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郭村保卫战之后,一九四○年夏末,新四军江南指挥部执行党中央“北上建立抗日根据地”的指示,渡过长江,会合原在苏北的各部队,组成以陈毅同志为首的苏北指挥部,把九个团整编为三个纵队,于七月下旬,从大桥地区出发,向黄桥方向东进抗日。
我军这一行动,事先通知了国民党苏鲁皖游击总指挥李明扬,双方商妥:我军白天出发,一天一晚赶路百多里,越过口岸至泰州之间的李部防区时,李部朝天鸣枪,我佯作夺路而过。我们所以要这样做,是因当时在苏北的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正在大搞反共摩擦。他一面积极与日军商谈“互不侵犯”,一面三令五申,叫他的部属“迅速将江都两泰各县境内新四军分别包围歼灭”。李明扬既是韩德勤的部属,当然也接到了这个命令。我们采取这个做法,是为了便于李明扬向韩德勤交代。而李明扬所以愿意给我军让路,直接的原因当然是由其副总指挥李长江向郭村发动的这场摩擦战,着实地教训了他们自己。我军不仅以少胜多,迅速粉碎了他们的进攻,保卫了郭村,而在转入反攻之后,一举打到李长江的老窝泰州城下,几乎陷顽军于全军覆灭。只是由于我军坚定地执行了党的“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方针,主动停战议和,才使他们得以保住泰州。现在,我军要东进,离开他们的“地盘”,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韩德勤得知我军向黄桥地区挺进,大为震惊。急调驻黄桥及其以南新镇市、广陵镇、季家市等地的保安四旅何克谦部向北运动,又调陈太运、林叙伊部由黄桥以北的曲塘镇南下新街一带,企图实行两面夹击,一举消灭我军于运动中。
陈毅、粟裕同志对两路顽军进行了具体分析,认为以地痞流氓、反动分子为主要成分的南路何克谦旅,一贯勾结敌伪,欺压人民,充当韩德勤反共摩擦的先锋队,必须坚决给以打击,而陈太运、林叙伊部因属于税警总团,与韩顽有派别利益的矛盾,并不完全听韩顽的摆布,如果能使这支部队中立起来,便可以集中力量对付何克谦,使韩顽的“夹击”成为不可能。基于这种分析,陈、粟首长决定了对陈太运实行“先打后拉”的对策。于是,正当顽军南北分进向我围拢时,我军掉头北向,突然袭击北新街,一夜激战,击溃陈太运部,歼其一个多营。陈太运挨了当头棒,正感疼痛时,我军却把俘获的人枪如数归还给他,警告他不许再追随韩顽制造内战。陈太运感激涕零,满口答应。
接着我军又掉头向南,直奔黄桥。我军向何克谦部发动攻击,陈太运果然没有来援。我以优势兵力攻入黄桥镇内,何部特务团在共产党员陈宗保同志率领下起义,于是,仅经一夜战斗,韩德勤的反共得力工具——保安四旅,除何克谦和指挥部少数人侥幸逃命外,其他全部被打光了。
我军在人民的欢呼声中进驻黄桥地区,立即展开抗日宣传工作,帮助城乡人民成立抗日民主政府。先后建立了泰兴、靖江、如皋等五个县的政权,并成立“(南)通如(皋)靖(江)泰 (兴)临时行政委员会”。纵横二百余里的地区出现了蓬蓬勃勃的新气象,各种抗日组织,犹如雨后春笋,纷纷诞生。
陈毅同志这时一手抓发动群众,一手抓统战工作。为了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他整天四处奔波,一面派人与国民党各部队广泛联络,促其抗日,一面与苏北各阶层代表人物(如黄桥的朱履先、泰兴的刘伯厚、扬州的胡云伯等)经常接触,大力宣传我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坚持抗战、团结、进步,反对投降、分裂、倒退的坚定政策。海安的韩国钧老先生,曾经当过省长,但态度开明,主张抗日,他听说新四军到了黄桥地区,特派人到黄桥谒见陈毅同志。我军的统战工作广泛而深入,就连黄桥大寺院的和尚们,也专设素筵,宴请陈毅同志,并且很快地成立了“宗教界抗敌协会。”
二
我军在黄桥地区的胜利发展,使韩德勤坐卧不安。九月初,他又派一一七师、保安一旅挟持税警总团从海安、曲塘等地出发,分三路再犯黄桥。我军闻讯后,趁顽军运动之时,于黄桥北营溪一带,突然袭击保安一旅,毙俘其七千余,另两路慑于被歼,不战而退,缩回曲塘、海安。接着,韩顽又令其保安九旅进占陈太运驻扎的姜堰,继续向我袭击。我军以攻为守,发起了消灭保安九旅,解放姜堰镇的战斗。姜堰处于水网地带,南面是宽阔的运盐河,顽军在镇内构筑了以三十六个碉堡为核心的强固工事,遍地拉起电网,我一、二纵队组成两个“勇敢队”,自镇东北突入,以马刀斩断电网,从碉堡缝隙中猛插进去,直捣顽军司令部,好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配合后续部队一举歼灭保安九旅两个团,解放了姜堰镇。 在数次粉碎顽军进攻之后,为争取苏北的团结抗战的局面,陈毅同志再次电达韩德勤,要求“救国有份,抗战有地”,但韩顽根本不加理睬。陈毅同志又邀请韩国钧等知名人士出面调停,并以韩国钧为首向韩德勤请愿。韩顽表面上通过韩国钧向我军提出“只要新四军退出姜堰,万事皆休,一切均可商议,否则无谈判之余地”,暗地里却积极调动部队,准备新的进攻。
我军早已洞察,韩顽所以提出这个无理要求,无非是认定我军绝不肯放弃姜堰,企图以我军拒绝退出作为借口,再次发动进攻。实际上,保守姜堰对我并非十分必要,而撤与不撤,韩德勤的大举进攻也是势在必发的。为了戳穿韩顽的恶毒阴谋,粉碎“新四军抗战是为了占地盘”的谎言,陈毅同志立即复电韩德勤,表示同意撤出姜堰,并为此在姜堰举行了“和平会议”,苏北各界知名人士,“江苏省政府” 代表,还有李明扬,都参加了会议。陈毅同志在会上宣布:我军愿意将姜堰让给表示联合抗日的李明扬部队。与会者一致拥护新四军联合抗战的主张,并致电韩德勤,呼吁停止对新四军的进攻。
在我军进攻姜堰时,韩顽的指挥所移到了曲塘,驻曲塘的陈太运部在韩顽大军挟持下,不得不奉命出战;但他又怕消耗过大,担心打赢打输都会毁灭自己,所以打得并不积极。我军在撤出姜堰的同时,在曲塘以南主动停战,与陈部举行火线谈判,达成了我不进曲塘,陈不再参与韩顽军事进攻的协议。
第二天,姜堰人民举行群众大会欢送我军。陈毅同志在会上慷慨地说:“我军为求团结抗战,宁愿退出姜堰;只要有利于抗战,有利于人民,我军虽血涂四野,万死不辞!现在我军既见逼于江南,又被胁于江北,但望对方诚心履行诺言,不可逼人太甚,假如竟不许抗日的人民军队在祖国的土地上有抗战的权利,那是不行的!我军可以牺牲,中华民族的利益不可牺牲,如省韩必置我军于死地,我们只有自卫一途,我军退至黄桥,决不再退!”会后,我军在姜堰街头贴出“欢迎苏鲁皖游击总队进入姜堰”的标语,撤出了姜堰,李明扬部随即开进来。当陈毅同志策马离开姜堰时,各界人士赶来欢送,李明扬十分激动地说:“陈司令宽宏大度,共产党说到做到!”朱履先老先生说:“你们退出姜堰,韩德勤再向你们进攻,就不但欺骗了你们,也欺骗了我们,必遭苏北人民共弃!”但是,就在我军撤出姜堰的同时,韩德勤向我进攻的几万大军已经开动了。
三
韩顽的这一次进攻,动员了全部反共老本——自吹拥兵十余万人。他把八十九军军长李守维派到前线率领八十九军、独立六旅由海安南下,分三路进攻黄桥;此外,又以海安以东的十个保安旅为左翼纵队,李明扬和陈太运部为右翼纵队,分别向黄桥以东、以西进攻;黄桥以南是长江天险,韩德勤得意忘形地叫嚣:“把新四军赶到长江去喝水!”
在大敌当前的时刻,陈、粟首长日夜筹划并部署反顽的战斗。陈毅同志派朱克靖、吴肃两同志,乘汽船到曲塘会见陈太运,然后再转道泰州访李明扬。朱、吴两同志代表陈、粟首长向李、陈发出呼吁,要他们保持中立,自留后路。李、陈异口同声地保证“决不再参加反共内战”。之后,朱克靖同志以联络员身份留在李明扬处,这就解决了右翼之患。左翼各保安旅,名义上是韩顽部属,事实上各霸一方,热衷于设卡收税,敲诈勒索。他们知道部队被消灭掉,官就当不成,所以真要打仗拚命,谁也不肯靠前。因此,陈、粟首长认为:如果我军集中力量打击韩顽主力中央纵队,初战获捷,给韩顽军以痛击,左翼保安旅就会不敢蠢动。在指挥所召开的纵队干部会议上,陈毅同志作了报告。指出我军的统战工作已经奏效,已争取李、陈中立,基本群众已经发动起来。他说:“现在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就看你们军事指挥员的了!这一仗打得好,就能稳定苏北的局面,反共浪潮就会低下去;打败了,就要重回江南,长江过不去,就只好像韩德勤说的,到长江去喝水!接着,粟裕同志部署了战斗:以陶勇同志的三纵队守备黄桥,正面打击韩顽军;我们一纵队和王必成同志的二纵队则从黄桥以东迂回到韩顽军侧背,先截歼独立六旅,再转头向南与三纵合围八十九军。会后,叶司令员、姬鹏飞主任和我返回纵队,立即分头到部队进行战斗动员。
我来到一团三营,见部队情绪火热。我们一纵在解放姜堰时没有打上仗,大家手痒痒的,早就憋得不行了。战士们气愤地说:“韩德勤逼我们到长江去喝水,要问问我的刺刀愿意不愿意!”他们还提出响亮的口号:“鞋子准备好,冲得快;子弹准备好,打得快;刺刀准备好,杀得快!”
十月四日早晨,韩顽八十九军前锋三十三师逼近黄桥,与三纵接上火。粟裕同志在黄桥镇内直接指挥三纵英勇抗击,给顽军以巨大杀伤。与此同时,我纵和二纵在陈毅同志亲自指挥下,疾速向营溪运动。陈毅同志给我纵下达的任务是首先消灭独立六旅。这个由中将旅长翁达指挥的独立六旅,装备精良,是韩顽的另一支精锐。春末的半塔集战役曾与我纵交过手。部队听说这一次又和“老对手”较量,情绪大为振奋,一个叫汤万益的营长说:“上次我带一个连,就把它一个团追得稀哩哗啦,瞧这一次怎么收拾它!”
部队到达八字桥,战斗立即打响。我一、四团分为四个箭头插入敌阵,将独立六旅切成数段,压向运盐河围歼。
我把司令部工作安排好后,走到屋外听枪声。开始是一阵机枪声,接着是手榴弹爆炸。响声逐渐远去,战斗发展极为顺利。我回到指挥部,连续收到战斗报告:“十六团团部被我消灭,活捉顽军四百多”;“ 十八团全部消灭,缴轻机枪数十挺 ”。不久,又收到报告: “据被俘的独六旅副官说,该旅旅长翁达自杀。”我立即打电话向陈司令员报告,陈毅同志得知独立六旅全部就歼,非常喜悦地说:“庆祝你们的胜利,黄桥问题基本解决了!”这时,距我纵发起攻击仅仅两个小时。
当晚,陈司令员命令我纵向东转移,协同二纵合围八十九军军部和一一七师。六日上午八时,我纵抵达预定位置。正在部署战斗,忽然枪声大作,——四团未得纵队命令就向敌人发起进攻了。原来,陈毅同志战前在干部会议上讲话时曾说:“大家都要争主力团,这很好。我看这次哪个团打得最好,活捉了李守维,哪个团就是主力团。”各团干部把这些话牢记在心。四团长廖政国带领部队占领了一个小庄子,发现桑树林里人纷马乱,便派二营伸展过去,捉了二十几个俘虏。俘虏中有一个八十九军军部的副官,他说他们军部在野屋基村。二营长焦勇带上俘虏去见团长,摩拳擦掌地说:“趁李守维还在,捣烂他的军部,活捉他!” 于是四团未及请示便向野屋基村打去了。
我们得知此消息后,立即命令一团和陈宗保同志率领的黄桥起义部队,一齐向敌人展开进攻。兄弟部队二纵,此时也向敌人展开猛攻。
顽军营有重机枪,团有迫击炮,师、军有山炮、野炮,几层火力阻止我军突入。部队伤亡陆续增加,但我们知道顽军的伤亡会更大,命令部队坚持向顽军进攻。这时,据守黄桥的三纵队,在击退顽军的进攻后,也向顽三十三师发起反击。整个黄桥地区,我军展开了全线反攻。
夜半时分,叶司令和我刚把指挥所从野外移到村头的一间屋里,忽听屋外传来乱纷纷的脚步声。有人说是顽军,我走出去一看,果然是溃败的顽军。我急忙回屋把蜡烛吹熄,收拾好电台,和叶司令等走出屋子,混进顽军中向我们部队方向奔去。走到一座桥边,溃兵们犹疑不定,不知该往哪里走。我请叶司令先过桥去,然后命令司号长想办法把溃兵也带过河。司号长大声喊道:“兄弟们,不许乱跑,跟我来!”这群乌合之众就跟上他过桥了。
我们来到对岸,找到担架连连长和指导员,叫他们捉俘虏、缴枪。担架连长找到司号长,命令顽军溃兵集合,然后宣布:“我们是新四军,缴枪不杀,宽待俘虏!”溃兵们不知道来了多少新四军,都放下了武器。这一次俘虏了五百多人。拂晓,当我们赶上大部队时,顽军已经彻底溃散。晨雾迷蒙的原野里,到处是“缴枪不杀”的喊声。连纵队指挥部的通信员、炊事员,每人都捉到几十个俘虏。天明后,看到八尺沟的大河被顽军的尸首填满了。老百姓用渔网往上拉,一网就是五六个。后来捞出一个又肥又胖的顽军军官,正是八十九军军长李守维。这位要把新四军赶到长江去喝水的“英雄”,自己却下河喝水胀死了。
与我一、二纵围歼顽军军部和一一七师的同时,三纵部队也已将顽军三十三师彻底消灭。战斗结束时,我四团三营乘胜抢占了海安,十月十日与八路军一一五师南下部队胜利会合;输掉了反共资本的韩德勤,只得逃到曹甸一隅去了。
四
战后,陈司令员派朱克靖同志去海安会见韩国钧老先生。他拈须哂笑地说:“我深知楚箴(韩德勤)、守维均非仲弘将军(陈毅同志)对手,战则必败。当此国难深重,大敌当前,而犹拥兵内战,自然民心厌恶,士卒离心。以骄矜之将,遇必死之师,焉有不败之理?”接着,韩国钧关切地问:“今后贵军对省韩态度如何?”朱克靖同志说:“我党我军一贯坚持团结抗战的方针,今后韩德勤在苏北能否存在,仍取决于他是否放弃其反共倒退的政策。”第二天,陈毅同志到达海安,也去拜访韩国钧。当陈司令员告辞时,老先生很激动地说:“我从你们身上看到了抗战胜利的希望!”
黄桥决战,是统一战线和武装斗争紧密结合的光辉范例。多年盘踞苏北执行着投降、反共政策的国民党顽固势力,在这一次较量中输得精光,终于被迫在曲塘与我议和。这就开创了苏北的新局面。不久,刘少奇同志从皖东来到海安,召开了苏北第一次参政会,建立了苏北行政委员会。苏北抗日根据地迅速建成,犹如红日东升,金光灿烂。
陈毅同志为庆祝苏北抗日根据地的开辟,写了这样一首七绝:
十年征战几人回,又见同侪并马归。
江淮河汉今谁属?红旗十月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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