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新划的献(县)交(河)县成立了县大队,我任大队的医生。
一天,大队长宋云波同志把我叫到队部。他招呼我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敌人今后的‘扫荡’会更频繁、残酷,我们的战斗任务也将更加艰巨,流动性更大。为了使伤病员能及时得到治疗,我们必须有一个立足点。领导上再三考虑,决定派你回自己村去办个医院。”
“医院?留多少人?医疗器械和药品怎么办?”听说要办医院,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些。 “人员并不少。你,还有你们村的党员和群众。”大队长仍不紧不慢地说,“至于医疗器械和药品,咱们的家底你也清楚,就是那些。”
从整个形势来看,伤病员的治疗和休养,确实需要个固定的地方。可是办医院,总不是个简单事。过去碰到困难,就请示上级解决,今后哪有这样方便!我们又只有几种常用药品和两把镊子。……我的思想一会东,一会西,拿不定主意。
“困难是不少!大队长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用充满信心的语气继续说:“不过,我们也有战胜困难的有利条件。你们村的党支部很坚强,群众觉悟也很高。坚定地依靠当地的党组织和群众,就是你战胜困难、完成任务的保证。”
大队长的话提醒了我。村里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仿佛他们都在对我说:“什么样的担子咱军王庄担不起来?来吧!”我感到信心倍增,立刻站起来对大队长说:“你说的完全对,依靠党、依靠群众,天大的困难我们也能战胜它。我一定坚决完成任务。”
我的家乡——军王庄,是个不满百户的穷村。抗日战争前,曾流行过这样一个歌谣:“青年谋生走八方,外乡的姑娘不进庄;提心吊胆熬小盐,磨破双手编条筐”。抗战爆发后,党领导人民实行了合理负担,成立了各种抗日组织,人民翻身掌了权。从此,在党支部领导下,抗日工作便搞得火红了。
我回到村里,放下背包便去找支部书记王恒昌同志。把建立医院的事一谈,他便干脆地说:“没说的,大叔,你开张吧,支部完全支持你,晚上咱就开个支委会讨论讨论。”
晚饭刚吃过,王恒昌、杨庆丰、杨国瑞便先后来到我的家里。支委会开始了。庆丰是村长,又是支部的组织委员,平时一向热心抗日工作,天大的困难,也不会皱眉,真是村里的一根“铁柱子”。恒昌把筹建医院的事一提,他就第一个抢着说:“把医院设在军王庄,这是上级对咱的信任,是咱村的光荣,就是天塌下来,咱也要硬着腰杆撑住它。”国瑞是支部的宣传委员,虽然言语不多,可是每到火候上,他的话总是一字值千金。这时,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说:“撑起来没问题。不过不能光靠咱几个人,要把全村的人都发动起来。要从最困难的地方想,点子想它几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经过研究,大家一致决定先把伤员安置在堡垒户。由我和恒昌照顾全面;庆丰负责伤员的吃、喝;国瑞负责帮助堡垒户应付敌人。一切研究妥当之后,庆丰便迫不及待地说:“不能叫伤员等着咱,说干就干,走!”
县委、区委和各群众团体,听说我们要在军王庄建立医院,有的送来了自己舍不得吃的猪肉和白面;有的从敌占区买来了药品和器械;县公安局还特地给送来了七个暖水瓶。东西虽然不多,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我们先接收了三名伤员。不久,又送来了十一名。这天,我挨家逐户去给伤员治疗。刚踏进杨国昌的院子,一股香味直钻鼻子。进屋一看,杨国昌的母亲正在用香油给伤员烙饼。我又来到恒昌家里,伤员正睡在恒昌娘的热炕头上。恒昌娘守在伤员的身边,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给伤员缝补衣服。她身旁还放着两个扣在一起的碗。我揭开一看,里面盛着两个荷包鸡蛋,水面上还漂着一层油珠。恒昌娘向伤员努努嘴,小声对我说:“快醒了。”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过一家又一家,家家都在为伤员的健康,尽自己最大的力量。
转入地下
一九四一年,日军为了把冀中这个“八路军的棉粮库”夺过去,把魔爪逐步伸向偏僻的乡村。他们经常突然包围村庄,进行搜查。我们的处境也越来越困难了。
一天,我刚给伤员换完药,鬼子便来了。他们到了老雅头婶子的家,把刺刀对着她的胸口问道:“炕上躺的什么人?”她伸手拨开敌人的刺刀,没好气地回答:“什么人?我小子,给你们修路累病了。”说着便去拿小碗里的鸡蛋。敌人看到鸡蛋,像饿狼似的抢过来吃了就走。另一伙汉奸钻到王贞祥屋里,贞祥媳妇正坐在炕上守着伤员。一个汉奸喝问道:“他是你什么人?”贞祥媳妇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男人。”一个敌人伸出刺刀就去挑被子。贞祥媳妇用身子护着伤员,厉声说道:“你要干什么? 他得的是伤寒病, 刚吃了药,正在发汗呢!汉奸们听说是伤寒病,拔腿就向外走。这时候,杨国瑞同志正在隔壁房子里。他担心时间长了会露了马脚,便决心把敌人支走。他刚走出屋子,迎面便遇到一个鬼子和汉奸翻译。鬼子问他看到八路没有,他知道鬼子是从东面来的,便随口答道:“我正要向太君报告,有二三十个八路,向西南跑了,还挑着东西,马上追定能追上。”鬼子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信以为真,立刻吆喝着向西南追去。
这一次,医院虽然没有受到损失,但也提醒了我们:往后伤员增多了,单靠堡垒户公开掩护容易出问题,必须另想办法。
一天,国瑞兴冲冲地对我和恒昌说:“直奉战争的时候,我把大门封了,从北屋后墙上挖了个窟窿,进出后随手用柴草一堵。奉军在这住了好几天,都没发现我家的门在哪里。我想也用这办法掩护伤病员,不知行不行?”我俩一听,都觉得这办法行,并决定先改我家的门。正谈着,工会主任王连晋也来了。他也觉得这办法行,于是决定明天就动工。大家分开时,恒昌对连晋打趣地说:“这就要唱你‘活鲁班’的戏啦!”
第二天一早,连晋就来到我家。他蹲在过道里,不言不语,左瞧右瞧。一会儿,又到我大哥家的碾棚里转来转去。这个碾棚的东墙就是我家过道的西墙,扇米的扇车,就靠墙放着。他对着扇车看了一会儿,猛地把烟袋往地上一磕,说:“行啦!动工吧!”接着又指着扇车出糠的斗说:“封了你家的门,在墙上打个洞,从这斗里钻进去,不就到了你家啦。鬼子、汉奸就是长三只眼,也不会看出这里有‘机关’!按照他的设计,我们迅速动工,建造了几间秘密病房。
日军经常到村里来搜查。他们为防我伏击,每次进村以后,都在高房子上设置警戒。这样,我们的秘密病房便时刻都有暴露的可能。正在这时,上级指示我们准备转入地下斗争。 一天晚上,恒昌、庆丰、国瑞、连晋我们几个人,又在一块扯了老半天,点子出得也不少,可是都觉得不可靠。国瑞一直没发言,小烟袋抽得吱吱响。沉默了片刻,他才不紧不慢地说:“咱们挖洞行不行?前些日子我在屋里挖了一条沟,上面盖了块木板,又放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鬼子来时,区委的两个同志跑不及,就蹲到沟里,鬼子在屋里翻腾了半天,可就没发现这条沟……”
“这倒是个办法!恒昌没等国瑞说完就把话接下去,“听区委说,西边的群众早就利用地道和鬼子斗争啦。我看咱们也干脆钻地道。”
“准行1连晋也紧接着说,“过去我给城里老财们盖房子,他们都有密室藏东西。要是咱家家都能挖个密室,再把它连起来,不就成了‘地下医院’了吗?”
“那怎么不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地下医院’这办法好极了!”庆丰可真是压不弯、折不断的“铁柱子”,听连晋这么一说,立刻表示同意。
大家分析了土质情况,决定先挖地下病室。连晋一夜的工夫就把图样设计好了:先从我家往北挖,通到王庆臣家的房子底下,在那里挖几个大一点的地下室,作为病室和手术室。图样一定,大家立刻动起手来。为了保密,我们只在晚上干。不几天工夫,一座地下手术室和几个病房便挖成了。
不久,我们又接收了一批伤员。原来的病房住不下,连接着挖下去又太费工,我们便在恒昌、庆丰、国瑞家里挖了些独立病房。行动困难的重伤员常住相联的病房;轻伤员分别住在恒昌等人的家里,鬼子来了,再进入独立病房。庆丰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把病房的洞口设在锅底下,伤员进了病房,放上锅就可以做饭。谁也不会想到在那熊熊的火焰下还会掩藏着伤员。
就在我们刚转入地下不久,日寇对冀中地区的“五一”大“扫荡”便开始了。整个献交县,到处壕沟纵横,公路如网,三里一堡,五里一碉。我们军王庄周围也不例外,站在房顶上转圈一看,东南六里的西辛店、正东七里的两合铺、东北五里的倪官屯、正北五里的梁家店、正西五里的范村、正南二里的武屯都筑起了岗楼。敌人站在岗楼上,只要拿望远镜一照,就可以把我们的活动看得一清二楚。这时候,我主力部队和县、区武装积极地展开了反“扫荡”斗争,我们的伤员也逐渐增加到一百多。正当我们准备继续扩大病房的时候,离我村半里路的南杨庄的地道被敌人发觉了,敌人施放了毒气。敌人走后,恒昌等人立刻赶了去,把中毒的人全抢救了出来。他们又当场考察了出事故的原因。回到村里,国瑞立即向群众进行解释;恒昌等人和在千斤寨挖了二十多年煤的老工人王法祥,根据南杨庄的经验教训,连夜设计出一张改进和扩大地道的图样。
工程又开始了。此刻,虽然全村人都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可是天一擦黑,男女老少便自动来到工地,一直干到天亮。恒昌可真是个组织家,他把岗哨一直放到敌人的岗楼底下,敌人稍有一点风吹草动,消息立刻就能传到村里。他又把整个工程划成几个工区,采取分片包干的办法,男的在地下挖,女的在上面运土。
有一天,一条干线遇到了松土,时刻都有塌陷的可能。五十多岁的王法祥老人听说后立刻跑了去。庆丰正准备进洞顶木板,法祥老人从他手里夺过门板说:“你是村长,还年轻,以后要你干的事还多着哪,我来1说着便钻进了地道。当他顶好了门板从地道里出来的时候,连胡须上都淌着汗水。恒昌的娘、国瑞的妈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个个累得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肯休息。一天黎明,我看到恒昌娘提着一篮土,一步一踉跄,便急忙劝她休息,她撩起被汗水粘在前额上的白发,打趣地说:“没什么,人老骨头硬,佘太君一百岁还挂帅出征哩。”人们简直是用汗水浇松了坚硬的土地,用意志把军王庄的地下挖了个四通八达。
第一期工程完工之后,恒昌、连晋等人发现许多重伤员进出地道困难,又想了个造假坟的办法。先后在武家坟、王家坟、赵家坟等茔地挖了许多假坟。从外面看去和真坟一样,里面却是舒适的病房。而且每个假坟都与地道相联。随着斗争的发展,我们的地道也不断地扩大和改进。后来,枯井里、坟墓里、碱土疙瘩里、树丛里,到处都设有真假洞口;每个洞口都有陷阱、翻板、“窝弓”、“线箭”等战斗设备和防毒、防烟、防水等安全措施。射击孔、了望孔、通风孔,更是星罗棋布。整个地道有“井”字形干线;每条干线又分出许许多多支线;一条大干线又环绕着所有的干线和支线。我们的医院就设在村西南的几条支线上。地下医院正式落成了。
严酷的考验
伤员不断送到医院来,军王庄进进出出的人,黑天白日不断。天长日久,军王庄有医院这件事,也风言风语地传到鬼子的耳朵里。更严酷的斗争也随之开始了。
一天,敌人打破惯例,突然在早饭后包围了村子。他们一进村便抓住了正在压碾的老雅头婶子。敌人问她:“杨国藩在哪里?”她似理非理地回答:“他上关外二十多年啦,连音信也没有。”一个汉奸狠抽了她几棍子,骂道:“你胡说,他在家办医院,你还说他没在家,快说他在哪!老雅头婶子冲着他说:“你知道他在家,你就去捉嘛,对付我个老婆子算什么本事!汉奸没办法,带着鬼子直奔我的家。他们扑了空,便到隔壁捉住了我的邻居王庆臣和王老乔。敌人问王庆臣:“你是不是杨国藩?”王庆臣笑呵呵地回答:“这可是张冠李戴呀!我姓王,他姓杨,我比他大二十多岁呐。”敌人见两位老人都不说实话,便下了毒手。两个老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可是他们紧咬牙关,一字不吐。敌人又在两位老人家里乱翻乱挖,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抢了些东西,夹着尾巴滚蛋了。
敌人并没有就此甘休,过了几天,又耍起了新的花招。
这天,王振江正在村头推碾子,三个穿便衣的家伙急速跑来对他说:“老大爷,我们是八路军,鬼子追来啦,快领我们进密洞。”王振江一眼就看透了,决定趁机骂他们一顿。他凑到他们耳边,故意把声音放低说:“到据点里去给日本人磕几个响头,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啦!当汉奸的哪个不是拿脸当腚!三个家伙一听,立刻现了原形,手一招,跑来一群伪军,把王振江按倒就打。后来,王振江每次谈起这事,总是说:“反正骂他也是打,不骂他也是打,咱们的嘴也不是光会吃饭,为什么不骂!”
这天下午,敌人又包围了村子。庆丰怕暴露了医院,经支部批准,决定以村长的名义来对付敌人。鬼子兵进庄后,要庆丰集合全村的人开会。庆丰把大家领到离地道较远的王献舟家门前。日本小队长一看全是老人和孩子, 便问:“青年的统统哪里去啦? ”庆丰回答: “村穷,歉收,都外出逃荒去啦!鬼子冷笑了两声,便命令把老人、妇女和孩子分开,挨个审问。可是,问遍了所有的人,什么也没有问出来。鬼子恼羞成怒,转身抓住庆丰的前胸,瞪着大眼威胁道:“青(县)沧(县)交(河)八路的伤兵,统统的抬到你们村子,我的知道,你不说实话,埋了,埋了!”庆丰蔑视地学着鬼子的腔调说:“他们的没有, 我一个人的三个县伤兵藏不下。埋了埋了的也是没有。”鬼子哪里肯信,立刻把他绑了起来,推到一个猪圈里,又顺手拿过一把铁锨,嗖一声向他扔过去。 庆丰把头一偏, 铁锨砍在猪棚的柱子上。 “埋!快快的埋!”鬼子发疯似的逼着群众去埋庆丰。大家哪里肯埋,故意把粪土倒在庆丰面前,看起来土已埋到了胸口,其实连衣服还没有弄脏呢。这时,一个汉奸又把双庆老人推进一条堆满荆条的夹道里,威胁道:“不说把你活活烧死1双庆老人双目怒视,颤抖着胡子回答:“没见过。烧成灰还是没见过1汉奸真的点燃了荆条,熊熊的大火立刻燃烧起来。人们不顾一切冲开了伪军的刺刀,冲进火里,把双庆老人抢了出来。汉奸们又把双庆老人夺过去推进火里,然而又被人们抢了出来……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哨音。鬼子兵并没有真正抓到我们医院的把柄,又看到太阳已经落山了,狠狠地骂了一句:“统统的八路!转身便滚蛋了。
在断粮的日子里
一九四三年春,是我们医院最艰苦、最困难的时期。由于日寇的掠夺,加上连年大旱,从入春起,伤员就过着一半糠菜一半粮的日子。等到秋天,断粮便成了常事。有一次,县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设法从敌占区泊镇给我们买来了一小车柿饼。我们的一百多名伤员,就依靠这车柿饼熬过了半个多月。群众的生活比伤员更苦,有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饿得连打水都要两个人抬一桶,很多人蹲下就站不起来。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还是尽一切力量支援伤员。有一次,伤员又断粮了,而且有一名伤员“脱水”。当我把这个情况无意中告诉了恒昌娘的时候,她老人家立刻从家里拿出了四个鸡蛋,塞在我的手里。恒昌正病着,家里又没有一粒粮,我怎么能收她这仅有的四个鸡蛋呢?我推开她的手,激动地说:“大嫂,这鸡蛋我不能收。伤员需要,恒昌更需要。恒昌是医院和全村人的‘主心骨’,我们不能看着他把身子拖垮。”她老人家含着泪花,声音沙哑地说:“这我都清楚。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受穷守寡把他拉扯大,心里别提多疼他。可是他是支部书记,我是党员。党员要吃苦在先,享受在后啊!什么事都先想到自己,那算什么党员!最后这句话她说得那样坚定,我简直再找不出更有力的话来说服她。
伤员断粮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王占盈的母亲立刻把仅有的一点红萝卜咸菜送来了。她握着我的手说:“老杨啊!这点东西真是拿不出手来。可是家里再也找不出吃的东西了。就让伤员同志就着咸菜喝点开水暖暖心吧!”刚送走了占盈的娘,王二堂老人来了。他提着一小篮青枣,气喘吁吁地对我说:“老杨啊!我真没脸来呀!伤员同志们为咱流血负伤,住到咱村,咱给同志们吃的却是这个。”说着,泪珠滚过他那多纹的脸颊。
全村的人都在为帮助医院解决粮食尽最大的努力。有的送来了红薯叶、红薯梗,有的送来了花生皮、棒子核。县里听说我们断了粮,也送来了仅有的几斤玉米面。我老伴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碾成面,合在一起,蒸了三笼篦团子。开饭的时候,轻伤员推给重伤员,重伤员又推给轻伤员,结果还剩下两笼篦。看着这情形,心里就像刀在绞。他们都是负过伤、流过血的人,哪能受这样的折磨呢?我一面巡视着病房,一面苦苦地思索着解决粮食的办法。……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
一阵激昂的歌声吸引了我,一个解决粮食的计划也迅速形成了。我立即找到了恒昌、庆丰,向他们提出到西辛店据点,找“维持会长”韩万重要粮的计划。经过反复研究,支部同意了这个计划。我带上短枪就出发了。
西辛店离我村六里地,我趁着天黑偷越过敌人的岗哨,首先找到我的亲戚。
当亲戚领我翻墙跳进韩宅时,韩万重正在抽大烟。他见到我,一下子爬了起来。我向他说明了来意,最后警告他说:“你做的好事、坏事,我们都给你记得一清二楚,不要认为你这里是保险柜,我们要叫你一更死,你就别想活到二更。今天夜里要不把粮食送到甜水营北头长管地,你就别想活出这个月去。”他一听连连点头,满口答应“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鸡鸣以后,我们到指定地点一看,满满的三布袋粮食放在那里,称了称,一百斤还多。以后,我们又通过伪联络员给他送了几次信,他又给我们送了几次粮。这时候,领导上也设法给我们解决了一部分粮食,伤员这才能半菜半粮吃个饱。
特殊材料造成的人
医院刚成立时,各机关送来的一点药品,很快便用完了。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副大队长刘培基左眼负了伤,必须施行摘除手术。没有麻醉药品怎么办呢?为这事,我整天苦恼着,甚至不敢对他提起。可是他终于发觉了我的心事。这天,他把我叫了去,说:“老杨同志,告诉我实话,我这左眼非摘掉不可吗?”我不能再向他隐瞒了,便说了实话。
“什么时候动手术?”他仍旧很安静,仿佛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现在没有麻药。我想……”
没等我说完,他竟笑着说:“就为这个吗?啊呀!你可把我看扁了,关云长能刮骨疗毒,我一个共产党员连这么一点痛都忍受不了吗?老伙计,放心吧,我的命长着呢!在前方鬼子都没把我打死,难道没有麻药就能把我痛死不成!走,做手术去!”说罢,拉着我就向手术室走去。
他平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我真不忍心下手,他鼓励我说:“没关系,来吧,我都不怕,你怕啥呢?没什么了不起,咬咬牙就过去了。”
手术开始了,他两只手紧紧抓住了手术台的边沿,豆大的汗珠流满全脸,全身不住地痉挛着,可是没有喊一声痛。做完手术之后,他急忙爬了起来,擦擦汗,顺手拿过一根棍子,放在右眼上瞄了瞄,微笑着说:“行,不妨碍射击。”
从他的身上,我进一步体会到“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造成的”这句话的深刻意义。我把他的事迹简要地写在纸条上,由一个病室传到另一个病室。刘副大队长成了大家学习的榜样,不论做手术还是换药,再也听不到伤员们的呻吟。
不久,我们又收到两名重伤员:一名是大队的排长,小腿骨折,子弹穿碎了胫骨,破碎的骨片留在皮肉里,需要取出来,受伤的骨头还需锉平;另一位是大队的小通信员马大雨,也是小退受伤,需要截肢。虽然上级已给我们送来了一点麻药,可是不够两个人用。怎么办呢?为了使他俩都能减轻一些痛苦,我决定每人都给用一点。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那位排长的时候,他竟冲着我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是共产党员,不是‘草鸡毛’。”我想向他解释一下,他打断我的话说:“不用说啦,小马年纪小,伤又重,全给他用了吧。”做手术的时候,他昏过去了,醒过来,仍是一声没吭,直到把手术做完。
小马才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手术前,我就担心他能否经得起这个考验。我把这想法告诉了刘副大队长,他便找小马谈话。给他讲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又从抗日战争一定能够胜利,讲到将来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美好前景。在他的启发教育下,小马终于解除了残废后对生活的顾虑。手术后的一个多星期,我和同志们都来看他。他要大家把他搀扶到毛主席像前,两眼含着激动的泪花,一字一句地说:“毛主席呀!是你给了我力量,是你给了我希望!我虽然只剩了一条腿,可是你老人家放心吧,我还要为革命事业奋斗到底……” 说完,便向毛主席像深深地行了三个礼。全病房的同志也跟着他一起向毛主席像行鞠躬礼。
太阳出来了
在特殊材料造成的人面前,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没有探针,我们就把自行车的辐条磨尖当探针;没有截肢的锯子,就用锯铁的锯子代替;用芒硝代替“硫苦”;用中药大黄和苏打制成健胃药……就这样,我们把一个一个困难战胜了。到一九四四年秋天,我们的伤员登记簿上,已经登记到六百多人。
同年秋天,我们村周围,有的据点被我军拔掉了,有的据点里的敌人被迫撤退了。可是由于富庄驿仍盘踞着敌人,我们的医院仍不得不继续驻在地下。一天的黎明,我们正准备欢送一批伤员归队,忽然传来消息说,富庄驿解放了。这消息立即传遍了全村。全村的男女老少一齐拥向地下病房,背的背,抬的抬,把伤员全搬了出来。人们尽情地说呀,笑呀,高呼着:“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庆丰搬出锣鼓,领着人拚命地敲打起来,不知是谁放起了鞭炮,军王庄湮没在一片胜利的欢乐声中。
归队的战士向大家告别后整队出发了。全村人依恋不舍,一直送到村头。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恒昌,忽然指着东方对我说:
“太阳出来了!你看多么火红。”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轮红日,正从碧绿的原野上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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