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城坐落在山东半岛的渤海之滨,一面濒海,三面傍山。古人所说的“蓬莱仙境”不知是不是指这里。城边,一片峭壁飞临在万顷碧海之上,峭壁上构筑着飞檐凌空的蓬莱阁。站在蓬莱阁上极目远眺,在那海天相接之处,可以隐约见到像是飘在空中的一派岛屿——长山列岛。人们来到这儿莫不感到心旷神怡,念过古诗的人就会想起“山在虚无缥缈间”的诗句。
蓬莱的风景秀丽,并不是我怀念它的主要原因。我之所以怀念它,还是因为这里有英雄的人民。童年时代,我就听老人们讲过:蓬莱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唐朝的罗成夜打登州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明朝英勇抗击倭寇的名将戚继光也生在蓬莱。一直到现在,城外老北山脚的海湾里,戚继光修建的水城,还巍然屹立着,虎视眈眈地把守着祖国的海疆。然而,我所怀念的也绝非那些历史上的人物,真正使我难以忘却的还是我亲眼见到过的那些共产党培育出来的新英雄。
记得那是一九三八年的初秋,我们山东人民抗日救国第三军收复了蓬莱,在山东半岛北岸的广大地区建立起了抗日根据地。敌人对我们这块根据地,痛恨万分,想来“扫荡”,又苦于抽不出兵力,只好派飞机进行骚扰。但是,我们所有的部队都组织了对空射击组,打得日本飞机不敢低飞。于是,敌人又派出了军舰封锁我渤海沿岸,用炮火破坏沿海的城镇、村庄,杀伤我们的同胞。敌人欺侮我们没有重武器,几乎每天来骚扰,而且总是大摇大摆地一直开进海湾。
这时,我们六十三团,守卫在蓬莱城。我们一连的阵地就设在水城一带。敌人的炮舰像停泊在我们眼皮底下一样,这就够气人的了,何况炮火直轰得我们背后的古城烟火弥漫。虽然我们也知道群众早已转移了,不会有什么伤亡,但还是觉得每一炮都像轰在自己的心上一样。
怎么办呢?炮舰在海上看起来很近,但步枪、机枪还是够不上。总不能坐上木船去同敌人拼刺刀啊!全团上下,从干部到战士,都在想办法。同志们都是这样想:不论你侵略军强盗多凶恶,中国人民非和你斗个你输我赢不可!
同志们想起了“二将军”。大家喊着:“请‘二将军’出世!”
原来,在老北山上,还残存着古老的炮台遗迹。传说在很早以前,炮台上安置着三门大炮,人们分别把它们叫作“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又说,有一年外国兵船来犯,我们中国的一员大将率兵守卫蓬莱,用“大将军”打了一炮,把外国兵船打得粉身碎骨、无影无踪。可惜的是“大将军”显了这次神威也就投海不见了。“三将军”默默无闻,下落不明。只有“二将军”仍然留在老北山上。我们到老北山放哨的战士,常常去凭吊古炮台的遗迹,抚摸抚摸“二将军”庞大生锈的身躯。
团首长听到战士们的建议,偕同县长到老北山上探访“二将军”来了。一上山他们就喊: “嘿!好大一门土炮!”看炮身足有脸盆粗细,一丈多长。首长的警卫员顽皮地将脑袋伸进炮口,看起来还有空隙。有人从炮台旁边扒出来一些弹丸,每个都有海碗大小,很重。
首长们经过研究,决定把“二将军”擦拭出来,再请人教授点炮技术,让它发挥威力,抵御敌舰。二连同志们忙起来了。他们用铁片、破布把炮身、炮膛刮拭得干干净净。古炮露出耀眼的光泽,就像披上了新的戎装。又请木匠给“二将军”作了一架坚固的可以转动的木座。人们越干越有劲,索性在炮旁修起工事,挖了很深的坑道,准备同来犯的敌人炮战。
没有炮手,这是个最大的困难。那么多年了,“二将军”从来没显过威,哪里去找懂得放炮技术的人呢?们一营的战士们几次向首长请求担负点炮的任务,但是首长们却说:“不允许冒险!然‘二将军’在蓬莱土生土长,就应该相信蓬莱一定有会使唤它的人。”
一天,我正在团部门口站岗,县里的一个干部领着一位老大爷来了,说是要找团长。我问了一下,那人指着旁边的老人说:“这位老大爷姓张,就是咱城里人,他能放‘二将军’。” 我心里又惊又喜,不禁喊了一声:“好哇!来了炮手。”说着打量了一下那位老大爷——他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枣红的脸上生着一双明亮而严峻的大眼,嘴坡上留着两撇又黑又浓的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抡了多半辈子锄头的人。我正想请他们去见首长,刚好团长出来了。老大爷一步跨上去就说:“同志,我不知道咱队伍上找‘二将军’的炮手,要知道我早来啦!”
“老大爷,这炮你放过?”团长惊喜地问。
“你就别问放过没放过,反正会放就行呗!”
团长听他说得含糊, 不像真是放过土炮的炮手, 略带怀疑地笑了。张大爷赶忙申辩: “我爷爷能放,我就能放!”
“原来是这样。”团长对他说:“老大爷,你的心意很好,既是没亲手放过,就请帮我们再找个放过的人吧!”
“怎么着?”老大爷有点生气的样子,“这打日本光是咱八路军的事?咱队伍上宣传有力出力,我就非出这份力不行! 再说,我爷爷给我讲过装药、瞄准跟点炮的方法,我就不信我爷爷能放我就不能放!”
团长见他决心很强,又听说他确实知道点炮和装药的方法,在县里同志的赞同下,答应把张大爷留下来。张大爷掌管了“二将军”,和团里挑选的十几个战士一起研究放土炮的技术。大家都高兴地称张大爷为“张队长”。
从此以后,张队长把胡子也剃了,和我们这些小伙子一样,天不亮就起身,太阳落山才从老北山回来。我们遇到他,都爱和他打招呼:“张队长辛苦了!他总是习惯地挺着胸膛,摸摸胡碴说:“同志们辛苦了!他一走到街上,上年纪的同辈人也爱和他开玩笑:“老张当了大炮队长,几天不见,年轻多啦!他同样得意地摸摸胡碴,说:“共产党号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咱也为抗日出一把力嘛!群众都很关心“ 二将军 ”,张大爷不论走到哪里,都常常被人围着问“ 二将军 ”的事。有人说:“这么多年没放过了,‘ 二将军 ’还会显威风吗?再说那炮架子怕吃不住啊!可别惹出祸来。”张大爷仍是满有信心地说:“我爷爷用它打过洋鬼子,我就能打。如今咱有了 共产党领导,请等着看‘二将军’显威吧!”
准备工作很快就作好了。一天,敌人的兵舰照样一大早就开了来,还是那么大模大样地驶进海湾,停在蓬莱阁东北的海面上,眼看又要向城里轰击了。为了掌握点放“二将军”的情况,团长亲自来到土炮阵地。我们在周围站岗的同志们的眼睛,也都不约而同地转向老北山上:“怎么还不开炮呀?”
这时,老北山上的同志们更加紧张。大家都以迫不及待的心情望着张队长。张队长瞅着兵舰,轻蔑地说:“狗养的,如今世道变了,这不是前清甲午年间……”接着就跑到团长身旁说:“团长,我请求开炮!”
“有把握吗?”团长问道。
“没问题。”张队长学着战士的口气,“准备工作我都检查过了,就请团长下命令吧!” “好,”团长发出了命令:“开炮!”
“轰陋—”随着一声震天的巨响,一大团熊熊的烟火朝敌舰飞去。可惜这一炮打近了一点,火球落进了离舰几丈远的水里。敌人没弄清楚是什么武器,有些人还到甲板上来看。 “这不是前清甲午年间……”张队长又轻蔑地骂了一句,轰隆一声,第二炮又响了。这一炮扫住了舰尾,火花四溅。虽然没有使敌舰受到重伤,却把敌人吓得不轻。有的忙往船舱里钻,有的则胡乱趴在甲板上。敌人一炮也没敢还击,便一扭一扭地掉头逃窜了。
岸上所有的人都齐声欢呼起来。炮手们把张队长簇拥在中间,向他祝贺。他摸着胡碴说: “要不是跑得快,第三炮准叫他们下海喂王八!”
这是日本军舰在渤海上第一次受到惩罚。从此以后,敌人的炮舰到沿海根据地骚扰的次数就少了。偶尔来一趟,也不敢开进海湾,只是远远地打几炮就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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