问从苇塘出去的群众,群众就回答说:“尽是穿厚底子鞋的(指从铁路以西山区来的老八路),又有骡子又有马,还有那三条腿的家伙(指重机枪),着实不少。”有时群众给苇塘里军队送给养物资,碰上伪军盘问:“往哪儿拉的?”就公开地回答:“给八路军送,别人还要得着这些。”到了一九四三年底,我们在大清河北的雄县、新城、安次、容城、以及涿鹿、宛平等县内,都恢复了大块的根据地和游击区,许多地方的两面政权,也都变成一面倒的抗日政权了。至一九四四年初,我们又一次集中精干兵力,对北平外围的工业区——长辛店,进行了远程奔袭而获大胜。以后,我们还在苇塘里发出命令,使一千七百多名伪军,烧毁据点,携械投诚。
苇塘根据地日趋巩固之后,不仅对恢复十分区起了巨大作用,而且还成为开展平津等城市地下工作的基地。一九四三年底,晋察冀军区情报部的张存实同志,带着一批城工人员和几部电台,先后来住在苇塘里,担负和北平、天津之间的联络工作。电台有的架在苇塘里,有的就隐蔽在敌人据点里;电台的天线,有的绕在苇子上,有的缠进麻绳里绑在老百姓家的高房檐上,老乡还给麻绳上挂满了辣椒、干白菜,伪装得谁也看不出来。就这样在广大群众的支援和掩护下,我们在苇塘里完成了许多有重大意义的光荣任务。
一九四四年,整个华北的对敌斗争形势日益好转,我们十军分区的部队,也陆续跨出苇塘,大踏步地向前推进了。(作者:刘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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