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寇“扫荡”、“蚕食”、“封锁”……如黑云滚滚而来,又加上灾荒,给咱根据地军民造成了巨大的困难,日子可真够苦的。你沿着清漳河随便走到哪村哪户,揭开锅看看,很难见到几颗米星星,尽是瓜果野菜。人民生活如此,部队生活也如此,有时一天只喝两顿菜糊糊,体力大大削弱。全党全军在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下,掀起了大生产运动。总部作出决定,要我们警卫总部的部队,将清漳河岸的沙滩开辟出来,种上庄稼,为自己解决生活困难,也为人民减轻负担。左副参谋长亲自率领部队开上了荒滩。清漳河边很快地搭起了一座座草棚,荒凉的沙滩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开头碰到的第一个困难就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左副参谋长亲自带领司务长、炊事员和医务人员上山去鉴别那些无毒的野生果菜,拿回些标本来,让大家再去大量搜集,补救粮食的困难。开饭时,炊事员担来了野菜汤,还有果干和小米的混合炒面。左副参谋长也从身上掏出了小布袋,取下小碗,递给炊事员:“喏,给我也来一碗!”
火毒的太阳当空照,我们流着汗,在沙滩上来回奔跑,一筐筐砂石运走,又从山上运来了一筐筐土。白天顶着太阳,晚上披着星星,吃在沙滩,睡在沙滩,唱唱闹闹在沙滩。左副参谋长除有重要公务外,几乎每天都和我们一起劳动。他和参加劳动的罗瑞卿主任抬一个大筐,边走边说笑,还给我们喊鼓动口号。休息了,左副参谋长又同我们坐在一块,给大家讲毛主席在瑞金沙坪坝亲自帮助群众打井的故事。
在紧张的劳动中,我们的衣服都磨破了。有一次,队伍正集合,左副参谋长来了,他望了望队伍不整齐的样子,紧皱着眉头,问我:“唐万成,你这个单打一的作风,要改改啊!这还像个八路军吗?”我支吾着,无言可答。他又加重语气说:“不怕破,就怕脏!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使部队保持整齐清洁!明天休息一天,让同志们洗洗衣服,缝补缝补。”说着拍拍他单军裤上补的两块大补丁:“你看,这样补补不就不破了吗!”第二天,他要军需部门发给战士们每人三股线三根针。于是,勤洗勤缝补,很快成为一种风气。
左副参谋长领导着我们,流了许多汗水,开垦出来的数百亩土地,种上了各种秋季作物;又在清漳河边用大石筑起了拦洪坝,并开辟了几道水渠,把河水引进来。在第一批开出来的地里,瓜菜已长得绿油油的了。在庆祝开辟沙滩胜利的联欢晚会上,左副参谋长兴致勃勃地从人群中站了起来,走上讲台。他说:“鬼子想把我们困死在太行山上,可是八路军神通广大,把荒滩荒山荒洼洼,都变成了宝地,群众也开展了生产运动。人民是水,我们是鱼,水多了,鱼也活跃了。抗战,抗它个十年八年,只要日本人愿意,我们可以奉陪……”
浩气长存
这是难忘的一九四二年五月反“扫荡”。
半夜时分,我们睡得正熟,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把我惊醒了。电话里传来左副参谋长熟悉的声音:要我们警备连的连排干部立即到总部去。
总部驻在麻田镇。我们匆匆跑到,许多屋里都亮着灯。王科长和一些参谋都围在左副参谋长屋里。我们一走进去,左副参谋长劈头就问:“战士们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
“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都准备好了!”
左副参谋长满意地点点头,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双手捏着刮得光光的小白杨棍的两端,和蔼地对我们说:“你们来!”一位参谋端起蜡烛,我们跟着走近地图。左副参谋长向我们交代说:敌人二月“扫荡”失败后,这次又从正太、同蒲、平汉等线纠集了三万余兵力,进行疯狂报复,分多路前来合击我们总部。讲到我军的部署,他的小白棍沿着蜿蜒的清漳河而上,绕过青云岭,直指平(定)昔(阳)方向,又折回西南指向榆(社)辽(县)方向,点了几下: “这两路由一二九师负责顶着。”小白棍又从涉县、黎城一直指到歧极关:“这一路就是我们来对付了,敌人大约有两千人。”
左副参谋长交代任务,从来话都很短,这次却从整个形势谈起。
他特别提醒我们说,从局部看,我们是处在敌人的包围之中,但从全局看,敌人是在我们军队和人民的汪洋大海包围之中。接着又指出,这次华北的敌人拚了老本,妄想把我们消灭在太行山上。为了吸引敌人,配合我们跳到外线去的主力行动,我们目前的处境是相当艰苦的。”方局、总部、党校和整个后方机关都在我们周围,几千同志的生命都担在我们的肩上。我们一定要掩护他们安全转移,跳出敌人的合围。谈到警备连的任务,左副参谋长亲切地对我们说:“你们连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共产党员,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老红军,相信你们一定能完成这次艰巨的任务。告诉同志们,太行山压顶也决不要动摇!”说到这里,声震屋宇,我们的心腾地燃起了火。
这时,罗瑞卿主任也走进来了,他和左副参谋长交谈了几句,也对我们作了一些指示。 天明时,连队已进入阵地。抬头一望,从辽县到麻田数十里的山道、大路上卷起了阵阵黄尘,敌人一路烧杀过来。
鬼子一开始就以猛烈火力来压我们,各山头的尘土腾空而起,飞机盲目丢炸弹。我们警备连共有二百多人,火力也足,扼守着两个山头,像两只铁拳拱卫着总部转移的道路,接连打退了敌人的几次冲锋。
天近中午,我心里正在挂念着首长走了没有,转移的队伍到了哪里。忽然从硝烟笼罩的山坡上连滚带爬地下来了一个人,到跟前一看,是左副参谋长的警卫员。他满脸汗污,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一伸手:“给,唐连长!”我接过来一瞧,是巴掌大的一块麻纸,上面写道: “总部正在转移,誓死保证安全。”下面是左副参谋长惯用的签字。我忙问:“‘十四号’在哪?”警卫员用衣襟擦了擦汗水,指了指后面的山头。我忙叫:“三排长,指挥!”撒腿就往那里跑。
在一个独立家屋前的核桃树下,我见到了左副参谋长。他双手举着望远镜,向远近山峰移动着,满山炮火,丝毫也不为所动。我急步上前,正想说“‘十四号’,快转移吧”,还没出口,左副参谋长却先问我:
“唐万成,看见没有?那边山上还有老乡哩,快派人去牵制一下敌人,让他们跑出去。” 说着放下了望远镜,向我问了部队的伤亡和大家的情绪,并鼓励说:“我在这看得很清楚,你们打得不错,好好给战士们讲讲,打仗嘛,就要能过得硬!现在是和鬼子比硬的时候了。” 我劝他先走,一切都请他放心。他笑笑,却用命令的口吻催我:“好,你快回去指挥部队。”
当我回到了阵地上,派一个班去把山头上的老乡掩护下来,敌人已停止了进攻。远远近近只能听到几声稀落的枪声了。按照以往反“扫荡”的经验,也许敌人该是往回撤的时候了。我们的万斤重担总算可以卸肩了……想着想着,心里舒坦起来,不知怎么就迷糊着了。
忽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唐万成,敌人上来了!”我一吃惊,猛地跳起来,左副参谋长就站在面前。他右手提着左轮枪,浑身扑满了尘土。“快,抢占前面山包!”我顺他手指的那个山头一看,一群鬼子兵全部改装成八路军的模样,正钻茅草入丛林,从十字岭横插过来。敌人想用这一刀将我们转移队伍拦腰截断。我这个连长想得多简单呵,幸亏左副参谋长发现的早,要不,那可就麻烦了。我一边带领部队反击上去,一边又记起左副参谋长经常教导我们的话:“指挥员在战场上,要像一个高明的象棋师,走一步,要看下三步……”这时,从十字岭右面一道坑梁的背后,也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炮弹也吭吭打了过去。一直在我们头顶盘旋的四五架飞机也一齐飞向那边助战了。原来敌人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哩,他们刚才在停止进攻摆出撤退模样的同时,又悄悄地来了个分兵:一支从左侧偷袭,另一支精锐部队抄到我们的背后去了,企图切断我们整个转移队伍的道路。可是敌人的一切阴谋诡计全在左权副参谋长的洞察掌握之中,他早把政治部的警卫连摆在山垭口前的一条高耸的圪梁上,一直按兵不动,专候敌人的光临了。
狡猾的敌人两着失败后,又从正面向我们拚开了老命。枪声、炮声一阵紧一阵。霎时,太行山黯然失色,山崩地摇。我们却岿然不动。与此同时,我们的转移队伍正沿着山坡小道,像几条长龙向十字岭中部蜿蜒伸去……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里,左权副参谋长始终和最后掩护的部队在一起。他在哪里,哪里就有千百倍的力量;他在哪里,哪里就响起了激昂的口号:“太行山压顶也决不动摇,誓死保卫总部安全转移!”
太阳偏西时,我们的总部终于跳出了敌人的大兵合围。就在这几千人转危为安的时刻,敌人的一颗罪恶的炮弹,落在转移队伍后尾的左权副参谋长的身旁。……
当左权副参谋长牺牲的消息传到我们耳边时,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不,这是决不会有的事!他就在我们身后,他那洪钟般的声音,仍在我们耳边响着:“太行山压顶也决不动摇!”于是,我们坚持在最后的各阵地的同志们,又像旋风般卷向了敌人……
敌人的五月“扫荡”又被粉碎了。从敌人重围中跳出来的北方局、总部和党校的同志们,听到左权同志壮烈殉国的消息,个个热泪盈眶,悲愤不已。……后来太行人民为纪念左权将军的不朽功绩,把将军殉国所在地区的辽县改为左权县。太行山苍松翠柏,绿水青山,永远象征着在民族革命战争中英勇殉国的左权将军的伟大精神和崇高气节,他的英名和所有革命先烈一样,在中国人民革命史册上永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