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新四军在常熟的地方武装“民抗”(“人民抗日自卫军”的简称),正忙着年关宣传的准备工作。一天,司令员任天石同志把我和李国芳、卢毅,还有两位女同志——李小偎和小陈一起叫去,向我们交代了一项任务,要我们五人到常熟城内去进行抗日宣传活动。向群众宣传,是我们常干的工作,但要到敌人窝里去活动,却还是头一次。大家听了,一方面喜出望外,一方面心里又觉得没底。任司令员叮嘱我们道:“这是在敌人心脏里战斗啊!不仅要有勇气,还要机智灵活”。接着,他对进城后可能遇到的情况,怎样应付,甚至连标语怎样贴法,都作了具体的布置。最后,他告诉我,进城以后可以去找伪绥靖司令徐凤藻的儿子徐兆瑜,利用他进行工作。
徐兆瑜是我的同乡和同学,他还不知道我已参加了“民抗”。我的任务便是利用这个关系,了解敌人的动态,给小组通风报信,掩护其他四个同志展开活动,并准备万一出了危险,设法营救。临走前,情报处又向我们交代了城内的几个联络关系。一切准备妥当,正月初一,我打扮成学生,走大路,其他四个同志打扮成渔民,走水路,大家分头出发了。
李小偎他们把大批标语、漫画、传单装进一只小帆船,船舱的正格中装满了活蹦乱跳的鲜鱼。两男两女,划着小船,看上去就像一家人,慢悠悠地向城里驶去。
船快到大东门总管殿木栅时,检查所里跑出两个伪军,老远就喊着:“拢船检查!”没等小船靠好,一个家伙纵身跳上船来。卢毅趁势把船用力一晃,说:“先生站稳,小船上是不能用力踏的!那个伪军险些掉下河去,连忙蹲下来,两只贼眼直盯着舱里的鱼。小陈拉拉李小偎的衣襟:“嫂嫂,送一条鱼给先生下酒吧!”李国芳顺手抓起一条鱼送到伪军面前,陪笑道:“我们赶夜市卖鱼,这一条,先生拿去下酒吧!那家伙接过鱼,又顺手抓了一条大的,嘻皮笑脸地跳到岸上,回头冲着小陈说:“小细娘,夜里回来陪我吃酒!”“呸!王八蛋!”卢毅低声骂了一句,撑了一个满篙,小船飞快地穿过了栅门。
小船划到了西门,停泊在城外的河套里。这时,天色已晚,附近的市民们也许是为了避免日寇、汉奸的捣乱,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李小偎他们又等了一个时候,便悄悄地上了岸,向城墙跟前走去。城墙附近漆黑一片。小陈和李国芳留在城下,李小偎和卢毅摸黑上了城墙。城墙里面,便是原来的县立中学,现在是伪绥靖司令部所在地。那里灯光明亮,汉奸们正在和鬼子饮酒作乐。站在城墙上的李小偎和卢毅看到鬼子和汉奸们的丑态,听到他们狼嗥般的笑声,仇恨的怒火从心头升起。他们鼓足了劲,居高临下把一捆“告伪军书”和其他宣传品撒向伪军大院。一阵风吹来,把宣传品刮得到处都是。这时,李国芳也用柏油在城墙上写完了“抗日救国”四个大字和“新四军民抗宣”的落款。担任警戒的小陈,也在西门附近的商店大门上贴了几张“告民众书”。不到一刻钟,便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次任务。然后,他们就把小船划到小东门附近的颜港里去。
我进城以后,通过徐兆瑜的关系,住在同春饭店。这一夜,我一直没有合眼。天亮以后,我想去找我们的内线关系,了解一下敌人动静。刚来到街上,就听到有人在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有的说:“新四军昨晚来了好几百人,鬼子、汉奸吓得没有敢出门。”有的讲:“有人亲眼见了,‘民抗’队员都是提双枪、 能写能说的年轻小伙子。 ”还有人揣测:“这回送 ‘贺年单’,一定是捎带着察看鬼子、汉奸的城防,说不定哪天就会打进来。”人们说得神乎其神。
我们的情报人员告诉我:早上伪军出操时发现了宣传品,争先恐后地抢着阅读。伪军的谍报人员把老百姓中间的传说报告了伪军司令徐凤藻。徐逆得悉后,惊惶万状,把伪谍报处长喊去训了一顿,要他限期破案。随后他又急忙向日寇指挥官报告,可是日寇指挥官傲慢地对他说:“新四军没有那么多,说不定早已溜了,用不着这么慌张。”
鬼子指挥官估计错了。初三清早,南门和小东门附近的城墙上,老县银行的房子外和槐柳巷徐凤藻的住宅门口,都发现了“民抗”的布告,群众挤挤擦擦地围着看。日伪军发觉后,赶来驱散了人群,把布告撕下来。布告虽然撕掉了,但是人嘴是封不住的。“共产党与群众同甘苦共患难,誓死抗日”,“与日寇、汉奸不共戴天”这些庄严的语句,已在各阶层人民中广泛传播起来,人心振奋,个个喜在心头。
日寇指挥官这下着急起来了,把徐逆唤去,限他三天破案,叫他保证以后不再有同样事情发生。徐凤藻从日军那里回来后,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暗地里派便衣四出侦察,并准备天黑后出动军警,扑灭我们。我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通过关系,派人去通知宣传小组。
这时,宣传小组的船停泊在北门外的菱塘沿。晚饭后,忽然有一个伪军向小船匆匆走来,那人走近小船问道:“什么船?”李小偎回答:“贩鱼船!”他又问:“还有鱼吗?来三条三斤的鲤鱼。”李小偎一听联络暗号,知道是自己人,便跳上了岸,和他一起向僻静的地方走去。原来这个伪军是我们“民抗”情报处的工作人员,我要他转告李小偎,今晚和明早停止活动,明天可视情况进城散发传单,但应按时归队,不能疏忽。
敌人一夜巡查,一无所获,天明后拖着沉重的步子,相互抱怨着返回军营。
正月初四的上午,我们的宣传人员又出动了。小船划到北门内的七弦河附近,大家各自打扮了一番,约定了返回的时间,一个个先后走上岸去。
李国芳腋下夹着几本书,活像个公教人员,他来到一个邮筒跟前,见四边无人,便把一些事先写着敌伪机关名称、装着宣传品的邮件投了进去。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他又来到一个人群拥挤的地方, 乘人不备, 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丢在地上,然后指着信高声喊道: “哪个的信掉了!”人们正在发愣,他又把信拣了起来,当着众人拆开信封,一下抽出数十张小型传单。他故作惊奇地嚷道:“哎呀!都来看,这是哪里来的传单啊!群众一个个争着去抢,一霎间,就把传单分发完了。趁着混乱,李国芳机灵地离开了人群。
卢毅还是那身渔家打扮,挑着鱼担,一面走一面喊:“阿要买新鲜鱼?”喊了一阵,不见有人买鱼。于是,他想了个办法,上酒店吃了些老白酒,满面通红,在小庙场装腔作势地骂道:“我的鱼不是偷来的,婊子养的想白吃,老子倒掉它,不给你们这班活贼吃!”说罢,哗啦一声,筐底朝天,把鱼全部倒在地上,还说:“老子要和他拼命!”边骂边走,到了花园浜,躲在公共厕所里脱掉了破竹裙,出门绕了个弯子,便回船去了。不多久,这堆鱼就被一抢而光。那些用黄蜡封着藏在鱼腹内的传单,也随之传进各家。
小陈那年才十五岁,身材细校她特意把短头发结作两个牛角小辫,看去简直是个孩子。她在街上专门同小朋友周旋,把用宣传品折成的纸鸢、小猴子等玩艺,在小朋友眼前摆弄,孩子们被引得谁也想要,她就乘机把这些玩艺分给了大家,并说:“回去叫你们爹妈看看是怎样折的,叫他们也折一些给你们玩吧!她完成任务后最先回船,独自把船摇出东门,在三里桥等候大家。
李小偎在空旷的石梅场上,贴了许多张漫画。当她转到西门大街,正准备在往常贴戏报的墙上贴标语时,一旁跑来几个伪军。她来不及躲避,被伪军一声喝住了,为首的一个伪军问:“喂,有什么好戏?原来他们把她当作贴戏报的了。李小偎这才定了定心,急忙答道: “好戏多哩!伪军抢着要看广告,她就把手里十多张漫画和标语一起塞到伪军怀里。过路的群众也停住了脚,围拢上来看广告。李小偎乘机溜进了小弄堂。伪军打开广告一看,发现是“民抗”的宣传品,大叫:“快抓转—”可是贴“戏报”的姑娘已经没影了。
李小偎他们完成了最后一次任务,便在明媚的阳光下荡起轻舟,载着胜利的欢笑返回驻地。小组撤走后,我也赶紧出城。
事后听说我们刚一出城, 鬼子汉奸便出动了全部人马, 实行紧急戒严,到处捉拿“民抗”。可是,捉来捉去,还是什么也没捉到。
敌人的惊慌失措,喜坏了老百姓。新四军春节进城宣传的事不断被人谈论着。春节后,许多青年跑出城来参加“民抗”。一九四○年的春天,苏(州)、常(熟)、太(仓)地区的原野上,抗日歌声更加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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