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全,即和县、江浦、全椒三县交界的地区,是与汪伪所盘踞的南京城隔江相望。自从敌伪把它划作“绥靖区”之后,日军、汉奸、特务、土匪、恶霸、流氓,搅得天昏地暗。后来国民党顽固派又塞进一个二支队来。他们借口抗日,向老百姓要苛捐杂税,要壮盯米面和鸡鸭酒肉,要得泥菩萨也不敢穿金。老百姓日子没法过,整天盼望阴云快消散,早日见太阳。阴云几时散,太阳哪天出,只有濮家集教书的孔明先生常常吐露些。他总是说,阴云不会老遮着太阳,光明就要来到人间。
孔明先生姓孔名明,不是诸葛亮,可是,人们总爱说他是诸葛亮再世。穷人们心里明白,他眼望着穷人,心贴着穷人。有钱人家子弟上学,他照章收费;贫寒人家子弟读书,可以减半或免费。人们夸他心地好,学识高,办法多,结交广。穷人推崇他不说,有一天,一个油头滑脑的商人也登门拜访了。
这商人是石桥的,贩了几条牛,被“黑头鬼子”(伪军)碰上了,诬他是顽二支队的探子,把牛全部抢走。商人走投无路,跑去央求顽二支队帮他夺回。哪知这顽二支队的人骂他是汉奸,搜遍了全身,一顿拳打脚踢揍了出来。他无可奈何,向孔明哭诉了一番,要孔明给他指一条出路。孔明说:“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怎么好到石灰店里去买眼药!顽二支队和黑头鬼子穿连裆裤,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是呀,这个年头,哪怕你八面玲珑,也得倒霉。我这跟头栽大啦,全靠你搭救了。要是从此翻了身,永世忘不了你的恩典!”
孔明说:“帮忙,我是热心的。有条路不晓得你愿不愿走?”商人亏了血本,比死爹娘还伤心,一听有条路可走,又眉飞色舞起来,要求孔明快讲。孔明就向他点出了和(县)、含(山) 地区我军新根据地的情况,说那边缺什么货,并替他介绍了几个熟人。
这商人早听说和含那边到了新四军,也曾想去跑跑生意,但因不摸新四军的底,怕风险,没敢迈步。现经孔明一提,又介绍了熟人,就决心到和含地区去走一趟。孔明说:“人情做到底,我手边还有几个余钱,你拿去添本求息吧!”
商人嘴快腿也快,接连到和含地区跑了几趟生意,尝到甜头,又把这条生财之路,偷偷地告诉给他的同伙。一串二、二串三,跑这条线的商贩多起来,新四军在和含地区的名声,也随着传到江全地区。群众七言八语地传说:“新四军真好哩,买卖公平,不扰百姓;人家可是真心实意抗日的。”还说新四军有一次一家伙吃掉了鬼子多少兵马,另一次消灭了多少伪军,越传越神。传到濮家集,有人就悄悄问孔明,这些话是真是假。孔明笑道:“无风不起浪,有浪定有风。”
这孔明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他原是我们党的一位地下工作者。当时我新四军第七师正向东北地区发展,要打开与军部和第二师的交通线,一九四二年四月下旬以来,军、政攻势齐下,很快开拓了和含大片地区,紧接着矛头直指江全。但是,江全地区比和含地区更加复杂,这里横跨苏、皖两省,三县交界,是桂系顽军与南京伪逆私下勾搭的捷径,同时,又是我七师与二师的接合部。这里,除了日伪和顽军的统治势力以外,刀会林立,三番遍布,当地人几乎不在帮就在会,各有政治背景。过去有些军队进去,都因没有群众基础,没能站住脚。所以,我们这次在武装进入之前,先来了个“政治进入”。
当然,像孔明先生这样打前站的,不只一个,而是好多。他们分散到江全各地,有贩牛的,有剃头的,有做裁缝、打铁、做长工的,也有打入敌伪据点里去的,各行各业都有。他们利用各种社会关系,广交朋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像南瓜牵藤,巴壁虎爬墙,一条线,一条根扎向群众中。“孔明施暗计”,这不过是许许多多巧妙活动中的一件事而已。
真假吴参谋
从和含通向江全的荆棘路,经孔明这些人走出来之后,我们和含独立团在向江全出发之前,先组织了一支精悍的侦察队,由侦察参谋吴瑞生同志率领,跳进了八大禁地区。
从前有人进去,村村鸣锣,庄庄点火,大刀会会众们吆喝不停。这次侦察队跳进去,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群众听说来的是新四军,不但不再鸣锣点火,有的还点头打招呼说:“知道,知道,新四军是抗日为民的好部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侦察队大做群众工作,每到一地,找群众谈心,宣传我党我军的抗日主张,帮助群众干活。群众都说:“早就听说新四军好,今天一见,果然是真。”当顽二支队再胡说“共产党共产共妻”时,人民群众便悄悄指着他们的脊背说:“共产共妻不是共产党,而是你们自己1顽二支队看到群众都不听他们的了,即派出便衣队,冒充新四军,欺骗老百姓,到处打家劫舍,一时又闹得群众不明真相。有的人说:“新四军不会吧!”但也有人怀疑新四军变了。
大家听到这情况,非常仇恨二支队。指责他们不打日本鬼子,反而冒充新四军,糟蹋老百姓,破坏团结抗日。对这些狡猾的狐狸,我们特别警惕。
这天晚上,我军到一个村庄刚驻下,地下党的同志来报告:在三里路外的小村里,住了几个便衣,到老百姓家翻箱倒柜,要鸡要鸭,还要大姑娘陪酒。领头的那个,自称是新四军的吴参谋。我们一听,断定又是顽二支队搞的鬼。就对吴瑞生同志说:“《水浒》上有真假李逵,现在又出了真假吴参谋。吴瑞生同志,你看怎么办?”
吴瑞生同志早已气得脸发紫,他猛然跳起来说:“首长,让我去干掉它!”
“你怎么个干法?”
“来一个将计就计,化装成群众送鸡鸭酒肉进去,打它个措手不及!”
我们说:“好!捉住活的,戏就更好唱了。”他说了声:“保证捉活的!”领着几个侦察员就走。
《水浒》上的真李逵是粗中有细,我们的吴参谋却是细中有细,那个冒牌的吴参谋自然逃不出他们的手。半夜时光,吴瑞生等同志就把那批坏蛋捆绑来了。
第二天,我们在山村小广场上召集了一个群众大会。到会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吴瑞生同志一声令下,侦察员押解着冒牌的吴参谋和一群小走卒走进了会常人群活跃起来,有的指指点点地说:“不错,就是这群坏家伙,半夜到处砸门找青年妇女!你看他们那副下流相,哪配做个新四军1有的接着说:“我原说嘛,新四军不会嘛!那个方方脸、挎匣子枪的,才是新四军的吴参谋,人家怎么会做那种狼心狗肺的事呢!”……
会上,我们对群众讲了话,宣传了我党我军抗日救国、灭匪保民的政策,当场揭破了国民党二支队的罪恶。然后向大家说:“老乡们,这群坏蛋抓来了,交给你们处理吧!”
群众齐声喊“好1有的叫把他们统统枪毙,有的说:“砸死他!不要浪费子弹,留下子弹打日本鬼子!”有个老夫子模样的人说:“自作孽,早该死——早该死啦!”
群众纷纷拥上来,指着那个假吴参谋的鼻子臭骂。有一个小脚的老奶奶说:“狼心狗肺的家伙,也有今天啊!你们活活烧死我的老头子,把我一家抢得干干净净,打得我身上红一块、紫一块,一点好肉也没有,今天我要吃你的肉才能出我的气!”说着,又哭,又打,又是咬,几乎昏了过去。吴瑞生同志赶忙上去扶住劝说:“老奶奶,有话照说,有苦就诉,我们一定替你们报仇!”人们的苦水像开了闸门,倾泻而下,顽二支队的滔天罪行,被一一揭发出来。接着我们宣布:群众的东西,一律归还原主。顿时,摆在桌前的大一担,小一箩的东西,全由物主认领回去了。最后宣判:把以假吴参谋为首的三个罪大恶极、血债累累的特务,就地枪决,以平民愤;其他的教育释放。这样处理,体现了我党政策。博得群众一致拥护,都说为他们除了害,出了气。
消息没脚,日行千里。公审大会的影响,迅速传遍了江全。人们都说:“新四军真是抗日救国、灭匪保民的。这样好的军队,总算给盼来了!”
捉放总坛主
敌人见我们在群众中的根越扎越深,就在刀会中大肆造谣污蔑我们,一时引起刀会头领们对我们的怀疑,有的甚至公开和我们作对。应该怎样对待刀会,师政委曾希圣同志曾经嘱咐过:“刀会虽然为封建把头所掌握,据了解,会众绝大多数都是我们的基本群众,要设法从下层突破,争取广大的基本群众。”曾政委还特别反复地强调:凡是愿意抗日的人,都要争龋要很好地运用“争取多数,反对少数,利用矛盾,各个击破”的斗争策略。
我们依据首长的指示,经过一番调查研究,决计首先做好八大禁地区的工作,争取八大禁的刀会。
这里的总坛主名叫王世喜,四十多岁,世代地主兼族长,手下有十几条枪。还在他叔父当总坛主的时候,就以“防匪保家”的口号,笼络了一部分人。日本鬼子占领香泉、高王店一带后, 他的根本利益也受到威胁, 便同顽二支队拉了一把,合作抗日。有一次鬼子“扫荡”,王世喜的叔父想露一手,和鬼子硬干一场,便请顽二支队助他一臂之力。顽二支队满口应承,借了十几条枪,还说派一个营助战。不料火线一拉开,枪一响,顽二支队的兵跑得无影无踪了。大刀会遭到惨败,王世喜的叔父被俘,砍头示众,头臭了还挂在树桠上。这还不说,顽二支队又给八大禁送来了一份假清单,说他们伤亡几十人,抚恤养伤费要五十石大米;消耗子弹一万多发,要五十石大米。共计大米一百石,非立即偿付不可。王世喜心里非常不满,觉得为了打鬼子,八大禁烧了房子死了人,国民党政府不仅丝毫没有帮助他们,反而趁火打劫,发国难财。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根据这个情况,我们便想办法和他联络,争取他和我们一同抗日。
谁知顽二支队的魔爪又伸过来了。说什么新四军要搞减租减息,穷人发动起来,刀会要解散,坛主们是要下台的。王世喜虽然明知顽二支队不怀好意,但是怕我们的力量小,站不住脚,不敢接近,以免顽二支队知道他们和我军有联系,更加受打击。
既然这样,我们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找到。有一天,傍黑的时候,吴瑞生同志先带领七八个人,都是大刀会会众的打扮,同事先安排好的倾向我军的会众混在一起,闯进了王世喜的大院。王世喜正在烧香叩头,祭主求神,便把他们的枪支缴了。会众气愤不平。吴瑞生同志说:“我们无意伤害王坛主,请他去商谈抗日救国、灭匪保民的大事。”会众说:“你们来一下不是就要走吗?”吴瑞生同志说:“新四军来了是不走的。我们的所作所为,你们也都是知道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怎样说就怎样做,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一来,会众都呆了。个别想动的,又怕伤了坛主,也没敢动。王世喜惊惧之余,他说:“要谈判就谈判,为什么恶请?”
吴瑞生同志说:“我们多次善请不到,只得恶请;恶请善和,也是好事。”
“好吧,到哪里去?”
“不远就到。”
当他们走出院门,正好与前去接应的我军部队会合。便一同回来。这时,酒席已摆好。 我们请王世喜入坐,倒了一杯酒,接着说:“王坛主,受惊了!先饮一杯,压压惊。”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王世喜神态很不自然。
随着王世喜而来的十几个会众,见到这种场面,惊喜交加,满肚子怀疑、愤怒,消除了大半。我们对于来人,都是一律招待,他们更感到新四军对人不错。
当我们解释了请他来的用意,说明了我们的抗日主张和政策后,王世喜的心神才定下来,连连称是。最后谈到具体条件时,我方要求王世喜要遵守的:一是共同抗日救国;二是实行减租减息,好让大家都有饭吃;三是同不抗日还为非作歹的军队断绝关系;四是灭匪保民;五不准走漏我军的消息,并经常将敌人的一切情况告诉我们。我们也主动提出,保证他们生命财产安全,发还缴来的枪支,在他的范围内,仍有他们刀会活动的自由。王世喜同意了这些条件,并叫会众捉来一只大公鸡,当场杀鸡盟誓,立下文凭,各执一纸。我军护送他返回原地。当以后把谈判的结果在会众中传达和宣传时,群众都认为,只有依靠新四军,才能抗日救国、灭匪保家。从此以后,八大禁一带的刀会,就被争取到我党我军的抗日红旗下面来了。
除害安民心
八大禁地区的局面一打开,大部队活动有了回旋余地,我们立即把和含独立团主力调进江全地区。部队一进八大禁,便摧毁了杨石庵的伪政权,吓走了盘踞金城庙的伪军,瓦解了石村庙伪据点……继而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权,我军控制了杨石庵、官渡河口一带,打开了和第二师与军部的交通线。
当我军继续向八大禁东北、东南圩区发展时,国民党江浦县政府及其二支队,趁我军立脚未稳,派了反动军官和特务,胁迫刀会会众万余人,由顽军压阵,像疯狗一样的向我军扑来。
那是一个初冬的日子,我军正由八大禁向孟姜庙、石桥一带活动,宣传合作抗日。忽然圩区里一片锣声,大刀会会众云集。他们喝了药酒,“猪头疯”发作起来。我们发现这情况,一面散发大量宣传品,一面指挥部队分两路退向张家集。每过一个村庄,都对群众说:我们不是打不过他们,而是不想打他们;看到他们大都是被欺骗的穷人,因此我们让他们。“刀枪不入”是骗人的,请他们劝阻自己的亲人,不要受坏人的欺骗来追打我军。让步是有限度的,如果硬要再逼,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卫。枪一响,子弹是没有长眼睛的。……
一面宣传,一面向后撤。从中午到下午,连退了几十里,最后退到张家集后面的大山上。战士们纷纷请战。有的说:“我们不能再退了,如果再退, 他们就更加嚣张。” 有的说: “日本鬼子都揍了,飞机大炮都不怕,还怕这几把破大刀! ”……于是,我们进行了紧急动员,向部队全体同志再次解释,大刀会是受了反动派的欺骗。这场斗争,我们不单是在军事上要打胜仗,而且要在政治上争取主动,使群众更认清我军是为人民的;我们不到万般无奈时,决不开枪。同时也向大家交代清楚:到此为止,再不后退一步。他们再追上来,就地还击。但开枪要注意两点:第一,尽量不伤会众,组织神枪手专打穿黄呢子军装的军官,打裹黄头巾的刀会头目;第二,一旦把他们打垮,不能随便追击,更不能杀害一个俘虏。
刚刚布置好,顽军就逼着刀会向我军扼守的山头攻击,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我们才开始还击。
刀会追了半天,药酒已经解了;特别是我军这一路上的宣传,使许多人的头脑开始清醒。我们一阵排子枪打倒一些穿黄呢军装的指挥官,放倒几个包黄头巾的头目,他们便乱作一团,丢下大刀往回跑去。冲上来的会众,被活捉了。他们纷纷哭诉说:“我们是不愿打你们的,都是他们(指刀会头子和顽军官)欺骗和逼迫我们来的。”
收兵后,我们慎重地处理了善后工作。对于俘虏,全部教育释放;负伤的给敷上药,着人扶着或抬着回去,每人还发给路费和传单;对被打死的会众,都用白布包上,买了棺材装好,写好信,让他们的家属抬回去;对真正穷苦的,还发给一些救济款。
我军这样仁至义尽,使群众很受感动。就连一些死者的家属也说:“新四军真是好心人。人死了,也不能怪新四军,只怪顽政府和二支队,把人拉去替他们挡炮火!”
我们粉碎了顽固派利用刀会向我们进攻的阴谋诡计后,进一步扩大了我党我军的政治影响,争取了更多的刀会,团结了更为广大的群众。从此以后,江全地区的抗日斗争,出现了一个新的局面。一九四三年初,鬼子一千多人向我石灰张、八大禁一带进攻,想摧毁我抗日民主政权,赶走我军,截断我师与二师、军部的交通。我军三百余人,与当地群众、刀会一起反击敌人,激战了徽欤叩幸徊浚腥送耆骼#沼谌〉昧耸だR院螅诮? 鬼子(有一部分伪军)向我石村庙偷袭,枪声一响,周围群众自动带着武器配合我军,将敌人层层包围。战斗了几个小时,将敌全歼,缴获其全部武器。这样的战例,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出现。经过这一系列的战斗,我军战斗力增强了,队伍壮大了,根据地也更加扩大了,巩固了,从而和人民群众建立了血肉不可分的关系,人民群众都称呼我军为和含江全的子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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