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维纪回忆一九四二年在许家岭地区养伤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6-05-01 01:05:01
皖南突围以后,我被分配到新四军第七师挺进团工作。部队在皖西宿松、太湖一带开展抗日工作,又受到国民党桂系顽固军及土顽、土伪的联合进攻。一九四二年元旦,我军在许家岭地区奋战了八昼夜,我和刘金生连长负了重伤,在担架上随着部队突围。之后组织上决定把我们留在山区休养,派了两个小通信员护理我们。
大股小股的顽军到处流窜,我们的处境愈来愈困难了。多亏通信员小陈和小邢在阎王寨附近找到一个僻静的小山洞,把我们背进去隐蔽起来。
荆丛和枯草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走到跟前也难发现。可是,过了两天,干粮没有了,肚子咕咕直叫。不得已,只好叫小陈下山去搞吃的东西。
过了几个钟头,小陈轻捷地爬进洞来。可是他两手空空。刘连长禁不住地问道:“怎么,没搞到吃的?”
小陈两只眼闪着快乐的光芒,高兴地说:“这下可好了,找到一个老大娘……”
“什么老大娘?”我们都发愣了,难道是他的什么亲人;不,这不可能的。
“究竟是什么人啊?你对她说了些什么?”我们都不安起来。
小陈嘿嘿地笑了两声,更加得意地说:“一个好老大娘,她一口答应要给我们送饭。我还领她上来看过道路呢!”
“人呢?”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心想,小陈呀,你一向蛮机灵,今天怎么这样粗心大意呢!刘连长也向他投去惊疑和责怪的眼光。
小陈似乎明白了我们在责备他,赶忙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们。原来他下山后,发现山根下有灯光,便悄悄地走过去。一看,是座破屋子。屋里有四个人:一个老大娘,一个大嫂子,还有两个孩子。小陈开口向她们买粮食,老大娘连声说没有,并问小陈是干什么的。小陈打量了一下,这家人很穷,四口人,床上只有一条露着棉絮的破被子,心想穷人的心都是向着共产党和新四军的,就照实对老大娘说明自己是新四军。这一下,老大娘热呼起来,连声问住在什么地方,有几个人。小陈支吾了一阵,没有直说。老大娘脸色一变,说:“怎么,你这个娃娃,不信我这穷老婆子!我懂,新四军就是往年的红军,红军还信不过穷人!”小陈一想,这地方早在十年前就是红军根据地,近几年新四军游击队又经常在这一带活动,听老大娘的口气,她是热爱红军的,于是就把山洞里缺粮的事说了。老大娘一听,一把拉住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孩子,你放心吧,找到门上来了,我总不能叫你们饿着。你先对我指指你们住的地方,天亮了,我把饭做好了给你们送去。走吧,你不能在这里多等……”小陈讲到这里,望望我们说:“你们放心吧,我敢保证,老大娘的话是真心实意。”
这一夜,埋怨和感激搅动着我们的心。倘若小陈错信了人,被告了密呢……唉!不陈太直心眼了!可是,倘若老大娘真的送饭来了呢,那又错怪好人了。看来,不陈与我们不一样,他深信不会出错,躺在那里呼呼睡熟了。
天才朦朦亮,小陈一骨碌爬起来就向洞外爬。小邢抓住他:“你上哪里去?”小陈笑着说:“去等老大娘!”不知小邢是担心小陈出事还是高兴,对他说:“咱俩一块去!”
他们出去以后,我和刘连长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多一会,他们回来了。小邢先把半个身子探进洞来说:“连长、指导员,老大娘送饭来了1接着,听见老大娘说:“里面这么黑呀1我听到这声音,马上支起身子想看看她,可那么黑,只能看见洞口一团黑影,便朝洞口说:“进来吧,大娘!黑影越来越近,两只干枯而温暖的手,摸到我的脸上。刘连长和我几乎是同时叫了一声:“大娘!”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孩子,你们伤着哪里?疼吗?唉!那些该死的反动派,把人都整治成这个样子了。唉!” 大娘又叹了口气,转过话头说:“你们住在这里很好,往后有事就找我吧。不要怕,这洞没人来。”大娘接着说,她在这山下住了几十年啦,从前红军就常在这山里驻。红军在山下打土豪的时候,她家分过东西;红军给她打过柴,她给红军做过饭。我们听到这些话,心里亮堂了。刘连长感激地向大娘说:“大娘,山路不好走,你老人家上下不方便,以后,你替我们买点粮食就行了,要不,会连累你的!”
“你怎么说傻话呀!我这个穷样子拿钱去买粮食,人家准说来路不明,那才是害你大娘哩!你放心吧,大娘有饭吃就饿不着你们。”
天渐渐亮了,从洞口射进来的微光照到大娘脸上,我才略微看清了她的面庞。她脸上满是皱纹,鬓角上耷拉着一绺灰白的头发,嘴唇有些凹瘪,想是掉了几颗牙齿。大娘见天已大亮,才摸摸篮子对小陈说:“快吃饭吧,你看我光唠叨,饭都凉了!”说罢起身要走,并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出去,以免坏人知道了出事。
小陈把大娘送出洞外,回头来把篮子揭开,得意地叫着:“呀!大娘真想得周到;看!有六谷子饭,红山芋做菜,嘿!还有一些大米饭!……连长、指导员,这都是给你们的。”
从那天起,每天早上、傍晚,老大娘或大嫂子总是风雨不误给我们送饭来,而这些饭,总有几种花样,除了六谷子,还有大米、山芋、黑豆,有时还掺着一些熬得烂熟的蔬菜。这些饭是怎样做成的呢?刘连长说,这饭很像“千家饭”。过去,有的人家孩子为了长命百岁,妈妈就向东邻西舍要些饭来。小陈听了连长的话,笑着说:“也许大娘给咱们弄的千家饭吧!” 真没料到,我们吃的真是“千家饭”啊!
这一天,大娘八岁的小孙女来给我们送饭了。她穿着一件长到膝头的破棉袄,裤子很单薄,冻得发紫的脚指头,从张着口的鞋子前面伸出来。小邢接过了半篮子饭,亲切地问了一句:“奶奶呢?”孩子怯生生地靠在洞边,把小手放在嘴边,两只黑黑的小眼闪动着,一声不吭。小陈以为老人病了,又问了一句:“奶奶呢?是不是病了?”小女孩连连摇头,嘴里低声冒出一句话:“要饭去了!”
“啊!刘连长头上的伤还没好,往日不敢抬头,听到“要饭”两字,马上抬起头来惊叫了一声。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半篮子还冒着热气的杂七杂八的饭,眼泪快流出来了。 “怎么,你……你们天天要饭?”小邢声音微微地抖着,一把抱住那孩子,望着她那两只水汪汪的眼睛。
小女孩微微地点了几下头没说话。小陈正忙着盛饭,听了这话,完全像呆了一样,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呀!小妹,你……怎么不早说呢?”
“奶奶不叫说。”
还有什么可问的呢?此时此刻,就是用千言万语,也道不出满腹的激/情!大娘啊,大娘! 这些天,我们只觉得你和你的一家,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的依靠,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吃的每一碗饭,每一粒米,都是你和孩子们踏破千门万户,讨来的啊-…我们几个人望着那半篮子饭,谁也没咽一口。
傍晚,我们派小陈下山去见大娘,要求她从今以后再不要给我们送饭了。可是大娘却随着小陈上山来了。我们听到她的声音,爬到洞外去迎接,齐声叫着“大娘!老人不等我们开口,就说:“孩子们,你们也不要客气,只要有大娘吃的,就有你们吃的。眼下,那些坏东西都驻在山下,说什么你们也不能下山。”
对于这样的亲人,对于这样爱我们唯恐不周,助我们唯恐不力的亲人,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我们只好把深情记在心里!
大娘走后,小陈坐在洞口,拨开荆丛,向大娘走去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用袄袖擦了擦双眼,突然一昂头,拳头一挥,仿佛要一拳砸破这个旧世界。
在一个繁星闪闪的晚上,我们离开了那个住了四个多月的山洞,由小陈带路,到山下去同养活我们的亲人告别。见到大娘,我们齐声地说:
“大娘,我们要走了!”
“大娘,我们永远忘不了你!”
人在最激动的时候,嘴总是笨。我们望着大娘和她的全家人,除了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什么也不会说了。
大家一时都沉默了。借着星光,可以看见两个孩子紧紧地依偎着大嫂,她们的眼光闪烁着。
大娘轻轻地抚摸着刘连长和我的伤处,说道:“好吧,孩子们,要留也是留不住你们,大娘盼着你们早早打跑鬼子,早早打回来!大娘几辈子受穷,唯一指靠是你们!”
我和金生同志都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老人的手,这双干枯的手,竟像钢筋铁骨一般坚实,使人精神振奋。我们懂得,老大娘的心意,正是大别山区人民的共同愿望!
在朦胧的夜色中,我们离别了大娘,告别了亲人。然而,不论走到何处,我们都能感到大娘在身边,她那光辉而伟大的慈母形象,鼓舞着我们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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