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长治时，先出发的宋任穷同志已经在这里做了些发动群众和对当地上层人物的统战工作。在他住的小屋里，我们对当地的情况作了仔细的研究。
长治是上党地区的首府，阎锡山第五行政主任公署所在地。由于地下党的艰苦工作和我军一九三六年第一次东渡黄河的影响，广大群众对我党我军已有一定认识。这次我们工作团所到之处，都受到了群众热烈的欢迎。但是，多年来，阎锡山为了镇压山西人民的革命运动，阻止我党在山西发展，曾经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实行了一系列的反动政策。他的欺骗宣传和恐怖的特务手段对群众不是没有影响的。这必然会使我们碰到不少困难。这次我军渡河以后，阎锡山一方面想利用我们为他支撑山西的风雨飘摇的局面，一方面又害怕我军发动群众，壮大力量。蒋介石也一直阴谋假日本鬼子之手来消灭我军。现在，我们要在这里发动群众，他们岂会不加刁难与阻挠！不过，真理是掩盖不了的。任何浓重的阴霾，必将为太阳的灿烂光辉所驱散。有了群众支持，我们就一定能击败任何顽固派的阻挠与破坏。
第二天，宋任穷同志离开长治到沁县去了。按照他的指示，我去会见了第五行政主任公署主任续济川。续济川听说我是三八六旅政治部主任，要在这里开展战地动员工作，身子微微一震，朝我打量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哦……欢迎１我简单地谈了谈工作计划后，他眼望足尖，手托下巴，斯文地说：
“贵军光临敝治，兄弟当然欢迎。不过，对民众的治理教育，是政府分内之事，我们一向重视，岂敢有劳贵军。”
我听劲头不对,马上对他说：“我们来这里，不是搞什么治理教育,是要发动群众抗日。” “嘿嘿，那当然，那当然１续济川冷笑着说，“兄弟的看法是，守土抗战，终究还是要靠政府，靠军队……”
“不，”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错就错在把抗战单纯看成是政府的事，军队的事。像你们这样的抗战，事实已经证明，将来还要证明，是抗不了多久的。要想战胜强大的日本帝国主义，除了充分发动群众，实行全面抗战以外，别无他途。有人所以不赞成全面抗战，根本上还是因为不愿意改变一党专政的政策。”
续济川喉咙里像塞上了东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笑了笑,诡辩说:“嘿嘿……你们有你们的看法，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看法……”
正说着，突然闯进来一个脸色灰黑的汉子。一进门就连声大嚷：“不得了，满街都是八路军的宣传队， 共产党要翻天啦－…”续济川狠狠朝他瞟了一眼， 赶紧起身向我介绍说： “这是县政府司法科聂士庆科长……”
哦，原来他就是聂士庆，百闻不如一见，真不愧是阎锡山的忠实打手，反共起家的政治掮客。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就是共产党、八路军派来的。聂科长请坐!”
聂士庆脸一红,嘴皮直打颤,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他那狼狈劲，真好笑。续济川眼睛翻了几下,连忙给他解围：“没有什么,他是想来和兄弟研究一下与贵军合作的问题。” “是，是合作、合作的问题……”聂士庆像小丑一样附和着。
我抑制住心头的愤慨说：“好哇!不管怎样，合作我们是欢迎的。”
在回驻地的路上，我边走边想：从续济川和聂士庆身上，已经可以看出他们对我们的态度。续济川、聂士庆，看来虽是两个脸谱，其实却是一样货色。现在还只打了“开台锣鼓”，好“戏”肯定还在后边。
按照预定计划，第二天，我们就在长治城区开展了一个大规模的宣传运动。大街小巷，到处都有我们工作团的同志在讲演、写标语、画漫画、散传单，或者与群众谈心。这些同志大部分都参加过长征，有丰富的发动群众的经验，最近又都参加过土封村、黄崖底、七亘村等战斗，讲起抗日来，有声有色，头头是道。从早到晚，我们所有的宣传场地都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经过这一宣传，长治的乡亲们进一步了解了我党我军的政策，看到了抗战的前途，抗日热情立刻高涨起来。
接着，我们便大力展开了募捐和扩兵工作。在我党英明政策的感召下，城里的中小资产阶级人士都慷慨解囊捐助。工人、市民、知识分子和郊区农民，纷纷报名参军。长治县“牺盟会”书记、上党乡村师范学校教务主任王中青也率领一大批学生参加了我军。
为了进一步扩大影响，几天以后，我们大部分人都分散到附近的长子、屯留、襄垣、壶关等县的农村去发动群众，工作更出现了生动的局面。广大农民听到我党的各项政策后，欢欣鼓舞，抗日情绪极为振奋，纷纷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不仅顺利地扩充了兵员，而且协助地方党迅速发展了组织，打下了进一步发动群众、建立抗日根据地的基矗
但是就在这时候，起了风波。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各县都出现了谣言。有的说：“八路军退却啦，参军是去白送死。” 有的说：“共产党口甜心辣，不要上当”。有的说：“八路军过黄河到山西，是来抢地盘、捣乱的，冬至节就要暴动……”值得注意的是，阎锡山的保安队最近也在扩兵。有的地方他们卑鄙地冒充八路军欺骗青年，有的地方却宣传：“参军是为了保家乡，八路军以后要退过黄河，不如参加保安队。”长子工作组还提供了这样一个情况：那里基层政权的人员原来对我们还不错，但最近由长治去了个戴礼帽的人训了一通话之后，态度就变了。
屯留、潞城工作组反映，他们那里也曾出现过这么个人。这个戴礼帽的人是谁?一打听，正是那位司法科长聂士庆。这家伙以续济川私人代表的身份，在下面进行着阴谋活动。记得几天前，续济川把我请到公署去，劈头问道：“你们还宣传减租减息么?”
“我们宣传抗日救国十大纲领，自然也宣传减租减息。”
“唔……”续济川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咬着牙说：“现在日军兵临城下，你们不去打仗，却来搞什么阶级斗争，弄得一般穷人颠三倒四，不遵守法令。这样做法，岂不违反贵党的诺言!”
我马上驳斥道：“我们不但宣传减租减息，在适当时机，还要贯彻执行。续先生，你太健忘了，减租减息正是我党提出的十大救国纲领的内容之一；老百姓拥护双减政策，怎能说是颠三倒四，不守法令?人民群众的起码生活必须得到保证，否则啼饥号寒，怎么去抗日？” 续济川无言答对，好一阵才说：“好吧，既然如此，不便相强，我们就各行其是吧!”说罢耸肩而笑。当时我就预感到兆头不对。现在，他果然使出了这一招。
来而不往非礼也。顽固派敢于阻挠、破坏，我们就坚决反击。我立刻通知各组，依靠群众，驳斥谣言，揭露顽固派的阴谋，并向保安队提出强硬抗议。
几天以后，长治组的同志来汇报时，带来了一页记录。上面记载着聂士庆训令基层政权人员威胁群众禁止参加我军的谈话。原来工作组发动群众追查谣言时，一个副乡长悄悄把这页记录交给了我们。
我马上到行政主任公署找到了续济川，责问道：“八路军到山西来抗战，这是国民党同意了的；委员长也曾说过：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这你们是知道的吧?”
“自然，自然。”续济川一听到“委员长”三个字，从太师椅上霍然站起，作了个立正姿势，支吾着。
“既然知道，为什么有人却故意散布种种恶言，阻挠我军的动员工作?”
续济川故作惊讶地瞪着眼说：“哪有这种事?”
我说：“不但有，而且造谣破坏分子就是县政府的人!”
续济川恼羞成怒，竟高声喝道：“你们来到长治，闹得天翻地覆，我们已经忍让再三，现在居然污蔑起政府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我便把那记录纸拿出来放在他面前说：“请看，你们的堂堂科长，做这种违反政府政策、破坏抗战工作、破坏两党团结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听说到聂士庆，全身一震，脸色顿变，在证据面前，无话可说，只好假装不知道，连连重复着：“一定调查，一定调查……”
当然这不过是他的脱身之计，要想他“调查”出什么结果是不可能的。不过，经过这次反击，各地的谣言确实有所收敛，保安队也没有以前那么放肆了。
各组的动员工作，很快又掀起了一个高潮。
但国民党顽固派是绝不肯让我们顺利地发动群众的。续济川见当面威胁和在群众中造谣破坏两着连遭失败，便利用其职权，使出了第三招。
先是长子县政府借口我们人数增加得太快，粮食储存不足，克扣我们的口粮，只按实报人数的三分之二甚至二分之一发，接着，潞城、襄垣等县也如法炮制。
经过一个时期的工作，群众了解了我党的政策，都同情和支持我们。我们掌握了群众，对顽固派的斗争就更加充满信心。顽固派既然害怕群众，我们就对症下药，广泛地在群众中揭露顽固派的阴谋，发动群众参加这一斗争。广大群众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愤怒万分：
“刮尽了咱们的地皮，还说粮食不足，真是丧尽天良!”
“粮食不给抗日队伍吃给谁吃?”
“这不是明摆着不叫老百姓抗日!”
乡亲们提出了口号：“决不能让八路军饿着!”他们一面匀出口粮或捐款支援我们，一面派出代表，陪同我们向县政府交涉。我们向壶关县政府交涉时，成百的群众簇拥着刚刚报名参加我军的青年，来到了县政府门口，要求和县长讲理。我们在里面谈判，群众在外面怒吼：
“把粮食拿出来，我们要抗日!”
“不准克扣八路军的粮食!”
被愤怒的群众吓破了胆的县长，在我们义正词严的质问和谴责下，不得不答应如数发给。克扣粮食的阴谋，又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以后，我们的工作更加顺利了。新兵很快扩充到了近一千人。更使我们高兴的是，和我们一同从辽县(今左权，下同)出发到沁县、晋城地区去工作的同志们，也传来了胜利的捷报。 十二月下旬，为了准备粉碎日寇对我根据地的第一次围攻，师部命令我们立即带新兵返回辽县。临行的前一天，正好刘志坚同志带着师政治部的先锋剧团由晋城回辽县，途经长治。我们商量决定组织一个告别晚会，再作一次宣传。会场就设在城中心区的火神庙里。天刚黑，火神庙就挤满了人，国民党部队的许多下级军官和士兵，也不顾他们长官的禁令，自动跑来了。
大会开始后，刘志坚同志讲了全国抗战的形势和前途，我也讲了讲党的抗日救国政策，并对长治各界给予我们的支持表示感谢。讲完话，剧团的同志立即打起锣鼓，拉起弦子，准备开常
突然，从台下的人堆里，跳上来一个人，脸色灰黑，满目凶光，仔细一看，原来是聂士庆。我见来势不善，正想阻止，他已经破开嗓门大叫起来：
“公安局接到电话，日本飞机正向长治飞来，快躲飞机啊!”
话音未落，会场立即陷入一片混乱。人们拥挤着，奔跑着，惊惶的喊叫声，孩子们的哭声，嘈嘈杂杂，混成一片。
我气得心里直冒火，向台下喊道：“这是造谣破坏，大家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台下立即有人喊：“打倒汉奸，抓住他!抓住汉奸!……”
但是，聂士庆已经像老鼠一样，在黑暗中溜走了。会场乱得无法收拾，晚会就这样被破坏了。我和刘志坚同志决定马上去找续济川交涉。
续济川听说我们来到，慌慌张张走了出来。他自从在几次关于抗战问题的辩论中被驳倒，几次破坏阴谋又被粉碎以后，对我们的傲慢态度已经改变不少，转而采取了敷衍的办法。
当我们提出严正的抗议时，想不到续济川竟一拍桌子，大骂聂士庆：“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尽干这种无用的事！这个素来老练的狐狸，在一连串的失败以后，这时显然也对聂士庆这种鲁莽而无赖的做法，感到拙劣而沉不住气了。但他马上发现自己露了马脚，连忙改口道：“好吧!这事我马上处理。”
我们提出了两点要求：一、严惩聂士庆；二、由县政府向群众说明事件经过，承认错误。续济川脸色苍白，沉思了很久，才无可奈何地说：“一定处罚聂士庆。不过，这毕竟是统一战线内部的事，团结第一，我看这样，明天就由我们负责为贵军重新召开一个大会吧。” 他把“统一战线”、“团结”几个字说得特别响。
我说：“也好，既然你们不敢向群众说明事件真相，就由我们来说好了。”
回到驻地，我们立刻印制了传单。第二天一早，便撒满全城，顿时老幼皆知。
当晚来火神庙开会的人更多了，连庙门口也被挤得密不透风。会上，我们又一次揭露了顽固派的阴谋，然后由先锋剧团演出了精彩的节目。
人们不时地高呼口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减息，废除苛捐杂税!”
“拥护抗日救国十大纲领!”
“……”
口号声在夜空回荡着，如此激昂，如此雄壮。它生动地表明，党的伟大的抗日救国政策的光辉，已如旭日之万丈光华，照耀在太行山上，照亮了晋东南人民的心。让顽固派去痛悔一月来的失败吧!让他们去狗咬狗地互相抱怨吧!我们已经克服了重重困难，胜利地发动了群众；党的政策一经和群众结合，必将会产生无穷的力量。日本侵略者必将陷于我全面抗战的汪洋大海之中，遭到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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