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秋,一个外国记者参观团由延安出发前来晋绥第八军分区参观。他们是,美籍记者福尔曼、爱泼斯坦和美军军医卡斯堡少校;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有个姓张的,作为顾问也随同前来。当然他们这次来敌后参观是抱着不同目的的,他们对中国人民在敌后坚持抗战也有着各种态度和看法。不过,只要他们亲眼看看敌后军民抗战的壮举,事实可能多少改变其中一些人的固有观点。如果他们能把所看到的事实,哪怕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客观地、真实地报道给世界人民,有助于国际反法西斯的共同事业,我们也是欢迎的。
当时,第八军分区是处于日军四面包围封锁之中。由于坚决地贯彻执行了毛主席“把敌人挤出去”的军事思想,第八军分区已把日寇插入心脏的几个据点——岔口、芝兰、宁化等 “挤”掉了,小股日军也不敢猖狂活动。但是敌人较大规模的“扫荡”,一年还有几次,敌人在边缘地区的活动,仍很频繁。所以我们的斗争和生活都是非常艰苦的。八分区司令部驻在交城山区关头村的一座经过日军焚烧后由部队修补起来的古庙里。我们就在这里接待参观团。参观团的人员到后,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神色观看着古庙被枪炮弹和烈火摧残过的痕迹。据说他们在通过离(石)岚(县)公路封锁线时,途中看见日军的炮楼和封锁沟,看见许多山头、路口、沟岔有我们放哨的民兵和荷枪携弹的秋收农民,他们便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进入我布雷区后又看到东一块松土,西一块木牌,还有石灰撒成的圆圈,简直吓得不敢落脚。国民党那个姓张的顾问更是惴惴不安,使劲用手帕擦着鼻子尖上冒出的汗珠,也顾不上发表什么议论了。
我们向他们介绍了第八军分区的情况:军民在党的对敌斗争方针、政策和毛主席的战略战术指导下如何团结一致,粉碎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扫荡”;如何搞“劳武结合”;如何围困并“挤”掉了日军的许多据点;如何派遣武工队插入敌人心脏——晋中平原,开展游击战争,威逼太汾路和同蒲路,破击敌人的交通运输线;以及如何自力更生,克服困难,坚持抗战等。但这一切对他们来说是难以置信的。有的摇晃着头,有的把肩膀一耸,有的带听不听、带理不理地坐在那里,忽而皱起眉头,忽而翘动鼻子,或者哈哈大笑起来。这倒不完全由于这些自称为“公正的观察家”们的见闻不广,而是因为他们习惯于以自己固有的尺度来衡量我们的缘故。那位姓张的顾问,总是喜欢表现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不时用拐弯抹角、藏头露尾的口吻,尽量贬低我们的一切,和为国民党反动派降日、反共进行诡辩,好像他们和国民党的大人先生们逃到大后方避难,比我们拼死拼活地在敌后坚持抗战还要光彩似的。
第八军分区的战地医院(卫生所)是设在深山丛林中的土窑洞和草棚里的,医疗设备十分简陋,药品也万分缺乏,别说贵重药材,就是一般的磺胺都没有。“观察家”们看了这些,很不以为然。那位少校军医卡斯堡十分惊讶,他把双手一摊,喊叫起来:“我的上帝,这能算医院吗?”我们的医务人员坚定地对他说:“这就是我们在敌后的医院,我们就用它来收容、医治我们的伤病员。”并且告诉他们:由于日寇严密封锁,国民党政府断绝供给,我们才有今天的困难;但是我们用缴获敌人的医药、器械,用自己的双手,用草药,用土法,用医务人员的赤胆忠心,用全体官兵坚持抗战的顽强意志克服了当前的一切困难。卡斯堡听了默不作声。那个姓张的顾问,原想为大后方的国民党老爷们进行诡辩,后来也只好闭口不言。大概他们以为我们真的有个像样的兵工厂,再三要求去参观,特别是福尔曼。实际上这个兵工厂,只不过是一个制造地雷、手榴弹和修理枪械的小型工厂而已,既缺原料,又少机器,主要是靠职工们的政治觉悟和革命精神,自己熬硝、翻砂、配药,尽量利用废物完成生产任务的。“观察家”们当然看不上眼。从他们轻藐的表情上看来,仿佛在说:就凭这样低劣的武器装备,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要对付一个军国主义强国——日本,那还能行吗?福尔曼以少有的热情对我们说:“我们美国的军火事业空前发展,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乐意购买和使用这种第一流的现代火器。贵方如果能得到这种奇妙的火器,可以获得更大的成功。当然,贵我两国政府之间……”我们工厂的工作人员诙谐地对他说:“我们并不想到福尔曼先生所说的美国军火工厂订货,我们有自己的货源,那就是依靠这些低劣的武器,用指战员非凡的勇敢精神消灭敌人,夺取敌人的武器来装备自己,只要敌人有世界上第一流的现代火器,我们也就会有!”
我们又带领他们去参观俘虏看管所。这里面看管着我二支队最近从忻(县)静(乐)公路利润村据点活捉来的八个日本兵。福尔曼坦率地告诉我们:他很怀疑,他认为这是把以前的俘虏拉来摆样子的。虽然经过对俘虏的逐个询问,福尔曼仍是半信半疑。
“观察家”们的态度已经很清楚,单凭口头介绍和一般参观,是难以使他们信服的,只有带他们到前线,请他们实地看看八路军是如何战斗才好。这时,我军秋季攻势正在猛烈开展,而“观察家”们也提出了到晋中平原作战地区参观的要求。
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带着参观团从关头启程,沿着吕梁山中的崎岖小道,向汾阳边山进发。穿过幽静的山谷,踏着落叶覆盖的密林小路前进。大约走了五十里,太阳已经偏西,前面不远就是代家庄。两个侦察员跑来报告:隔山十五里处发现四百多日本兵,已进占千年里、 吴家庄一带, 企图不明。根据敌我情况判断,敌人目前不可能是再来代家庄一带进行 “扫荡”,也不会是发现了我们的行动,很大可能是经代家庄西南方向,去横尖镇或离岚公路以东或以西地区进行“扫荡”。只要我们很好地封锁消息,严密警戒,并取得群众的协助,敌人不易发现我们的行动。于是仍按原计划到代家庄宿营。
这天晚上,无论是侦察、警戒、构筑工事,一切都是很紧张的。这一切,“观察家”们都看在眼里,一个个沉默寡言,坐卧不安,偶尔在炕上躺一会儿,连皮鞋也不敢脱,稍微有点响动,就“呼”的爬起来东张西望,问长问短。我们一再给他们壮胆,也是枉然。
东方发白时,鬼子果然经代家庄西南方向朝西走了。一场虚惊过后,小房子里又活跃起来。卡斯堡少校在胸前画着十字,福尔曼拿出带来的“威士忌”拉我们干杯,爱泼斯坦一面饮酒,一面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那个姓张的顾问也狂饮起来,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
九月十五日下午,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向阳镇。这儿离汾阳城约二十多里,距赵庄约四五里,距协和堡约十余里。从望远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据点炮楼上的日本旗和敌人哨兵步枪上闪闪发光的刺刀。
我们到达的当天晚上,活动在汾阳边山一带的我六支队一部配合游击队、民兵袭击了汾阳飞机场和火车站。第二天晚上——九月十六日,我参战部队又分头袭击汾阳城附近敌人的发电厂和火柴公司。与此同时,我警戒部队数次击退大营盘和协和堡援敌,乘胜袭击了大营盘以及汾阳南关和东关。
这两个晚上,“观察家”们都登上坡头村的堡墙观看了夜战的情景。只见汾阳上空硝烟弥漫,烈火映天,枪炮声和手榴弹声响个不停。虽然秋夜寒气逼人,“观察家”们却迟迟不肯离去。兴奋之余,他们又以惋惜的口吻提出:“怎么没有俘虏和缴获呢?”看来他们对我军在敌后如何坚持抗战,如何取得战斗胜利,仍未信服。
第三天晚上,我们决定攻打协和堡,这也是秋季攻势计划中要打的一个据点。协和堡是汾阳城的一个外围据点,常驻的日军、伪军加上伪区公所人员,共二百人左右。它控制着从汾阳边山通往汾阳城的几条道路和山沟的沟口,据点有一丈多高的堡墙,明碉暗堡,分布四方,枪眼炮眼,层层密布,堡门紧闭,吊桥高悬,强攻硬打,自然困难很多。根据据点周围群众基础良好,据点内又有我们的内线关系,因此,决定采取奇袭手段。
夜深了,协和堡周围一片寂静。十二时整,三颗红色信号弹飞上了夜空,战斗开始了,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响了起来……战士们高度地发扬了坚决勇敢和机智灵活的战斗作风,仅仅一个多小时,便把协和堡的敌军全部歼灭了。
“怎么,战斗已经结束了?”
“你们没有飞机、大炮,怎么能够这样迅速打下据点、消灭敌人呢?”
“观察家”们用惊疑的口吻这样发问着。像这样巧夺智取的战斗,他们当然是难以理解的。我们告诉他们,离天明还有好几个小时,大家先睡个好觉,天明再看俘虏和战利品吧。
翌晨,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六支队的战士们、游击队员们和民兵们扛着缴来的三八大盖、歪把机枪,押解着俘虏,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向阳镇走来。汾阳城郊、裕家沟、上下池家庄和协和堡一带的乡亲们,也都赶来慰劳子弟兵。老大娘提着鸡蛋,小娃娃抱着西瓜,年轻的妇女拿着新做的军鞋,小伙子们赶猪牵羊,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从四面八方朝这儿走来。阳光是那样灿烂,人们的欢呼声震荡着山谷,惊飞了崖壁上的鸽群。这种军民同甘苦,共患难,相依为命,情同骨肉的情景怎能使人们不激动呢!战士们挑选了一些战利品——日本旗、军官服、肩章、领章、护身符、子弹盒、饭包、糖果、罐头和烟酒送给“观察家”们。我们还送给他们每人一把日本军官用的战刀和一支手枪当作纪念。就在欢呼协和堡战斗胜利的时候,“观察家”们还又一次看到我军如何英勇迅速地击退由汾阳城日军旅团部派出来企图对我军实行报复追击的日军。
“观察家”们对我党我军虽然有许多一成不变的看法,但是,在活生生的事实面前,他们也只得承认八路军确实在敌后坚持抗战,并且很能打胜仗。他们在国民党统治区怎能看到这样的军队、这样的人民呢0观察家”们一面忙着请六支队的指战员们在送给他们的缴获的日本旗上题字,一面东奔西跑地拍照,不时还拿着本子在记着什么。卡斯堡少校时而跑到缚带所看看,时而钻到俘虏群里询问……
当翻译同志告诉他们,我们在高呼“共产党万岁!”“八路军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法西斯!”等口号时,“观察家”们也都高举右臂同我们一起欢呼。只有那个姓张的顾问,灰溜溜地站在一旁,无精打采,假装着似乎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红日已经上升到半空,“观察家”们仍然在人群中穿来走去。他们几乎忘记了饥渴,经我们再三催促,才兴致勃勃地欢呼着离去。
西安某些高级人士说,中共已六年不抗战了,美国政府必须全力支持中国政府反对中共。这一次,我看到了八路军英勇作战。我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到过欧洲和非洲的许多战场,像他们这样军民合作打敌人的情景,从来没见过……”“八路军是真正和人民结合的军队,延安和军区领导人所说的一切,都证实是千真万确。我一定把这个事实报道给全世界。”这是福尔曼、爱泼斯坦后来所发表的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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