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英回忆绥德警备区赶走何绍南

Admin 发表于2016-05-01 13:11:54
开往绥德
一九三八年春天,我警一团、警三团,和一二○师的七一八团(后改为警八团),奉命开往绥德警备区,驻守河防。这是给党中央把守大门,任务十分光荣。
绥德警备区的几个县,原属陕北根据地,一九三六年红军东征抗日,被蒋介石趁机侵占。抗日统一战线达成协议后,这个地区的防务又划给了我们。但是,政权还在国民党手里,县长和政府官员都是些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货色。特别是专员何绍南,是个反共摩擦专家。据说他和侵华日军板垣师团长是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两人“友情”甚笃;同时又颇得蒋介石的器重,政治上反动透顶。因此,我们临行前,上级再三交代,对他要特别留意。
部队开进绥德警备区,除一部分开赴黄河沿岸外,其余的都分赴各县发动群众。老百姓知道我们就是过去的红军,莫不欢喜若狂,奔走相告。城镇乡村,到处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当我们将党提出的彻底战胜日军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减租减息、合理负担等政策,在群众中进行深入宣传以后,群众更是振奋,抗日热情极为高涨。
不久,“抗敌后援会绥德分会”便成立了。这是个统一战线组织,成员中有我们共产党人,有国民党人,还有当地的开明士绅。为了争取和团结国民党抗日,分会主任由何绍南担任,副主任是我们警备区的司令员陈奇涵同志。几个委员当中,我们的人有袁任远等同志。我当时是司令部的参谋处长,也是委员之一。各县也都先后成立了县的“抗敌后援会”。
那时,国民党表面上跟我们保持统战关系,背地里却干着破坏抗日的勾当。何绍南当了主任以后,以“确保地方治安”为名,调来保安队四百余名,收买了“铲共义勇队”和一群兵痞、匪徒,合编了五个保安大队,分驻各县,蓄意摩擦。于是,我们在团结一切抗日力量的同时,还得跟国民党顽固派展开激烈、复杂的斗争。
杨家园子事件
五月的一天,司令部接到从子长县送来的一份报告,说我们的一个连长在杨家园子村动员群众参军时,被国民党保安队打死了。我们读了报告,个个义愤填膺,立即将此情况电告留守兵团司令部。司令部回电说:对国民党干的这种亲痛仇快的罪行,必须广为揭露,以教育人民;但大敌当前,应极力避免武装冲突。按照指示,组织上决定派我去调查此案。国民党也派第二战区政治部的一个上校特务刘科员前往。
杨家园子是个不大的村落。一进村,就见一群老百姓围着烈士的遗体小声议论。我走进人群,看到烈士的遗体,心像被刀扎一样疼痛。这颗子弹本应射向日本强盗,可是却打在忠于抗日事业的我军连长身上。我愤怒地看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刘科员。他嘴上叼着烟卷,满不在乎地踱来踱去。他们干出了这般卑鄙的勾当,还如此洋洋自得。我说:“刘先生,日本人已经闯进我们的国土,你们不积极抗日,反而杀害抗日军人,这是天理人情所不容的!”
他说:“这个结论,下得未免太早。目前有何证据,证明是我保安队干的呢?……”
话音未落,周围群众哗然,围上来讲理:
“你要狡赖,那不行,我们亲眼看到的,人证物证都有!”
“对,我们耳闻目见,你赖不掉!”
“有本事打鬼子去!”
“杀人偿命!”
在一片愤怒的吼声中,刘科员低了头。以后,我们又找到了不少证据,证实确是保安队开枪打死我军连长,阻止我军动员群众参军。在铁证面前,顽固派无法抵赖,只得认罪,并且写了协议书,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事件的结局如此,但起因却不这样简单。
杨家园子事件发生后两天,河东日军即派大兵向我军驻守之军渡渡口进犯,企图切断我陕甘宁边区和晋绥边区的联系。我河防部队经过激烈的战斗,击退了敌人。随后,七一八团一部又渡过黄河,在老婆山伏击,消灭了二百多逃敌。
两件事连续发生, 确实有些蹊跷。 这时正巧我们破获了一个日本特务机关“麒麟命相馆”。从敌特的口供和文件中查明,杨家园子事件,原来是何绍南制造的大阴谋。当日军企图消灭我八路军的时候,何绍南竟想帮他的老同学一臂之力,因此不惜制造了杨家园子事件,以便削弱我河防力量,使日军顺利渡河。这样,他就可以加我失守河防之罪,驱逐我军出境,进而公开和日军勾结。哪知我们在上级英明领导下,打退了日军的进犯,何绍南的无耻阴谋也被彻底粉碎。
刽子手当法官
一九三九年一月,国民党五中全会发布了“限制异党活动”的秘密指示,并公开叫嚣要打倒共产党,向八路军“收复失地”。何绍南更是气焰万丈,恨不得一下子把我们挤出绥德地区。杨家园子事件以后,何绍南竟迁怒于部属,把他认为摩擦无能的县长统统撤换了。在专署会议上,他又以专员的身份训斥喽罗们说:“日本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共产党。蒋委员长让大家到此地来,不是为了坐吃闲饭,而是要诸位和共产党拚个你死我活。”有人问他: “统一战线怎么办?”他大动肝火:“笨蛋,那是共产党提出来的,我们用不着!”接着何绍南的“美女队”等反动组织,更大肆活动起来,勾引我军战士逃亡,盗窃枪支、情报,张贴反动标语,暗杀我军政人员,一日数起,猖狂已极。
此外,何绍南还发动地主向农民要过去分得的土地、倒算旧租旧债,威胁群众不许和八路军接近。对顽固分子这种肆无忌惮地破坏抗日的罪恶行为,我们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于是便按党的指示,对顽固分子进行了坚决还击。我们动员农民不给地主交土地,交了的秋后连庄稼一起收回来。群众无不拍手称快。对罪大恶极的恶霸地主给予镇压;对中间势力则极力加以保护。这样一来,顽固分子便逐渐孤立起来,统一战线更进一步发展和巩固了。有一次,何绍南让峦文山当请愿团长,带上几个地主,假借民意,到处拍电报,发请愿书,要求我们撤出警备区。没等我们说话,一些民主人士,就起草了真正代表民意的请愿书,电发重庆、延安和全国各地,说我们抗日有功,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不该撤离。何绍南的阴谋还是没有得逞。
几次斗争的胜利,使我军在群众中的威信更加提高。一有什么事情,老乡们就到我们司令部来告状。何绍南因此着急起来,便又想出了另外一套诡计。
一天,他从胡宗南那里要了个“少将法官”的头衔,并为此大摆酒席,宴请各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何绍南装着醺醺大醉,竟奚落起陈奇涵司令员来了:“奇涵兄,兄弟我是第二战区政治部副主任,现在又是少将法官。老兄你是什么衔级呢?”陈司令员听了厌恶地一笑,答道:“我们共产党人是为人民服务,不为做官。若你一定要论衔级,那末,我当过黄埔军校的教官,陈诚、胡宗南都是黄埔的学生,你说我该是什么衔级呢?”何绍南当场瞠目结舌,脸胀得像块猪肝,酒也醒了。
归途中,我们余愤未平。有的同志说:“对这些流氓就得这样。”也有的说:“想起来可笑,杀人的刽子手当法官!”陈司令员严肃地说:“有什么可笑的?国民党的法官和刽子手还不是一回事!他这样做是别有用心的,瞧吧,好戏在后头哩!”
颜料案件
果然,事隔不久,我们接到了一张奇怪的状子,上面写着:
绥德警备司令部陈司令员勋鉴:
久闻八路军乃抗日之先锋,国家之中坚,全国百姓无不敬仰,边区人民个个称道,敝店人员目睹耳闻难以胜举。此心虽愚,亦深为感怀。孰料,在延川马家沟,竟有身着八路军服,手持长枪者四、五人,趁四际无人,劫去敝店颜料(计煮青五十五桶、洗蓝三十五桶),并欲杀身灭口。经敝店押货人员再三求告,始免杀身之祸。今斗胆上述贵部,望明察秋毫,严惩凶犯,以维护国法军纪。倘能人赃并获,愿以失物之半作抗日经费,聊表敝店全体人员爱国之微忱。专此呈禀,伏乞明察。
德义合
延安市 商店  民国廿七年八月上
进生瑞
我们再三看了状子,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当然,我们的战士是不会行劫的,那么主犯是谁?目的何在?不弄个水落石出,不仅不能为民除害,而且影响我党我军的威信,不利抗日事业。我们立即四出侦察。几天以后,有人回来报告说,有个姓曹的赌鬼,以前很穷,近来终日大吃大喝,又和一家商店来往甚密,在这家商店里,发现许多颜料,和德义合、进生瑞商店失物一般无二。据了解,颜料就是从曹姓赌鬼那里买来的。我们把赌鬼逮来审讯,才知道是清涧县保安队长王玉林带着队员抢的。我们又把王玉林抓来。他供认是奉县长艾善甫之命,冒充八路军到外县抢劫的。至此,事情真相大白。反动派之所以这样做,正是企图嫁祸于我。制造舆论,迫使我军撤出这个地区。
我们决定找艾善甫算账。立即以司令部的名义,向何绍南说明艾善甫的罪状,要他交人到案。谁知何绍南耍了一个花招,请袁任远同志和我去开会。
去,还是不去呢?大家纷纷议论。有的说:“明摆着是个圈套,去了凶多吉少!”也有的说:“我们有枪杆子,量他不敢有过分的行动!”后来,党委会研究决定:去,和他面对面斗争,但也不能疏忽大意。
何绍南的办公地点离城一里多路。我们一出城,就感到风声不对,沿途哨兵密布,个个全副武装,满面杀气。老袁和我互相望望,都轻蔑地笑了,心想:真理和正义在我们这边,摆这个阵势吓唬谁呢?我们带着三个警卫员,若无其事向前走去。
何绍南门口的哨兵也比以往增加了一倍。进了客厅,我们便紧挨何绍南坐下,没事便罢,一旦有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开会了,先谈了些别的事情。老半天,何绍南才拐弯抹角地转到颜料案件上。他要求把犯人移交给他,由他来审处。他是急不可待了,怕日子一久,犯人供出他是此案的老根。他越急,我们越沉着。袁任远同志慢条斯理地说:
“提起这个案子,艾善甫是主犯,我倒要请何先生协助,交出人来,以便完案!”
何绍南像吃了辣椒,鼻尖沁出汗来,说:“兄弟是专员,又是少将法官,还是在这里审理为宜。”
说到法官,我们把话接过来:“何先生既是法官,就该熟知法律。这案子是军人干的,应受军法制裁,因此须由我们警备司令部处理。再说,人家告到我们那里,没有特别情况,是不该转手的。这在《六法全书》中有明文规定。”
他听到《六法全书》有点傻眼,问身旁一位法官,那人点头称是。恰好我备有一本袖珍《六法全书》带在身上,当场掏出说:
“这是国民政府公布的。何先生若有怀疑,可以看看!”
他没有接书,脸红得像猴屁股,半晌才说:“不必了。其实在哪里审理全是一样。依兄弟之见,这里方便,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是啊,你们是一窝子土匪!”我心里这样想着,不觉笑出声来。他见我冷笑,狗脸一变,蛮横地要我们交出在押的有关人员来。我们当然也不示弱,要他交出艾善甫。他说:“那是我的县长,怎能交给你们!”
袁任远同志严厉地说:“什么县长,是土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既犯法,就该严办,以平民愤,澄清事件真相,挽回我八路军的声誉。”
争论许久,没个结果。最后几个民主人士站起来说,会议时间太长了,以后另议吧。何绍南自知理屈,只好不欢而散。
出得门来,几个民主人士对我们说:“怕你们来,你们偏来。好叫人担心。”我们说: “我们有部队,谅他不敢怎样!”
纸里包不住火,何绍南及其爪牙干的无耻勾当,大白于天下,群情激愤,纷纷要求惩办凶手。何绍南见事不好,把艾善甫当个替身,押到街上游街示众。人们指着艾善甫的鼻子大骂:“国民党县长就是土匪!”还有人喊口号:“打倒贪官污吏!”
颜料案件的结果,和顽固派的愿望恰恰相反,广大人民和民主人士更加靠拢我们,而何绍南日益孤立。
如此结局
不几天,我们又在一座山上发现一百多土匪,到处打家劫舍,扰害人民。侦察得知,匪首是折可轩。折可轩是何绍南的保安队长。一员得力的大将,如今忽然当上土匪,其中定有阴谋。我们找何绍南质问:
“何先生,据说你的部下当了土匪?”
他听了泰然自若,张一张手说:“老兄此话从何谈起?兄弟不懂。”
“折可轩是你的部属,如今他当了土匪,难道你竟一点不知道?”
“这是真的?”他跺了跺脚,装着深恶痛绝的样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可惜我栽培他的一片心血付诸流水了。”
看着他那副无耻嘴脸,我们肺都要气炸了。看来和他多说也没用,只有按计划行事。我们说:“既然何先生也这样痛恨,我们坚决平息匪患,为民除害!”
他一听慌了,但当着我们的面,不得不假装镇静地说:“兄弟欢迎,一定派人协助!” 我们告诉他不必派人,但他还是死皮赖脸地说:“不能抽出武装,已深感不安,派一人相助,请万勿拒绝。”
部队临出发时,那个人来了,原来还是上次调查杨家园子事件的上校刘科员。对他,我们自然格外小心。
战士们都是轻装打扮,沿着大路向前进。深秋时节,天高气爽,气候宜人。金黄色的庄稼漫无边际。农民们在田间收割,匆忙中带着一点恐慌。我边走边想:这样富饶的土地,这样勤劳的人民,如果没有内患之忧,团结一致抗日,是何等强大的力量啊!可是,万恶的顽固派却千方百计地制造摩擦事件,分裂抗日阵线……
“李处长!”刘科员像讨厌的苍蝇紧挨着我并辔而行,忽然说:“贵军作战勇敢,指挥灵活,可否请教这次如何打法?”
我知道他是套情况,不由冷笑着回答:“八路军从不打主观主义的仗,怎么打,要看当时情况而定!”一句话,把他的嘴封住了。
晚上,到达目的地。部队连夜运动,拂晓前完成了包围。一转眼,那个“刘科员”不见了,找遍各处,也没有他的影子。不久,跑来一位老乡,向我们说:“土匪都在山上。匪首折可轩不在,跑到老君殿和一个人谈话去了1我问那个人的模样和装束,老乡描述一番,正是“刘科员”。原来他给折可轩通风报信去了。我马上派人去抓。
下午,折可轩在逃跑的路上被我们活捉,押解途中,被受害的老乡们打死了。
天黑时我们向山上发起进攻。失去首领的一帮乌合之众,哪堪一击,刚一接触,有的投降,有的逃散,几十分钟就结束了战斗。这时,我们身后忽然响起了枪声。原来是何绍南的保安队过来了。出发时,他还说抽不出武装,现在却来抄我们的后路,分明又是一条毒计,企图和土匪夹击我们。不过这次和过去一样,何绍南又枉费心机了。土匪已经被消灭,我们没有后顾之忧,转过头来就向保安队猛冲猛打。。安队长吃了亏,赶紧讨饶,说是协助剿匪,发生了误会。谁信他的鬼话!不过,他既讨饶认错,我们也就罢了。
何绍南一系列的罪恶活动,引起广大群众极度愤慨,纷纷起来揭发控告。我们将事实电呈留守处主任萧劲光同志,萧劲光同志当即将我们的报告转给蒋介石、胡宗南,要求撤换何绍南。但结果是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就在这时,何绍南又纠集了十三个保安队公开向我军发动武装进攻。我三五九旅根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自卫原则,立即展开反击,将保安队大部歼灭。摩擦专家何绍南就此带着少数随从,夹着尾巴逃出了绥德警备区。
我们迅速恢复了城镇和乡村的社会秩序,召开各界代表会议,按三三制原则,建立了民主政权。至此,绥德警备区面貌一新,在整个抗日战争中,它为党中央守住了大门,保证了党中央与华北、华中和华南各抗日民主根据地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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