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有些埋怨上级。天长日久,仔细一琢磨,张主任说得对嘛,部队的三八大盖,哪一支不是牺牲流血从鬼子手中夺来的?自己光眼馋想吃现成的,算什么本事?想到这些,就不好意思再向上级张口了。于是我们就自己打主意,想拿田赋提款剩下的一点钱买条枪。
打听了好久,才听说狼迫沟王诚厚在反顽那年,拾到顽军的一支六五步枪。我们和他商量了几次,给了他石二小米,二十五块西北票,这才有了一条真正的快枪。可是,大家总觉得一支快枪太少了,计划着再买几支。钱从哪里来呢?剩下的田赋提款,一条枪就闹腾光了。商量的结果,大家说:“鬼子出来一趟,群众哪一次不受一些损失,为了打鬼子,保护群众利益,向大伙集点股买军火,也是应该的。”
群众大会上,我们把道理一讲,群众都举双手赞成。全乡一共十七个村子,集了两万多元。有了钱,我们就到处托人买枪。
张世一主任知道这事后,特地从县上跑来,对我和乡抗联主任张增娃说:“你们老想买快枪的思想可不对头。打鬼子是对的,可也要考虑到群众的负担。再说,能打鬼子的武器多着呢,最主要的是靠自己想点子。”最后,他答应给我们一些公款,并且告诉我们最好不买快枪,买地雷。他说地雷比枪便宜,威力又大,给各沟口都埋上,鬼子碰上一颗就够他吃喝。接受了张主任的指示,我们用这两笔款子从岢岚县娄子沟买回了一些地雷。不几天,鬼子又出来“扫荡”了。他们还和过去一样,欺负我们没有能整治他们的家伙,三三两两,大摇大摆地向葱沟口走来。只听到轰隆轰隆几声响,葱沟口立刻灰尘扑腾,飞沙走石,对面不见人。一个鬼子当场就炸了个稀巴烂,两个警备队也被炸得半死不活,其余的敌人吓得趴在地下半天没敢动。我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又从四面山上劈里啪啦打起枪来。敌人怕再吃地雷,既不敢进沟,也不敢追我们,气得哇哇乱叫,最后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地雷在我们这里还是新鲜玩艺儿,开始,群众不知道它的威力,有些人见了灰心丧气地说:“洋枪洋炮都打不走日本兵,那些灰眉灰眼的铁疙疸能顶个甚?真是和钱作对啦!”这次战斗以后群众可吼叫开了:“别看那没鼻子没眼的铁疙疸,劲可真大哩!“一家伙就撂倒三个,好买卖,多闹些才美呢!”
地雷美是美,可要多弄一些,钱从哪里来呢?上次集股买快枪,还受了张主任的批评。上级发的地雷,又不能满足需要。为了买地雷的款子真让人发了愁。
正在这时候,我们从报纸上看到了陕甘宁边区的部队和老百姓轰轰烈烈开展大生产运动的消息。张主任常说:“要靠自己想点子”,人家开荒生产能丰衣足食,我们为什么不能开荒生产解决军火困难呢?人家为了救济难民能开“义田”,为了拥军优属能开“拥军田”,咱就不能来个为解决军火困难开些“军火田”?芦芽山上有的是荒地,年年开,年年种,把全部收入作为军火费用,不就不愁没有买雷的款子了!我们把这个想法向张主任作了汇报。张主任连说这是个好办法,合乎“自力更生”的方针,并且要我们开个干部会讨论一下。
第二天,在乡的干部会上,把开“军火田”的事向大家一说,有人提出,群众现有的地都闹不过来,再多种就怕更闹不好。有人说,种子是个大事,开荒少了不济事,多了种子哪里来?也有人提出,把现有的三十个民兵,分成日夜两班,敌人不来就开荒,来了,放下镢头就和他干。种子先由干部、民兵带头匀出一些,不够再向群众借点,到秋收以后归还,问题不就解决了。张主任最后总结时说:“对!就应该这样,人家刨坑大家填,人多出韩信,难题一下子都解决了。”接着,他又提出把县上发的买雷的钱拿一点出来先解决种子。实在不够,还可以向政府贷点款。劳力问题,他说单靠民兵力量有限,主要得靠群众。只要群众起来了,全乡男女老少两千多人,一个人刨一块,买雷钱就用不了。
民兵都巴不得多闹些钱买雷,一经动员就三锤两棒子地干起来。大家每天抱着雷、背着枪、扛着镢头, 到离据点几里路的营房沟、 吴家沟、陈家滩,一面掩护群众生产,一面开 “军火田”。 群众看到民兵又要站岗放哨, 又要开“军火田”,日夜辛苦,就纷纷提出: “打鬼子是大家的事,怎能光叫民兵受劳累哩? ”“我们穷,出不起钱,可有的是力气,开几垧地费什么难? ”在群众的要求下,我们便按村、按变工组分配了任务。人多力量大,不几天,便开了一百六十四亩荒地。
过了几天,张主任又来到我们乡。他一见我们就说:“你们这个路子走对了。分区武委会主任韩仲英同志说,这就是毛主席指示咱们的‘自力更生’方向。他还说要登报表扬你们,叫全边区都向你们学习哩!”果然,不几天,晋绥《抗战日报》上登了韩主任写的一篇文章,叫《宁武的军火田》,专门介绍了我们开荒的事。这下民兵和群众的劲头更大了,都高兴地吼叫着:“咱们上报了,今后更要好好闹腾闹腾!”
群众的劲头一来,锄地锄得更勤了。庄稼起身后,正好又下了一场透雨,苗苗长得真欢,山药蛋、玉茭子、莜麦,一天一个样。到秋后收下庄稼,一过秤,嘿,足足收了一万三千九百六十斤。看着那金黄黄的粮食,大伙喜得嘴都闭不住了。
卖了粮,我们就拿出一部分钱来买了头毛驴,由分队长李三吆上,驮着向群众收买的废铜烂铁,到河曲县换雷去了。跑了两趟,李三便对我说:“这样干太不方便了,来回一趟得十多天,太费时间,再说,这些危险疙疸,既怕日晒,又怕雨淋,碰碰磕磕都会出事,叫人操不尽的心。”李三这人,别看他言语不多,肚子里的道道可不少。平时开会,讨论个啥事,他从不争着发言,可是到了节骨眼上,一张嘴,保准解决问题。这天,他又对我说:“咱去买原料自己回来装怎么样?这也不是三篇文章两首诗,准行。”他这一说,我的脑子也开了窍,和增娃一商量,立刻请了个铁匠试验倒壳子。一试验,果然行。接着又派了几个灵巧的、民兵到县上学装雷,不几天就学会了。以后,李三再到河曲去,小毛驴就驮上麻、牛皮、羊皮、药材等土产去卖,再买上火硝、炸药驮回来。这样跑一趟,装出来的地雷,要比过去驮一趟多好几倍,去掉成本、花销,还能净赚几颗雷。∵区贸易局对我们这样做也特别欢迎,说我们既解决了武器,还活跃了边区的经济,两全其美。
随着挤敌人斗争的深入开展,各地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爆炸运动,地雷需要量很大。于是火硝首先供不应求了。怎么办呢?我跟增娃、李三商量。李三不紧不慢地说:“哪条道还不是走出来的?咱想法自己熬。”我们一合计,行,办他个造地雷的工厂。我把这主意向张主任一说,他指示说:“这条道对!别的地方有军火合作社,你们也办它一个。”
说干就干。不久,我们便在离葱沟不远的圪洞,办了个军火合作社。合作社以生产军火为主,为了便利群众,附带经营些布匹、针线、火柴、旱烟、麻油、食盐之类的日用品。李三同志从兴县请来一位叫牛孩的熬硝师傅,我们又给他配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徒弟,合作社就开张了。牛孩同志真不愧为工人阶级,觉悟高,工作积极,不几天,便把熬硝的技术全教给了徒弟。熬出的硝,成色好,效力又大。从此,我们就开始自造地雷了。
地雷生产得越多,炸敌人也越炸得美。可是,不久又碰到了新的困难:根据地群众的废铜烂铁差不多都搜罗光了,要不想法开辟铁源,就有停工的危险。于是我们决定向敌占区发展。过去,我们常到坝门口、沙梁上一带敌占区去埋地雷,扰乱敌人,和群众十分熟悉。那里的群众,在敌人压榨、封锁下,吃不上油盐,买不到布匹,就连作顿饭都要全村跑着点火。我们带上群众需要的东西,一面开展对敌斗争, 一面把东西卖给群众。 群众都感激地说: “共产党、八路军就是好,把东西送上门来解决咱们的困难。”他们都积极给我们搜罗废铜烂铁。
我们不仅依靠敌占区的群众供给原料,还直接从敌人手里去夺龋把掐来的电线、炸断的小铁轨(煤窑上运煤用)、拔起的道钉都运回去当原料。这样既不花钱,质量也好,而且打击了敌人。起初,只是民兵这样干,人少力单,一夜搞不了多少,对敌人的打击也不大,第二天一修又好了。后来我们就组织敌占区的群众和我们一起干,并按工给他们分红,换日用品。群众高兴极了,每到天黑,便来到破击地点,民兵围困敌人、放警戒、埋地雷,他们就割电线、锯电杆、掀铁轨、拔道钉,搬的搬,抬的抬,那情景就像赶集一样,好不热闹。人多力量大,干上一夜,敌人好多天修不起来。等他刚一修好,一夜工夫又破了个乱七八糟。从石家庄到宁化堡,几十里路,经常是电话不灵,车不通。
一天,我们刚从敌占区活动回来,张主任就从身上掏出张纸条对我说:“听说你道情唱得不赖,我给你抄了两段词,你给咱唱唱。”我接过纸条一看,上面果然是几段词,便小声哼了起来:“石雷造法很简单,石头里装上火药面。一把锤子一把钻呀,一个小勺就能干。一个石雷二两药,一响能炸半里多。不分哪里都能用呀,炸得鬼子没处躲……”正哼着,张主任又说:“这是人家阳曲民兵编的,怎么样?”我说:“好1他说:“这回该不愁缺原料了吧!”我原来还以为他问我唱词编得顺不顺嘴呢!他这一说,才转过向来,心里一阵高兴,连忙说:“咱宁武别的不敢说多,大石山能把东海填平,石头疙疸又不掏钱买,这回叫鬼子好好地吃家伙。”这以后,我们的军火合作社可更热闹了。化铁的大风匣呼呼嗒嗒,打石雷的铁锤丁丁当当,搬铁雷、石雷的人来来往往,越干越起劲。
一天深夜,我们民兵正在开会,忽然门一响,张三罗同志闯了进来。他是我们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轻易不出头露面, 现在深夜回来, 一定有重要事。果然,他气喘吁吁地说: “队长,好运气,送上门的买卖。”说着递给我一封特急信件。打开一看,是被我们争取过来的伪区长赵元喜写的。信上说:明天早晨有三十多个鬼子,七十多个警备队,押着五十多民夫要来葱沟抢粮,让我们早作准备。我们把三罗打发走,又把打法一商量,立即分头准备起来。我们联防的二百多民兵,连夜拉上了山,每人都抱着一个铁雷或者石雷。老乡们也都躲藏起来了。
东山头刚刚发亮,几个鬼头鬼脑的便衣敌人就出现在村口。接着,大队日本兵押着民夫也进了村。这一切,我们在山头密林里看得清清楚楚。正当敌人在村里敲门打户、闹得鸡飞狗跳墙的时候,一部分民兵首先摸下山,收拾了村外敌人的哨兵。接着大伙一齐动手,在敌人的回路上布满了铁雷、石雷。一切布置停当,又迅速爬上山,等着看热闹。
敌人在村里翻腾够了,挑着七八石粮食,背着大包小包,得意洋洋地出了村子。刚走进地雷网,一声枪响,四山的快枪、火枪也一齐开了火。敌人还是老规矩,听到枪响,立刻向四处散开。敌人光顾了上面,没想到脚底下竟“轰轰轰”地开了花。一霎时,黑烟滚滚,石头、铁块乱飞乱蹦,敌人立刻乱成一锅粥。我们趁这机会,冲呀,杀呀,一阵大喊大叫,吓得敌人什么也顾不得要了,夹着尾巴没命地向后跑。我们哪肯罢休,连打带追,一直把他们送回了据点。这一回,敌人不但没捞着一点油水,还送上了七条狗命。至于那些断腿缺胳膊的,打破头、炸瞎眼的,那就更多了。
在上级和群众的关心与支持下,我们的军火合作社越办越美,又制造武器打敌人,又制造农具解决群众生产上的困难。军火田也年年开,不但把原来的股金都退还了,还给群众分了红利。一九四四年以后,我们不仅能造铁雷、石雷,还能造火枪、子弹、手榴弹、土掷弹筒等十多种杀敌武器,完全实现了军火自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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