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悦长回忆爷台山反击战

Admin 发表于2016-05-01 00:03:47

一九四五年七月,我们新四旅十六团驻扎在陕甘宁边区延安分区的甘泉、富县一带。我当时是这个团的团长。这时正值糜谷扬花的季节,漫山遍野,碧波千顷。指战员们望着亲手栽种的即将丰收的庄稼,心中好不喜悦。
一天中午,在地里锄草的战士们吃罢午饭,各人拣个荫凉地方休息去了。营、团干部们趁午休时间从地里回到团部研究秋收问题。大家正谈得起劲,机要员突然走进窑洞,把一份电报递到我的手中。这是陕甘宁边区联防司令部转发军委的一封万万火急的电报。我望着电文,只觉得浑身血管在急剧地膨胀。原来七月二十一日拂晓,国民党暂编五十九师、骑兵第二师突然向我关中分区淳化县爷台山阵地袭击,我驻关中七七一团六个连进行了英勇自卫,战斗至二十三日,阵地屹立未动,敌即以预备第三师投入战斗,至二十七日晚,我因予敌以重大杀伤,且众寡悬殊,即主动撤出爷台山。军委命令我们即刻增援关中,具体任务到马栏受领……我尽量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同志们,同志们义愤激昂,大骂蒋介石:
“真卑鄙!抗战八年来,他搞摩擦,闹反共,一直没有断过;现在眼看抗战胜利已成定局,他又乘机向边区动起武来。真是岂有此理!”
全团迅速地集结起来。军号声、哨子声响不绝耳。战马重新备上了鞍辔,抖动着鬃毛,仰头嘶叫……战士们有的还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裤衩,显然他们是刚刚丢下锄头便拿起武器跑来的。他们一个个神情严峻,怒气冲冲。
快到九点了,应该出发了。我只对战士们简单讲了几句话:“国民党反动派不让我们打日本侵略军,又不让我们进行和平生产,现在他们已经把血手伸进了边区的大门。。卫边区,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这是我们最光荣的任务。从这里到马栏是三天的路程,我们一定要两天赶到,任务紧急,我不多讲了。出发!”
黑夜吞没了村庄、田野,天空繁星点点,长长的行军行列,向关中分区的马栏疾进……

部队昼夜兼程,只一天半的时间就赶到了马栏。
到马栏的第二天,前线指挥部的司令员和政委,亲自来到旅部,和我们的旅首长,召集了干部会议,向我们指出:这些年来,顽固派在边区周围,经常以“打野外”、“抓逃兵” 等为借口,肆意制造摩擦,并且经常在我关中分区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对于这些事件,我们为了团结抗日,一忍再忍。可是反动派狼子野心,这次又调集大军,侵占我爷台山阵地和周围的四十一个村庄。他们的目的是:夺取我关中分区,箝制陕甘宁,以挑起罪恶的内战。
首长们分析了敌我形势后,特别强调地指出:为了在这次反顽斗争中取得政治上和军事上的胜利,必须继续严格地执行毛主席指示的“有理、有利、有节”的政策;反击开始后,要求在我们的境内不让一个敌人跑掉,但我们也绝不越过边界一步。
我军决定选择爷台山为战斗的主要突击方向,兵力部署是:新四旅五个营配属警一旅三团为主攻部队。三五八旅为助攻部队,集结于凤凰山、照金一带的机动位置,准备打击反攻的敌人。教导一、二旅集结于岭湾、上畛子地区,为战役预备队,严密监视东西两面的敌人,保障我军后方的安全。
制定作战计划的那天下午,王旅长把班长和党小组长以上的干部集合起来,讲了关于攻打爷台山的战术问题。他挥动拳头对大家说:“打国民党这号敌人,就是要猛、要狠、要准! 攻击的时候,不能像茶壶倒开水,老半天倒那么一点点,要像提着一满桶水猛向热锅里倒的那样架势。手榴弹一响,你的刺刀就得朝敌人的肚皮上捅……”首长这样一讲,同志们活跃极了,一个个骄傲地挺着胸脯,仿佛只要一声命令,纵使爷台山是虎穴龙潭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战前的各项准备工作细致而紧张地进行着:指挥员们反复察看了地形,各部队夜间战斗的演习活动也紧张地开展起来……
关中分区的广大群众踊跃投入了这次保卫边区、反击顽固派的斗争。他们不顾个人安危,主动为作战部队作向导,为部队烧水做饭,准备担架抢救伤员,而且还组织了许多游击小组和爆破小组四出活动,配合部队守卫边防,不断地袭击国民党军队。这一切,大大地鼓舞了指战员们的胜利信心。

八月八日夜十点整,我军向爷台山守敌逼近。
夜,黑洞洞的,雨簌簌地下着,山沟泥泞难走。战士们用被单把枪裹起来,尽管不断有人摔跤,然而部队情绪很高。大家心里明白,这样的雨夜正是奇袭敌人的绝好机会。
十一点多钟,一连摸进了爷台山敌人的前哨阵地——胡家嘴。敌人哨兵毫无准备,被我尖兵班的两个战士猛扑过去,刺刀在眼前一晃就缴了械。十二点光景,三颗红色信号弹升起,攻击开始了。这时一间棚屋里灯还亮着,几个国民党军官正在打麻将。几十把刺刀分头逼近了敌人的胸前,一枪未发,这个前哨阵地及其守军一个排就这样给搞掉了。
一营营长任英魁带着二、三连绕过前哨阵地,从沟里向上爬,直插到爷台山主阵地上。乘敌人没有发觉,二连战士们迅速、机警地占领了距主碉一百多米的独立屋,准备在这里发起攻击。
守备爷台山的是胡宗南所属暂编五十九师的第三团第三营和配属的第二营的加强连—— 第四连。这个第四连,是国民党军里固守阵地有名的“常胜军”,最近才从临洮、岷县一带镇压“民变”回来,因屠杀人民有功,师部给了每人四万元伪币的奖金。这次他们自动要求守备爷台山主碉,团部又奖给他们每人一万元。这个连的官兵的徽章里侧都印有“党卫”二字,意在仿效希特勒的“党卫军”效忠于蒋介石的法西斯统治。
雨停了,东方渐渐发白,四面山头上兄弟部队向守敌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这时,守备主碉的敌党卫第四连一股,突然蜂拥出来,想夺回独立屋,企图把我们压到沟里去,以减去对主碉正面的威胁。二连在连长刘光荣同志的指挥下,时而在屋内与敌人作战,时而冲到屋外和敌人搏斗。敌人主碉里的机枪不停地射击着,二连的伤亡越来越大。连长刘光荣同志壮烈牺牲了,排长范文生同志继续率领战士们坚守独立屋。由于敌人的火力封锁,后面的弹药补充不上来,战士们从牺牲的同志身上,从敌人的死尸上,拣起手榴弹和子弹继续打击敌人。上午九时,全歼敌人一个排。
与此同时,设伏在南线的三营正和敌人进行着一场有趣的斗争。他们剪断了爷台山守敌和驻方里镇敌人师部之间的电话线,把线接到我们的机子上。三营营长杨兴国同志摇通了爷台山敌人指挥所的电话,只听耳机里嚷叫:“你是师部吗?我是山上,共军攻击猛烈,那些人简直不怕死,再不派援兵,阵地就要丢了……”杨兴国同志冒充敌师部人员说:“老兄,沉着点,沉着点,现在正给你们调援兵,明天才能赶到,师长命令你们无论如何要坚持到明天……”“喀”的一声,对方甩掉送话器走了。杨兴国同志又挂通了敌师部的电话:“师部吗?我是山上,阵地没有问题。……是的,共军伤亡很大。奖励?不必了,不必了。”
东西两翼的敌人阵地很快全部被我各兄弟部队攻占。但是,爷台山主阵地上的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着,一营的伤亡越来越大,我们通知一营打算把二营四连增援上去,通信员回来说:“一营的同志们打得很顽强,他们决心为牺牲的同志报仇,不消灭敌人决不下火线。任营长叫我转告首长,这次是在家门口打仗,死也要拿下爷台山阵地。”
上午十时许,我们的山炮向爷台山开始轰击,硝烟弥漫着爷台山的制高点,密集的机枪子弹也向敌人阵地飞去。兄弟部队三五八旅八团二营六连由副营长率领也投入了战斗。王旅长在这个时候向我们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此时,任英魁同志重新组织了全营的兵力和火器,带领战士们向主阵地连续冲击。敌主阵地是敌人营指挥所,工事构筑在居高临下的断崖峭壁上,分三层,由敌党卫第四连和一个重机枪连把守着,然而强烈的复仇情绪促使战士们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冲到崖壁下,便搭起人梯往上爬,沿着一层一层的工事,与敌人拼手榴弹,拼刺刀。阵地上黑烟滚滚,刺刀闪闪发光,战士们越打越勇。就在这短兵相接的搏斗中,我们的战士们一层一层地攻了上去。战斗到十一时全歼了爷台山上的守敌五个整连和一个营部,我收复了爷台山及其附近四十一个村子。胜利的红旗高高插在爷台山上。

爷台山战事结束后的第三天,一个美军“调解组”自西安前来进行所谓“现场调查”。他们的目的,无非是寻找指责我军、为国民党开脱内战罪行的。集团军首长命我陪同他们到阵地上去实地看看。爷台山上的证据的确遍地皆是,我随手指着那些装美国子弹、炮弹的箱子,并拣起有U.S.A.字样的弹片和美造子弹壳交给他们,说:“请看,这都是贵国援助国民党军队的武器。国民党就是依靠你们援助的军火才进攻我们边区、发动内战的。”那几个美国人张口结舌,窘态毕露。接着他们又故作镇静地在战壕内外巡视了一圈,结果当然什么合他们心意的“证据”也没得着,只好无可奈何地回去了。
爷台山反击战胜利后的第六天——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了。这天下午,我们在爷台山上追悼牺牲的烈士们,接着又召开了军民联欢大会。当地群众给部队送来了大批的慰劳品。就在这个时候,我团原来驻扎在康庄的那位老支部书记——我们都叫他袁老支书,也赶着几十头毛驴,从二百里路外,把我们部队出发时来不及集中和带走的武器、衣物统统送来了,说部队打顽固派要用,还送来了许多新鲜的猪肉。群众这种深情厚谊,深深感动了每一个同志。
天空明朗朗的,金色的阳光照耀着祖国的锦绣山河,照耀着人们激动的面孔,会场上的口号声雷动:
“庆祝抗战胜利!”
“庆祝爷台山反击战胜利!”
“反对国民党的内战阴谋,实现国内和平!”
……
有几个战士,当时就编了一段顺口溜:爷台山,高又高,顽固军背地放枪把内战挑;边区军民同奋起,缴他的枪,夺他的炮,老蒋封的孝子党卫军,一个也没跑掉;蒋介石、胡宗南,不抗战,专捣蛋,再向边区来进攻,请你记住爷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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