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良回忆总部残废军人学校在五月五指山反“扫荡”

Admin 发表于2016-05-01 11:14:02
五月反“扫荡”开始后,主力部队已跳到外线作战去了,我随总部残废军人学校来到五指山。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是隐蔽待机,坚持斗争。
我们这个学校共有二百多人,都是些在战场上和敌人搏斗而伤残的同志,有的双目失明,有的截去了上肢或下肢,大都要拄着手杖或要人搀扶才能行走。我们唯一的武装力量,是临时组织起来的一个侦察排。这个排从排长到战士,都是从残废军人中选拔的。手脚也大多不灵便,但他们都是些久经战斗锻炼的同志。特别是排长老余同志,我们一上山,他就向我说: “指导员,这一带的道路、村庄我都熟悉,往后有什么任务,放心交给我吧!”
老余同志我是了解的。他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抗战初期曾在这一带打过游击。虽然负过两次重伤,走起路来腿有点瘸,但正像常挂在他嘴边的那句话:“身体残废了,心没残废”,仍然精神饱满,满身是劲。和这样的同志在一起,我坚信天大的困难,都是能够战胜的。
进山的当天早晨,敌人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开始是盲目地搜山,虚张声势地呼叫,遇到从草丛里飞出一只山鸡,也要架起机枪猛扫一阵。五指山连绵几十里,是太行山向东的一条余脉,山高林密,悬崖绝壁,那些大洞套小洞的石窟,天然地形成了许多出入口。我们分散隐蔽在这些石洞里,任敌人怎么闹,也不理它。敌人搜了半天,没有搜到一个人,便改换了方式:把队伍排成一条线,挨个山头搜。就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小宣传员被堵在洞里,壮烈牺牲了。
党支部在当晚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如何对付搜山的敌人。大家一致提出:不能死蹲在山洞里。要采取积极的办法,打破敌人的搜山计划。党支部决定由我和余排长各带少数同志,拉出山洞去打游击。
第二天,敌人又开始搜山了。我和余排长分头带着几个同志插向敌人背后。不等敌人接近山洞,我们便从背后打起来,然后引着敌人在深山里转圈。敌人搜东山,我们埋伏在西山放枪;敌人扑西山,我们又跳到东山甩手榴弹。瞅着空隙,插到敌人中间去揍它一顿。
敌人疲于奔命地搜了几天,没有结果,便变换主意,索性在五指山四周驻扎下来。我们也就来了个“穴居深山”不露面。
白天,天气晴朗时,同志们走出石洞,晒太阳,找野菜,用石板学文化;晚上在洞里围着火堆讲故事,谈笑。我和余排长住在一个洞里。他不爱多说话,每逢大家天南地北地谈论时,总是独自盘腿坐在一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有时他还带着针线包,走到这个洞里问一声:“谁要针线?”走到那个洞里说一句:“谁的衣服破了?”看到一些手、眼残废的同志衣服开了线,扯了口,就像个老妈妈似的,不声不响地蹲下去,低着头替他们缝好。
他的手很巧,往往在别人看来再也不能上身的衣服,经他修修补补,又能穿了。红军改编之前发的一套单军装,他还珍惜地保存着。每次打开包袱,那红色的领章,总是吸引着许多同志的目光。触景生情,往往在这个时候,他会给同志们讲起红军的故事,讲起当年红军在他家乡大别山区的斗争……
六七天过去了,山周围的敌人仍没撤走。我们带的粮食本来不多,省吃俭用,还是吃完了。五月的季节,山上的野菜并不太多,野果还没有豆粒大,靠山吃山是行不通的。这天黄昏,我正发愁,余排长走进洞来,高兴地对我说:“指导员,我们侦察到山下有敌人的一个给养站,晚上没人看守,咱们去钻这个空子怎么样?”
这个消息,真好比雪中送炭。我们立刻组织了二十多个同志,趁黑摸进了村子。村里群众都跑光了,敌人从四处抢劫来的粮食堆在一个大院里。大部分是带糠的杂粮,少部分是柿子磨的炒面,大概敌人嫌这些东西不好吃,没派人看守。我们正动手往布袋里装,突然通信员跑来报告,说村外发现有手电光,可能是敌人。我们立刻向村外撤。
同志们多是残废,本来就有些行走不方便,现在又背着粮食,自然走得更慢了。刚刚走出村口,敌人喊叫着从背后追赶上来。我和余排长走在队伍末尾。这时,他停住脚步向我说: “指导员,你带同志们上山,我去把敌人引开。”不等我说话,他便带着侦察员小胖和另外两个同志,向着敌人追来的方向迎去了。
一阵猛烈的步枪、手榴弹声,把敌人的喊叫压下去了。我们趁机拐进一条山谷。背后的枪声,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返回住处,天已快亮。同志们听说搞来了粮食,都拄着拐棍从石洞里迎出来。可是,当大家听说余排长和几个同志没回来,都不约而同地把眼转向山下,担心地望着那崎岖的小路。我对大家说:“同志们不要担心,余排长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大家,倒不如说安慰我自己。
焦急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了。我放下粮袋,正要带几个同志下山去找他们,突然石洞外传来欢呼声:“排长回来啦!排长回来啦!”
“指导员,同志们都回来了吗?”我还没走出洞口,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传进洞里来。是老余,真的是他回来了。
“同志们都回来了1我兴奋地扑上去,猛地握住他的右手。他只轻轻地和我握了一下手,又赶快缩回去了。借着洞里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光,我才发现他的胳膊在流血。
“怎么,你负伤啦?”
“不要紧,子弹穿了个小洞。”他微笑着说,“我这只手,算是和子弹交上了朋友,当红军的时候,被白狗子打了两个洞,今天又叫日本鬼子打了一个洞。”
这真是个硬汉子啊!负了伤,血还在流,他却像没有事似的说开心话。我赶忙把他按在石凳上坐下,从背包里找出一块旧布,替他包扎上伤口。他知道搞来的粮食不多,就对小通信员说:“告诉炊事员同志,把炒面分给重伤员,糠,分给侦察排。”我向他说:“你快躺下休息一下吧,这些我去安排。”
有了做饭的粮食,各个石洞里又活跃起来,大家知道这点糠和粮不是容易得来的,纷纷提出要省着吃。可是,尽管怎么节省,三天以后,又没吃的了。派人下山侦察,敌人仍没有撤走的迹象。余排长几次提出下山去,都被我说服了。没有十分把握,我是不能轻易下决心的。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我一看是下山搞粮的好机会,便决定亲自带几个人下山走一趟。余排长见我要下山,猛地从铺上跳起说:“好,咱们一块去。”
我看他伤口还没有完全好,说什么也不让他去。他沉着脸问:
“为什么?”
“你的伤口还没好!”
“看,已经完全好啦1他摇摇手臂,笑着说:“我下山,是老猫上锅台,熟路一条;你还是留在山上照顾大家吧。”
两个人争执了半天,最后才取得协议:为了免得扑空,我和他各带几个人分头下山。
山下的敌人,自从上次被袭击后,格外警惕起来。我带着几个人摸了半夜,也没找到空隙,还差一点被敌人咬祝眼看天快亮了,才扫兴地返回山上。余排长已经回来了,这时正忙着分发猪肉和白面哩。
“这是从哪里搞来的?”我惊奇地问。
“从敌人据点里‘领’来的。”小胖不等余排长回答,抢先对我说:“排长带我们绕过三个村庄,一家伙插进了敌人据点里。我们冒充敌人,摸进了敌人的伙房,连收条也没开,就扛回了半片猪肉、两袋白面。”他说得有声有色,逗得大家都笑开了。
我们白天不敢生火,怕敌人发觉,太阳一落山,各个山洞里就热闹起来。这边炖肉做面汤,那边烤面饼,好像是过节日会餐一样。
我走到侦察排做饭的地方,看见余排长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两膝盖夹着一只张了嘴的鞋,一针一线地缝着。旁边小锅里冒着热气。我问他:“饭做好了吗?”
“做好了!”他快活地回答。
“是炖肉,还是面汤?”说着,我走近锅台跟前,揭开锅盖一看,不由得一愣,锅里既不是炖肉,也不是白面汤,却是满满的一锅野菜。拿勺子往下翻了几翻才漂出星星点点几粒小米。我问他:“你们为什么吃这个呀?”
“这饭不错啊!余排长见我责备他,停住手里的针线,小声向我解释说:“就搞来那么一点面,一点肉,让同志们多吃一点吧。我们侦察排的同志都棒着哪1说着又低下头去缝他那只张嘴鞋。
听着他的话,望着他那清瘦的面孔,我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心想:老余啊,老余,打冲锋你当先,退却你挡后,为了同志们,你不惜生命,不惜流血;今天,你从虎口里夺回了白面和猪肉,又全部分给大家吃,自己偷偷地躲在旁边,煮的是一锅野菜汤!……
这一晚,我久久地不能入睡,深深感到,我对老余的了解太浅了。
艰难的日了,就是这样一天天渡过的。二十天以后,联络员带来了一份太行出版的油印的《新华日报》。在报上最显著的地方,登载着我一二九师主力出击敌后,夜袭长治飞机场的胜利消息。这激动人心的消息,从这个石洞传到那个石洞,一张油印报都传破了。同志们纷纷提出口号,要咬紧牙关,坚持到底,等待我们的主力部队回来。
可是,包围着五指山的敌人却更加疯狂起来了。过去只是白天搜山,现在晚上也出动。这样一来,我们下山搞粮食更困难了。山中的毛桃、野杏和一些不知名的果实,我们都给找来吃了。最后实在没有可吃的了,炊事员把留给重伤员的一点点黑豆也拿出来,每人分了几粒。同志们饿得不行了,才放两颗在嘴里嚼嚼,用泉水送下肚去。
就在这种情况下,一天晚上,余排长又带着两个同志,下山去搞粮。他们摸到敌人驻的村里,搞到两袋粮食正向村外走,敌人从三面包围上来。老余看大家走不脱了,把肩上的粮袋交给一个同志,说了一句:“快走,一定把粮食送回山去!”然后从腰里拔出两颗手榴弹,一个人向敌人扑去……
我们等着余排长,想着余排长,以为他一定和上次一样会回来的;可是等了一夜又一天,仍是不见踪影。直到第二天晚上,我们几个人摸下山去,在一条大路旁,才突然发现了牺牲的战友——老余同志。我们怀着无限的悲愤,把他的遗体抬上五指山,安葬在山后小溪旁一片青杠树林里,并在山洞里开了一次隆重的追悼会。他那对敌人勇猛如虎和对同志舍己为人的精神,像一颗永远闪耀着亮光的星星,照耀着五指山,鼓舞着我们度过了以后最艰难的几天,终于迎来了五月反“扫荡”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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