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静悄悄地向前走。每个人都这么想:到了宿营地,放下背包搭好铺,烧锅热水烫烫脚,美美地睡它一觉。天快亮了,月亮已沉入远处的山峦。
“准备宿营”的口令,从队伍的前头一直传到全连的末尾。陈家庄出现在面前了,人们渐渐活跃起来。和我并肩走着的通信员小郭,悄悄地说:
“小李,要是陈家庄的老乡知道我们是打胜仗回来的,会大开寨门,男女老少出来迎接呢!”
“那还用说。”我羞他说:“说不定还慰劳你几个热鸡蛋哩!”
我们边走边唠,突然听见寨门上一声吆喝:
“站住!什么人?”
严厉的吆喝,使大家一愣。虽然没有人说明情况,但谁都明白,这是陈家庄的民兵岗哨在查问。
走在前面的谢连长转身说道:“往后传:原地休息,整理军容!”
我把口令传给身后的一排长,就和小郭跟着连长朝寨门走去。
寨门紧闭着,墙头上隐约地有人影晃动。连长仰头问道:“你们是民兵吗?”
“你们是什么人?”声音里含着敌意。
“我们是新四军,想借你们庄子住一天。”
“新四军?”围墙里的人冷冷地重复了一句。“等一等,我找队长来和你们说……”接着就没有声息了。
等了好大一阵子,才听见凌乱急切的脚步声,却不见有人答话。连长连忙用双手做成喇叭喊:“喂!队长来了吗?”可是,仍没有一个人答理。小郭沉不住气,一屁股坐到石头上咕噜:“这队长比诸葛亮还难请,开开寨门难道要开个大会决定?”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了话:“对不起,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天不亮不能开门!” 这真是“丈二金刚”——使我们摸不着头脑了。大家互相望着,好像在说:老乡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呢?指导员很快察觉到,一定是老乡怕我们不是真正的新四军,便向里面解释说:“老乡,咱们真是新四军呀!不信,你们看看我们身上的背包!”说着,把我和小郭拽到身边,让我们背朝寨门站着。
围墙上马上射来一条手电光柱,掠过我和小郭的身上。我想:“这回该开门了吧!”谁想又回出话来:“到天亮再说吧!”
小郭的脾气又来了,一歪身就嘀咕起来:“真是顽固,新四军还有冒牌的吗?”
“不准你多嘴!”指导员马上喝住了他。
我直愣愣地仰望着围墙,心想:不开门,一定有原因。这儿离敌人的据点不远,老乡们一定吃过冒牌的新四军的苦头,要不,不会故意给我们为难。
我正揣摸着,听到连长叫:“小李,准备吹号!”我急忙从背上取下军号。
连长对里面喊:“老乡们,请听我们的号音,看看是不是新四军!”回头又小声对我说:“开饭号!”
“大嗒……哩嗒哩的——”我使劲地吹着,嘹亮的军号声,一下子划破了黎明前村庄原野的寂静。往常,每当这种号音响起的时候,房东老大娘往往乐呵呵地捧着自家腌的咸菜,笑眯眯地对同志们说:“尝尝吧,不要客气,吃饱了好打鬼子。”而同志们总是怀着感激的心情,婉言谢绝。那种军民融洽的感情,真是令人赞叹不已。可是现在呢,号音响过,除了远处传来的回声之外,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寨门依然紧紧地关闭着。
这时,指导员跨过来笑着说:“看样,咱们的号音也不灵了。天已亮了,等就等一下吧。” 他看同志们冷得两脚在地上跺,便对文化教员说:“指挥大家唱唱歌吧!”
文化教员走到队伍前,拍拍巴掌,然后大声地问道:“唱个什么歌呀?”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大家兴奋地回答。
文化教员静默了一会儿,起了个音,突然两手猛地一挥,洪亮的歌声随即四处荡漾……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支歌,不仅是我们最爱唱的一支歌,更是我们每个革命军人的行动准则。它流行在八路军新四军的每个连队,它响遍敌后每个抗日根据地的乡村。此时此刻,我们又唱起这支歌,战后行军的疲劳,不能迅速宿营的烦恼,无形中都消散了。像霞光抹去了夜色,像春雨浇遍了庄稼,我们的整个身心,都融入这豪迈壮阔的歌声之中。
突然,“吱嘎——”一声,寨门大开了。民兵们,老乡们狂热地欢呼着,像春潮一样冲出寨门向我们拥来。为首的一个中年人,身着布褂,斜挎着一支驳壳枪,一把拉住连长和指导员的手,使劲地摇晃。¨歉地说:“同志,真对不起啊,请别见怪!”一位老人也抢上来抓住连长的手,向民兵说:“怎么样,我说是咱们的新四军嘛!听听刚才的歌,冒牌的新四军是唱不出的。”这位老人又向我们解释说:不是他们故意给你们为难,因为前天晚上,有四五十个伪军,冒充新四军,骗开了西门,把西街的几家抢得干干净净。
“快请同志们进寨啊!那老人嚷起来。于是,我们再一次整顿了军容,高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子,踏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大开的寨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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