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封山,确实给我们根据地军民带来很大的威胁。日寇又纠集了两万多人马,乘机向我扑来。他们在要路、隘口,支起了营帐,扎下了重兵,企图置我军于死地。我们部队从一九三八年进入大青山区,在这里已度过了四个冬天,但情况从来还没有如此严重。我们的主力已转到外线,只有姚喆司令员带领我们骑二团的两个连,坚持在这冰雪的世界里。我是骑二团的团长,这时正和姚司令员在一起。
这天,司令员决定转移到绥西石虎子沟去。那里群峰环抱,灌木丛生,人迹罕至。夏天,我们曾在沟里盖了些茅庵,打了些马草,以备万不得已时去那里隐蔽一下。
每次行军前,司令员都要亲自到班里检查行军的准备工作。我跟他来到二连,战士们一面在整理鞍具,一面天南海”地谈笑着。一个战士见我们来了,立刻领头喊道:“欢迎司令员来个故事!”
“赞成!”一片应和声,接着是一阵劈劈啪啪的掌声。
司令员高兴地摆了摆手:“行啊!今天晚了,一会儿就要出发,先欠你们一个。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全好啦!保证以一当十!”二连连长张玉清抢先说。
“以一当十?”司令员幽默地摇了一下头:“咱们现在只有两个连,不到二百人,敌人是两万多,剩下的谁当啊?”
“那就以一当百!”战士们一齐回答。
司令员笑着说:“这还差不多!”大家也都笑起来。
一个战士,一面整理鞍具,一面轻声地哼着《爬山调》:
大青山高,蛮汗山低,
藏龙卧虎的根据地。
洋号吹得嘟嘟响,
八路军驻在山顶顶上。
…………
司令员走到他身边, 一眼便看到他的鞋子露出了脚后跟。 司令员怜惜地说:“这么大的小伙子了,还管不好自己。鞋破了也不补一补?脚冻坏了怎么办?”那战士腼腆地回答:“没有针线1司令员从自己兜里掏出针线包,对他说:“把鞋脱下来!那战士急忙接过针线包,脸一红,说了声“我会补”,撒腿便跑开了。
这时,一个战士跑来喊道:“开饭啦!接着便摆出一堆山梨蛋、面果、酸溜溜。看着这些野菜野果,当前的重重困难又在我的脑子里翻腾:山外的粮食送不来,山里的存粮早已用尽,战士们吃不上饭,马匹的草料断绝……想着想着,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可是战士们还和平常开饭时一样,又说又笑地吃着分给自己的一份。有几个人把他们仅有的一点炒米送到司令员面前说:“司令员,参加我们会餐吧。”姚司令员谢绝了战士们送来的炒米,却顺手拿起一颗冻得硬邦邦的面果放进嘴里,说:“你们试试看,面果加炒米放在一起吃,真和八宝饭的味道一样。”司令员这一说,大家吃得更快活了。
天渐渐地黑下来。老乡们常说,大青山的气候一天十八变,真是一点都不假。刚才天空还是一片晴朗,一眨眼,狂风大作,层云密布,棉桃大的雪片,翻滚着,遮天盖地压下来。整个大青山,骤然变得混混沌沌,山连雪、雪连天,对面三尺就看不见人。姚司令员驱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积雪埋到马肚子,马儿就像陷进了泥塘。但是,它仍仰着头,竖着耳朵,在那白茫茫的积雪中踏出一条路来。走了一会儿,狂风呼啸,那风势真像要把天鼓破,把地荡平。这时候,口传命令根本听不到了。司令员只得经常拨转马头,紧勒缰绳,逼马长嘶,联络部队。
风势越刮越猛,山呼海啸般卷着雪花旋转着,有时像平地升起的白雾,直钻太空;有时又如无数银蛇,在高空中翻滚。此刻,稍不小心,就有被吹下马的危险,战士们只得伏在鞍上,紧抱马颈,艰难地前进。
午夜过后,怒风稍减,气温突降,雪片又变成了银针似的雪粒,打到脸上,扎得生疼。战士们用皮帽的耳朵和大衣领子裹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顶雪迎风,继续赶路。
经过一夜的风雪搏斗,天明后终于到达了石虎子沟。这时候,整个部队变成了白人。战士们个个冻得腿脚麻木。本来上下马犹如鱼跃的小伙子,此刻要从马上下来,竟比翻越一座高山都吃力。
部队驻进茅庵,司令员要战士们吃点炒面。这炒面是战备粮,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的。战士们只吃了一两把就停下了。他们说:“大青山是咱们的家,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最后胜利,要细水长流啊!”
又是一个风雪的夜晚降临到大青山,侦察员郝福海回来了。他完全变成了个雪人。据报告,绥西也到处是敌人,石虎子沟周围的乌兰不浪、德胜沟、坝口子、兵州亥,都驻满了日本侵略军。部队决定在这里再休息一两天,养好精神,伺机打击敌人。
雪仍在下,风仍在吼。战士们在每个茅庵里都生起火,找些石头烧热放在被窝里好好睡一觉。警卫员在我们的茅庵里也拢起一堆火。火光红彤彤的,可是从石缝间钻进来的风,还是像针尖一样刺人。 司令员搬了块石头枕在头下, 自言自语地说:“管它冷不冷,觉总得睡。”我躺在被窝里,感到全身发麻,肌肉在收缩。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有脚步声。睁眼一看,原来是司令员出去了。这样冷的雪夜,他去干什么?我怕他一个人发生意外,赶忙跟了出去。原来司令员两手正在拚命扒雪,身边还放着几根树枝。我心中一阵激动,急忙走过去说:“你说一声不就行了,何必要亲自来拣。”
“谁拣不一样?”司令员手不停地说:“越是艰苦,越要为战士们着想。”
我一面扒着雪、拣着柴,一面想着司令员最近的情形。这些日子,他整天和战士们在一起谈天、讲故事;处处吃苦在先,无微不至地关怀、体贴战士。正是他那和战士同甘共苦的作风,把两个连队团结得像一个人。想到这些,寒冷似乎减轻了许多。虽然雪深三尺,两只手全冻得失去了知觉,但还是很快拣了一大堆柴。
火又燃起来。司令员忽然又提着一根棍子走出去,不一会儿,他提回来一个洋铁桶。这是夏天我们扔在这里的,没想到倒被司令员想起来。他在火堆旁放了三块石头,把桶放在上面,又给桶里加了几次雪。不一会,雪化了,桶像喷壶一样向外冒水。我们在烧化的土地上,抓起黄泥,把窟窿堵上。司令员把他的米袋拿过来,倒出一些小米放进桶里。又过了一会,水桶便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粥熬好了,他要我全送给战士们。我知道,这米是老乡们听说司令员身体不好,专门送给他的。平时,他一点也不舍得吃,于是硬给他舀出一碗,他看推不过,又向桶里倒了半碗,只留下半碗。
战士们也大都没有睡,正围着火堆讲故事。我把粥桶放在火堆旁,叫二连长分给同志们喝了暖暖心。二连长激动地喊了声:“同志们,这是司令员自己舍不得吃,才存下的米啊!” 就停住了。小米粥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是战士们谁也没有去动一下,有人低着头,有人把脸转向一边沉思着。革命的友情,使许多人的眼圈发红了、润湿了。
好说歹说,大家才把粥喝完。过了一会儿,司令员忽然来了。战士们一齐围过去,有的给他拂掉身上、头上的雪花,有的急忙让出了马鞍,有的把正燃着的柴火拨向他,可就是没人说话。司令员大概已猜透了战士们的心,他打破沉寂说:“昨天欠了你们的帐,夜里睡不着觉,来,向一起靠一靠。”战士们听说司令员要讲故事,立即活跃起来,急忙围拢过去。正在这时候,战士尤三成放哨回来,听说司令员要讲故事,身上的雪也没顾得拍,便紧偎在司令员身边。
茅庵里的火,越烧越旺,熊熊的火苗,把听得出神的战士们的脸映得红彤彤的。茅庵上的积雪融化了,滴嗒滴嗒落到火堆里。可是大火还是越烧越盛,越烧越红。不知什么时候,风息了,雪停了,一道红光从茅庵的门外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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